一夜無事。


    次日清晨,滿臉淚痕的蘊色小和尚摸索著被角爬起,伸手摸了摸猶帶幾分昏沉的腦袋。


    寺廟後院,同樣睡眼惺忪的澄觀和尚摸了摸了那顆光頭,慢悠悠的拿起一隻掃帚,打掃著院子裏被陣陣秋風掃下的黃葉。


    “一層秋雨一層涼,陣陣愁思催心肝。倒也是難,也是難!”早在幾日前就拜訪山門掛單的青衣俊朗男人施施然的走出客居一夜的小宅,伸手彈了彈衣上沾上的塵埃。


    男人手腳輕緩,拂過衣領袖口之時,男人筆直的雙手便會變得稍帶彎曲,輕捏衣角,如此來回,男人身上的長衣已被他上等的手法一一拭過,此時哪還可見灰塵毫離。


    “施主!昨夜好眠!”滿臉笑意的小沙彌拿著一件幹淨的長衣,遞給了清雋儒雅的男人。


    “好!當然好!佛門清修地,怎麽不好!隻是昨晚隱隱有風雷大作,今天怎麽又變得晴空萬裏,倒是讓人有些琢磨不透。就像,就像那個清秀的少年一般。”男人哈哈一笑,手挑長衣,不過一片落葉落地的功夫,男人便已將潔淨的長衣穿在了身上。


    小和尚捂嘴無言,見著男人換好那件如同量著身材剪切的長衣,和尚才吐了吐舌頭,瞧著男人眨眼一笑。


    “這施主倒是風趣!”


    少年晚間投寺,本就不知來去歸路。悶頭悶腦的醒來,又見到了千言萬語卻不得吐的少女,少年高興的幾乎迷昏了頭。若不是有一個看似無用的老頭從旁指點,少年險些困居大殿而不得脫。


    此時在男人居住的壁廂隔壁,悶聲大睡的少年也睜開了迷蒙的睡眼,拉著被子遮了遮從窗外而來的刺目陽光。


    少年半夜而眠,腦袋依帶幾分昏沉睡意。正準備拉過長被補足精力,卻不料那個婉轉的少女又浮現在了麵前。


    “趙晴柔!”少年大喝一聲,睡意頓消大半,一把扯過遮住手腳的被子,慌張的瞧了瞧四周昏沉的樹影。


    “今天倒是一個難見的好天氣!”男人揮手遮目,隻道風光大好。可轉過的身子卻有意無意的瞧向了少年所在的那間禪房。


    “不過這世間緣法倒是強求不得。小家夥,我雖然受人所托,引你入門。可常言說的也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以後有多大成就,有多大造化,這些東西也不要問師父。天命天數天曉得!”男人自得一笑,隨即又有些愁眉苦臉。


    “可我那些徒弟,就沒一個成氣候的。趙兄,你他娘的去求佳人展顏,老子給他做牛做馬。這怎麽算,我好像都有些劃不來!”男人霎時間便又愁眉苦臉,伸手撓了撓後背。


    少年慌慌張張,瞧向四處左右,唯恐再度不見了那個身影。他手忙腳亂的推開房門,不等跨過大門便直接跳過了門檻。


    不知是山門難入,還是秋雨過後的地麵濕滑,少年剛剛落地的身影片刻之間便歪斜了下來,隻瞧著黃土漸近,秋風漸遠。


    “小兄弟,小心點。”有意無意朝這邊靠近的男人伸出一手,堪堪在少年落地之前扶住了他消瘦的身形。


    “多謝!”少年紅著小臉,扶住男人的臂膀站起身來,低下臉龐的猶帶著些許的羞澀。


    “哦?這真是趙樹理的徒弟?”男人嘖嘖低語。俊朗的臉上猶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少年躬身道謝,也未曾聽到男人的竊竊私語。隻是想著趙晴柔。


    屋子西麵,同樣擦著惺忪睡眼的少女在少年跌倒的瞬間也剛好打開了房門,正準備呼喚少年小心。卻不料遠處的青衣男人行轉如風,在少年跌倒的一瞬抓住了堪堪跌地的少年。這般有些驚險的一瞬,被身法速度俱是一流的男人瞬間化作無形。這等修為小姑娘捫心自問,她做不到!


    “喂!你到底是誰?有何居心?”少女快步奔跑,兩步並做一步向前而奔,迅捷如電。


    男人提氣上手,也不放下少年,而是瞥眼瞧了瞧那道筆直的如同一條黑線的身影,饒是走南闖北無數的男人也覺得擺合之間隱隱有大道契合,隻是意境百裏不到其一。


    他抿嘴一笑,望著少女翹起了嘴角。


    男人是一等風流的麵貌,何況是在少女認為的千鈞一發之間。如此一來,緊張出手歪打正著盡是神意的仙人一腳,碰上男人的不慌不忙,淡然一片,不說高下立判,也足以說明相持兩人的境界高低,學識粗鄙。


    “所謂大道契機,百裏挑一。小姑娘你雖有三分姿態,可招式還有待磨打提高啊!”男人一手抬起,正好點上少女使勁踢來的足間。


    男人一指輕描淡寫,也未曾有氣勁外泄,未曾有言出法隨的天地異相。可在此時少女的眼中又完全是另外一片盛世景象。


    危險,危險。躲避,躲避。小姑娘不斷提醒著自己,可這在身經百戰的男人手中,談何容易。


    男人一手迅速回撩,五爪張開,有如鷹隼從九天而下,正要擇物而析。此時已經奔騰到男人身旁的少女無疑就是男人爪下的獵物,雖有萬變仍不可逃。


    男人出手迅捷如風,似流雲一瞬而萬變;又如秋風落葉百轉而不可回。少女這已得三分神意的一腳最終結果也隻是羊入虎口,仍不可逃!


    “先生!”少年見此形勢,顧不得臥地安然。眼見男人右手就要回伸,招呼在少女身上。雖然心有疑問,可看著少女身陷險境,書生柔弱的少年也不由得攥緊了拳腳,隻是念及手重傷人,少年選擇的方位恰在腦袋的前方,男人的腳上。


    都說神功大成,金剛不壞。何況佛門還有金剛揭諦護法,功曹一說,由此可見金剛不壞也不是江湖武夫的以訛傳訛,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事情。隻是少年境界功力未到,才未能見到僧人居破廟,手可摧星辰的浩瀚光景。


    少年一拳呼嘯砸下,不料卻沒有想象中的堅如鐵石,無堅不摧,入手處反而盡是一片柔軟。他抬頭瞧了瞧滿臉笑意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當即退後,兩手撐地快速回身。可不料那個凜然有如天神的男人隻是撇嘴一笑,輕柔的放下了仍然有些喋喋不休的小姑娘。


    “你怎麽不出全力打我?”男人輕聲一笑,指了指少年緊握的拳頭。


    少年一愣,有些讀不懂男人的心緒。


    “這方才一拳,難道先生以為不是擊打?”少年輕聲發問。


    男人目瞪口呆,尷尬的瞧了瞧那隻隻是傳來輕微震感的右腳,頓時就想跳起腳來罵娘。


    “趙樹理,你這王八蛋。不得飛升的倒黴鬼?這他娘的哪是你所說的武學奇才,分明就是你扔給老子的一個累贅!”男人臉上含笑,心中已是跳腳罵娘。


    此時,在比楚國最北邊還要遠的北邊,一臉落寞的男人破天荒地的飲了一口一路走來都舍不得喝下半口的梅子酒,笑得流下了眼淚。


    ……


    梅屏縣的東邊,有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矮小漢子牽著一匹半跛的毛驢,悠悠行走在山石之上。


    已是中秋天氣,又加之身在密林深叢之中,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許的寒意。可漢子也不覺寒冷,反而是袒露著胸背,背著一支青綠的竹竿悠悠而行。


    山林之境,又加之地處邊緣,幾乎與南邊的吳越國接軌穿界。多有兩國的流犯匪寇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純粹靠著打劫過路的行旅為生。因為地勢複雜,又加之是兩國交接之道,本地官府反而不敢太過按律抓捕懲罰。一來是剿匪需要糾結大量的人力物力,二來是山野之中,本就不適合大規模的人員集結,何況是背弩負箭的軍士。更怕稍有不慎拿捏不住就會挑起兩國爭端。這樣一來,在個個山寨的試探之下,重兵集結之地反而成了盜匪流寇的棲身之所,讓本地的百姓可遭了許多的苦難。


    矮小漢子牽著毛驢過界,悠然而來,恍如神仙中人。


    此時,離得漢子不過兩丈距離的草叢之中,帶著一頂破舊氈帽的漢子吐出了嘴中嚼得破碎的青草,對著遠處的一棵老樹打了個手勢。


    劫匪行事,從來不以言語溝通,而是以手勢相比。形形怪怪的手勢恐怕落草了十年的悍匪也認識不全。而此時漢子擺出的那個一字手勢,無論是新近投寨的還是資深悍匪都知道,那個一字代表著大魚來了。


    ……


    男人心中腹誹著那個孤零北上的男人,抬起的手臂卻絲毫不含糊的握緊少年有些冰涼的手指,將他拉在了身前。


    “你真毫無修為?”男人猶然不信,伸手捏了捏少年有些光滑的手腕。


    少年眨巴著雙眼,看著男人的模樣似乎想想起一點和男人的聯係。可他苦思許久,無奈還是毫無頭緒,自己平生所見之人好像就沒有一個長得和男人一般。


    少年淡然搖頭。


    “這他娘的真是高,高!”男人長嘯一聲,眼底隱隱有怒火升騰。


    趙晴柔跌倒一旁,見著男人一個勁的打量著少年也不在起疑,而是淡然的爬起,拍了拍衣上沾染的灰塵。


    “這一天天的,怎麽盡是壞事。”小姑娘搖了搖腦袋,突然說出了青衣劍客呂施張的口頭禪。


    或是念及那個從小就親近的青衣叔叔,小姑娘如含冰霜的小臉終於多了些淡淡的笑容。


    男人充耳不聞,長籲短歎。隻是希望著這個半路徒弟能漲一漲他被丟下許久的麵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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