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既然疑惑不解,心中自是如負大石,壓之不暢。他苦思二人行為話語,欲得到答案,無奈想破腦袋也不得其絲毫緣由。既想詢問,可又怕少女心中輕視自己學問淺陋,惹她嘲笑。一想到這,少年便多了幾分畏縮之意。他畏畏縮縮,既有對此刻疑惑而不得解的灼熱,又有對自己淺薄無知的自責。少年一時心中煩悶難當,便去瞧著那老頭欲得到點線索。可當他望向那老頭時,隻見他抱頭不言,神色之間滿是痛苦,少年見此既憂且怕,他輕輕拉了拉少女衣袖,又指了指老頭。


    少女恍若未覺,依舊盯著那個老頭。借著微弱的日光,隻見他眉目擰結,神色此刻已是扭曲痛苦之態,饒是刁鑽如趙晴柔心中此刻也不禁擔心起來。她收起銅鈴,靜立而不動。


    李知宇疾步上前,解開老頭胸前草葉編織的簡陋衣物,伸出修長手指按壓著他人中內關諸多穴位,以期他恢複先前姿態。無奈老頭依舊白眼直翻,哪有醒來跡象。少年見此,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以期解救之法,甚至取出溫知良贈予的卷軸用卷軸上記載的諸多道門點穴按壓的指法,無奈這麽一套組合拳按了下去,老頭依舊昏沉。


    李知宇見他依舊昏沉而不醒,外急內憂之下不免手忙腳亂,甚至在心中默念著那些讀書人不屑乃至譏諷批判的諸多話語,譬如阿彌陀佛、無量天尊以期求得上蒼憐憫保佑,早早讓這老頭醒來才好。可念過幾遍,不僅毫無效果,老頭氣息倒是愈發微弱。待到後來,少年甚至背誦了些寫得頗有道理的駢文詩賦,心中還以為那些能讓自己有時拍案叫絕的經典文章能讓老頭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可事實證明,他想錯了。


    趙晴柔睜著一雙滴溜溜的眸子亂轉,既在看著少年背誦詩書的認真模樣又在打量老頭的神態臉色。直到後來少年念道一句“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時,老頭嘴角居然浮現了絲絲笑意時,少女這才帶著盈盈笑意蹲下身來,伸出那隻光滑手掌,猛地一下拍在了老頭肉嘟嘟的臉上。老頭吃痛,自是一個鯉魚打挺就翻起了身來,望著少年哈哈大笑,待得發現趙晴柔嚴厲眼神時,又變成了可憐之態。雖無青春年華少女的明媚動人之姿,卻多了些幽怨婉轉之情。直到少女臉上也浮現笑意時,他才帶著討好之色望著少女,伸出手來抓住了那根粗長的繩索。


    “老先生,你確定你沒事?”少年疑惑問道,稍稍靠近老者,伸出手來欲使用些簡陋尋常方式斷斷老頭傷勢病情。


    老頭卻不領情的回道:“什麽叫老先生。是說我老,還是說我是先生。還是說我是老先生,你還是要分清楚嘛。看你方才誦了那麽多經文秘傳祈禱上蒼保佑我早點醒來的份上,老夫也不與你這娃娃計較太多。”老頭說得是搖頭晃腦,抑揚頓挫。甚至此刻看來還有些灑脫。


    少年聽的這話一時啞口無言,眉目滿是錯愕神情。趙晴柔聽得兩人對話,她噗嗤一笑,既不安慰此刻靜默無聲的少年也不添油加醋的幫扶老頭,而是依舊睜著雙漂亮眸子打量著老頭。


    老頭察覺到小姑娘那不懷好意的目光身體猛然一抖,牙關打顫,居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栗。“卻不知這小姑娘如此神色又想出了什麽損招對付我老人家。”他嘀咕道。


    過得許久,老頭隻見小姑娘依舊毫無動作,既不拿出那串鎮妖鈴威懾老者,也不問詢話語,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他既憂且懼,一時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樹木簌簌,草木有聲。傍晚涼風拂過兩人臉頰,帶走了心中不少燥熱。李知宇見趙晴柔久無動作,他猶豫許久才問道:“趙晴柔,為什麽你們剛才所言我一句都不曾聽懂。”


    趙晴柔搖頭一笑,並不理會,而是依舊笑眯眯看著眼前沉默的老頭。


    老頭見少女目光灼灼,看著自己的目光就如同那些老饕食客看著一盤鮮美鯉魚垂涎欲滴的模樣。想到鯉魚二字,他身體一抖又往後退了兩步,又望見少女伸出左手去摸右手上係著的鈴鐺時,老頭嚇得是麵無人色,他又爬了回來。


    老頭哭泣哀求道:“小祖宗,小老兒我上有老母尚需奉養,下有妻兒嗷嗷待哺。就算你不可憐我一把年紀對你求饒屈膝,你也要想想我一家老小生活不易。”


    小姑娘行徑雖然頗為刁鑽古怪不通情理,可也絕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她見老頭說的感人肺腑,又想到自己爹娘疼愛之態,此刻也是軟下心來,收起了手腕上的銅鈴。


    可收起銅鈴不代表小姑娘不想知道他身上的秘密。趙晴柔臉上神色不變,望著老頭的眼神不言而喻。


    老頭依舊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今日風景大好,就是說此林靈氣充裕,實為修身健體的不二之所。可小姑娘依舊不為所動,神色頗為不耐。老頭見此,他轉了轉眼睛,稍稍靠近少女,輕聲問道:“小姑娘,你如何有此等異物法寶?老頭兒看你手腳無甚老繭,聽你氣息也無甚悠長延綿之感,似這等既無捶熬體魄,亦無鍛煉筋骨。那你如何能驅動這鎮妖鈴?”


    趙晴柔笑而不答,又拿出手腕銅鈴輕輕晃了晃,隻不過頻率極緩,聊勝於無,隻當打趣而已。老頭見此,眸中精光閃閃,咧嘴一笑,值此良機不逃卻待何時!


    他牙關緊咬,伸出兩隻肥大手掌死死捂住耳朵,先硬抗了鈴鐺搖動帶來的不適之感。隨後待得少女止住手腕搖晃銅鈴時,老頭哈哈一笑,身體往後快速退去,他身形一轉,半個身子卻已經鑽入了土中,略帶得意的瞧了瞧氣憤搖鈴的少女,神色滿是得意。


    “你你......”趙晴柔氣憤喊道。


    “我,我怎麽了!小老兒雖無那道門真人神通廣大,也無千年大妖,一品武夫強健體魄。可我若真是如此無能,那豈不是早就成了漁夫食客的下酒菜。”老頭搖頭晃腦,似乎對自己抓住小姑娘瞬間猶豫之機逃跑頗為自得。他又略帶感歎說道:“跑遍天下無敵手,溜得世間無二人啊。”他哈哈一笑,見少女腳步直跺地麵,又將手中銅鈴搖的叮咚作響時,他並不後退,反而做起鬼臉極盡嘲笑之能。


    待得少女似乎賭氣一般愈發用力晃動手腕銅鈴時,饒是老頭此刻離得較遠也不得不心底暗罵這小姑娘心腸太過歹毒。他上身微屈,腦袋對地,不在理會氣惱不已的少女,而是一下鑽入了土中。趙晴柔既見老頭隱於地麵,妙目圓睜瞧著地上繩索,臉上一陣古怪。


    待得老頭身形已經完全沒於地麵,趙晴柔微微一笑,並不用力拉繩。待到心中估摸著老頭此刻跑了不遠不近的距離時,少女微微一笑,悠哉悠哉的慢提繩索,拉的片刻地麵又冒出了一個頭發稀疏的光頭來。


    老頭本是努力下鑽,打算在地底尋的暗流好潛入江水逃跑。他腰背發力,腳步緊登,一起一伏之間速度迅捷無比。隻是盞茶功夫便已然逃出十餘丈距離遠近,瞧著左右都是漆黑一片,自以為安全無憂時,他頓住身形,在腦海中虛構少女跳腳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本是正值快意無比之際,忽覺腰間一緊,身體居然徑直被人往上提去。待到眼前有了模糊光亮時,已然又被少女摔在了地上。少女臉上笑意盈盈,眸中怒火隱隱。


    “他娘的,這該死的狐狸!不僅一爪廢了老子百年修為,還讓老子日夜拉著這個望不到頭的繩索,卻不知她是何用意。似這般欺辱老子,還美其名曰讓老子鍛煉身體,好早日鯉躍龍門化真龍,超脫而去。媽的,這混賬東西。”老頭咬牙罵道,又瞧見小姑娘幾欲噴火的目光,他嬉皮笑臉說道:“小姑娘,你說她是不是不是個東西。”


    少女聽得這番話語神色微變,一雙漂亮眸子裏滿是思索疑惑,這狐狸又是什麽?她瞧了瞧老頭神色,眸子閃爍似在辨識老頭話語真假。老頭見少女盯著自己而不易其位,神色緊張,靈光一閃,他伸手不斷擦著臉頰,直到後來喉中更是傳出哭泣之聲。待得少年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用藤蔓做的衣袖時,老頭才抬起那有些巨大的腦袋,睜著一雙通紅眸子瞧著少年。


    老頭見少年靜立無聲,看他神色頗有氣憤之色,老頭神色一喜。不動聲色的伸手使勁扯了扯他無數日夜都不曾弄斷的繩索,隻扯的他氣喘籲籲,汗水發背,繩索卻依舊如同武林高手一般任你風吹浪打,我自閑庭信步。


    無奈之下他隻得伸出粗短手臂拉了拉少女衣袖,臉上滿是討好之意的望著依舊沉吟的少女。趙晴柔自然神色依舊,見他手臂上抬挪動要來抓她手腕上係著的銅鈴時,少女這才瞪大眼眸,手腕輕動作勢又要搖動銅鈴。


    “小姑娘,別!別!咱們都是江湖中人不是?江湖中人最講究什麽,義氣!義氣!你看老頭兒我和你們在這林中不期而遇,也算是緣份。你看,你不搖銅鈴,我不逃跑好不好。”老頭說完,臉上生了幾分委屈之色,似乎覺得這個交易他吃了大虧。說完他又挺直腰杆,抬起那頭發稀疏的腦袋,頗有幾分理直氣壯的意思。


    少女依舊不理,她仔細打量了老頭身上所縛長繩幾眼,歎了口氣說道:“有翅難飛,有力難使,難!難!”老頭聽得小姑娘語中此刻生了幾分同情之意,他帶著哭腔說道:“小姑娘,你看老頭兒我如此形狀,艱辛苦楚不需多言。似我等被縛於長藤之上所受欺辱自是極多,可你看我活的歲數也挺大。這些年不談苦楚,就是世間百般姿態人情冷暖我也頗多體會,若你願意讓老頭兒苦上在加一苦,老頭兒也不介意。可我要提醒你一句,欺負我得不論是人還是妖怪,有很多都到了閻羅殿裏”他說完話語,又抹了把淚眼婆娑的眼睛,神色既有哀苦又有幾分淡泊。小姑娘自是一臉愛理不理神情,她悠閑的望著暗淡的天幕,對老頭好不容易偽裝的表情視而不見。老頭無奈之下,隻得瞧著一旁靜默的清秀少年,心中想到:你他娘的倒是說話啊!


    無奈少年正兀自思索出得小山村來的一路見聞,疏理一路見聞。


    少年心中尋思道:“既然這世間真有妖怪這等東西,那我為何十餘年來從未見過。還有那趙青峰所謂的往生橋上一回眸,從此不見陽間人又是何意?既然溫知良道法通玄如何不去斬盡世間妖魔鬼怪為民除害。”他一連問了自己許多問題,可一個問題的答案也思之不透。少年耳根赤紅,眼中熱切,苦思良久卻依舊不得。待到後來,他隻覺胸中煩悶難當,煩躁不安。稍稍抬頭望著浩渺天空,眼中既有對這大千世界的諸多不解,也有對接下來經曆的暗暗期待。


    “風景不曾回頭看,從此執迷了殘生。不知現在的我是否是陷入了執迷不悟的境地呢?”少年低語喃喃,苦思而不得,他索性不再思索。隻是任由山林晚風吹過臉頰,帶走白日疲憊煩悶。


    其實李知宇思索妖魔人間本也無錯,畢竟少年這一路見聞都打破自己十餘年的認知,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誰都會極有興趣欲得到答案。何況是剛剛出得一方市井,轉而進入廣闊天地的少年。可少年卻是忘了,除去趙青峰舍棄進身修為一人鎮壓半個大楚的大慈悲之外,自己十餘年來身邊還有著一尊大神——趙樹理日夜陪伴在身旁!哪有妖怪敢如此作怪。


    老頭望著少年許久,見他依舊隻是望著那片他望了無數個日夜都覺得無聊的天幕,心中既有無奈又有苦澀。隻得轉向此刻神色略微好轉的少女,嬉皮笑臉的說道:“小姑娘,你手腕上掛的這玩意是什麽。老夫活的百年都不曾見過如此奇物,想必定是大有來頭啊。隻是老夫好奇,不知它除得可以讓我等鬼魅顯形之外,還可以幹什麽?”


    少女狡黠一笑,自是不答。他自言自語道:“難道可以斷凶吉卜福禍?亦或是摘星斷理,獨思人間?”少女沉默不應。


    他又說道:“難道可以卜得陰陽緣由,想的世間情理?或是斷得百年因果,斬斷月老紅絲?”少女翻了個白眼,依舊沉默。


    ......


    稍遠地界,一根大樹枝椏抽動,落下了不少的枝葉。樹木掉落枝葉本也是極為尋常之事,犯不著大驚小怪。可奇異的是那些枝葉莖幹落於地麵之後,不是被漸入秋天轉涼風的秋風掃走,而是化作了四個活生生的人。


    四人待得化作人形,彼此互視一眼,嘴角都有幾分笑意。待得一起轉頭看著那棵大樹時,那年紀稍長一些的大罵道:“你他娘的不是七百年修為嗎?你不是要吞了老子百年修為嗎?你不是要讓老子做你枝葉根莖嗎?我去你娘的,你來吞了了老子試一試。”男子說完話語,兀自還覺得心中氣憤不解,他又跑過身去,狠狠的踹了幾腳大樹。


    身邊一個稍顯矮小的男子見他不斷拿腳踢這棵大樹,急忙跑過身去,止住了他的行為。又轉過身來麵對大樹,對著大樹磕了幾個頭。


    “樹根,切莫亂言。這老妖七百年修為,如今不過是白狐大王有約而去,才留的真身於此。若是它突然返回,到那時,看你如何是好。”


    樹根聽得這話,神色一變,隨即又無所謂的說道:“沒事!他娘的人活一場夢,樹活一季冬。似如此每日成為老妖洗刷筋骨砥礪修為的磨刀石,老子認為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矮小漢子無奈扶額,望了望其他兩人說道:“不管這老妖如何欺辱我等,至少此刻我等此刻還是自由之身不是,總比被那老道士鎮守一方氣運,壓得我等活得喘不出氣來的好。白狐大王吩咐老妖傳下話來,說讓我們去找個修為剛剛夠到化形門檻的老鯉魚。如今我等還是去找到他交完差事才好。樹皮樹枝,你們以為如何?”


    另外兩個男子聞言頷首。


    幾人既然約定話語,又加之有白狐大王口諭傳下,四人自是不敢怠慢絲毫。那樹根身體最為壯碩有力,自然是樹根行走在前,當先開路。至於其他三人走於道路兩側,一寸寸土地翻找他們口中的那條老鯉魚。


    且說那老頭說的日漸西沉,他依舊話語不絕,扯完了鈴鐺百般奇妙用處。例如是否可以搖的鈴鐺便會有金甲神人帶著玉旨前來敕封仙職;是否搖動鈴鐺人間便會地動山搖,洪水泛濫;是否搖動鈴鐺是否可以顯示世間芸芸眾生欲望。


    那老頭橫說豎說,喋喋不休的開發出了許多鈴鐺從所未聞的用途。待到後來,趙晴柔聽得已然昏昏欲睡。李知宇站在一旁,見天色漸晚,他輕咳兩聲,打斷了老頭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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