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見趙樹理親手折斷斷劍,心下稍定。劍本通靈,何況這斷劍陪伴趙樹理隱匿江湖十餘載,雖未染血,鋒芒猶存。如今斷劍再折,鋒銳已泄,卻是好極。老道微微頷首,撫須而笑。


    李知宇隻見老道從那漆黑長劍上取下符籙,手指微動,符籙無火自燃,風聲隱隱,老道手指微顫,輕撫劍刃,劍上滿是血痕。


    老道嘴唇微動,誦起淨身咒,淨口咒等多般法咒。李知宇隻聽得“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乾羅恒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人萬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按行五嶽,八海知聞,魔王束手,侍衛我軒。凶穢消散,道氣長存,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敕。”約莫念過幾遍咒語,老道才停止了誦經聲,沾血指甲輕點劍刃,寫下了一行小字。


    “祖師敕神筆,本師敕神筆。”


    李知宇隻見老道略顯吃力的寫完這行小字,心中不甚了解,盯著那行小字細細思忖,琢磨法咒含義,可思忖良久,無奈還是沒有眉目。正欲回想自己所學的初淺經文,忽然間,隻聽得老道大喝一聲,袖袍鼓動,手中朱砂丹筆毫芒綻放,在劍上一抹,劍刃光華流動,玄妙非常。李知宇來不及驚訝太多,見老道袖袍飄飄,身負雲氣騰空而起,全身紫氣流轉,浩浩蕩蕩,恰如仙人禦兕東來。


    李知宇記得先生講過,黃帝乘龍得道飛升而去,本以為虛妄言語。可如今見著道士騰空而起,紫氣浩然、隻覺道士就如同書中描繪的神人,騰雲駕霧,無所不能。這時,道士取下身上所負木劍,口中念著八部雷神湮心咒,身體左右轉動,或彎或直,過不多時,空中雲氣翻騰,有天雷滾滾而來。老道大喝一聲,手指遙遙點下,天空雷霆直奔長劍而聚。


    趙樹理腦袋輕抬,取過黑瘦漢子那柄長劍,眼中隱隱可見烈焰灼灼。趙樹理迎風而立,望著滾滾而下的天雷,身體微躬,宛若長弓鼓弦,聚勢待發。黑瘦漢子瞧著麵前那個身影,嘴角上揚。試問當年,趙樹理縱橫江湖十餘載,可曾怕過誰;試問江湖,得天雷淬劍者又有誰。


    “今日我趙樹理是成劍出山,還是斷劍埋骨。就全憑此刻了。”趙樹理低聲喃喃,衣袖漂浮。


    當此時,天雷壓界,有雨點急落,旁邊樹木具是搖擺,過不多時,樹木隱隱彎曲,好似低伏。李知宇用力抱住身邊的一棵大樹,微合雙眼,看著滾滾而落的天雷,愈發覺得自己渺若煙雲,恍若孤舟,心中驚懼。趙樹理身形不動,長劍微斜,身體繃直,一步跨出,蓄力而不發。老道手執木劍,須發飄搖,身上紫氣浩然,宛如仙人。


    “接劍”老道大喝一聲。


    空中轟隆一聲巨響,道道紫雷奔湧而下,旁邊樹木盡燃,熊熊火光耀紅半邊天際。趙樹理氣血奔湧,身體諸多大穴陣陣酸麻。耳邊隻聽見雷霆炸響,風聲呼嘯,轉眼間,紫雷已然臨近。趙樹理運氣急轉,手中長劍遙遙劈下,劍刃沾上片片火花。


    雷霆浩渺,劍氣奔湧,你來我往,此起彼伏。過不多時,老道將桃木劍從空中遙遙擲下,有金甲神兵曳然而出,直奔天雷而去。隻見天空雲氣翻騰愈發劇烈,片片雷雲徐徐散去。


    “今日我半截指破例行法,做九天雷篆。望你好生珍視機緣,切不可妄開殺戒。”老道輕輕歎息,緩緩飄落,騎上那匹半跛老馬徐徐而去。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老道聲音遠遠飄來,李知宇凝目找尋時,老道卻早已沒入山林,不見蹤跡。


    李知宇瞧了一眼師父,又瞧了瞧鑄劍的黑瘦漢子,心中有許多疑惑想要詢問,可話到喉底,卻是難以言說。趙樹理神形既定,瞧了瞧手中長劍。隻見長劍光轉琉璃,紫意浩然,隱隱可見仙人騰雲而過,可見仙子飄舞而歌。


    “趙大俠,如今寶劍已成。你的恩恩怨怨盡可了去。”黑瘦漢子輕聲開口,目光飄渺不定。李知宇聽聞漢子如此言語,心中宛若天雷炸響,慌亂的緊。和師父相依為命十餘年,從不曾一人,不管是浪跡天涯,亦或是窮居破廬,身邊都有師父陪伴。可如今聽聞那黑瘦漢子言語,師父似有恩怨未清,那師父若走,自己又該何去何從?李知宇輕輕搖頭,心潮起伏。


    趙樹理眉目微皺,卻並不答話,看了看李知宇,心下有些彷徨。自己與這少年雖無血脈之親,可李知宇父母卻因自己而亡,若就此拋下李知宇自然可以解脫,但這少年與自己相處十餘載,不說感情,這恩情也是寸縷難斷。趙樹理目光閃爍,心中躊躇。


    劉負卿望了趙樹理一眼,似有所覺,略微沉吟道:“趙兄,緣聚緣散,終是定數。如今你劍心已固,心意通透,怎的還如此癡迷。這少年既與你相識一場,我劉負卿自當照料,你盡管放心。”趙樹理聞言,心中微定,望了望李知宇,話語咽喉,卻是難說,隻是對著李知宇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李知宇見師父離去,心中惻然,疾行兩步,大聲叫道:“師父,你不要拋下我。”少年語氣悲側,喉嚨嘶啞。趙樹理聞言微顫,終究遠去,不曾回頭,過不多時已然不見蹤跡。李知宇淚水盈盈,目光模糊。


    此時已到傍晚,暮色蒼茫一片,四野偶有蟲鳴蛙叫。夜晚的風輕柔拂過山崗,草木簌簌,天地淒涼。李知宇揉了揉朦朧的淚眼,看著趙樹理離去的山野小道,快步追去。行不多時,隻見四周杳無人煙,哪有個蹤跡。隻有蛙鳴此起彼伏。回首望去,又見山路曲折,來時道路已漸隱暮色之中,四顧茫然。


    趙樹理遠行不久,強壓心中不舍,背負長劍往北而去。


    壽春城中,一白衣劍客雙眼迷蒙的看著煙花巷柳,抿了抿壇中的美酒。隱居壽春十餘年,隻為尋一人。可如今,卻是人海茫茫,四顧無聲。男子淒然一笑,踏步往南而來。


    草廬旁,劉負卿不知從哪尋出一壇美酒,拿著一隻精致的茶杯悠悠而飲。茶杯略大,較之尋常酒杯大上三分,比之講究人家卻又略小。酒香清冽,浮於杯中,涓滴可沾。劉負卿一口一口的細細抿下,隻飲的暮光將散,紅日初升。


    李知宇在林間小道且行且留,步步難行。有時本已走出十餘丈,可暮色沉沉,林中無亮,隻好摸索前進。一則對林間小道不熟,二則暮色寂寂,恐野獸侵襲,李知宇進退失據,又陷於層層密林,著實難脫。過不多時,少年體力早已繃至極限,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待得天光大亮,劉負卿才悠悠起身。使勁搖了搖那酒壇,卻無絲毫聲響。劉負卿輕聲一歎,微眯著眼看了看升起的驕陽,心底盤算了一下時辰,起身走入了山林。


    山林內外,具是幽秘。劉負卿尋跡而動,望風而行,不大多時,便尋到一排細淺的足跡。劉負卿略微沉吟,順足前去。


    李知宇靜臥於地,身體長衫盡被朝露打濕,隻聽得耳邊鳥語輕啼,鼻中花香陣陣,臉上時而有蟲蟻叮咬,這才睜開了紅腫的雙眼。輕揉了幾下眼睛,迷蒙的看了看周圍的光景。當下心中隻是大聲叫苦。


    原來,細看來時道路,卻早已不知所向。極目而去,隻見得周遭密林,縱使偶有陽光穿林而入,卻也隻是投下點點斑駁光影,心底隻是叫苦。手下用力,使勁撐起了身體。左顧右盼之間,卻隻是無可奈何。


    劉負卿漸漸行近,看著周圍草木被踩踏的痕跡,心中已大致明了。撥開眼前一人長短的草木,看到了那彷徨無措的少年。劉負卿心底一笑,邁步而去,待得接近少年,從腰下拿出一個黃皮葫蘆,順著少年的腦袋,傾瀉而下。


    酒香沉沉,順風而流。李知宇一臉迷茫的看了看劉負卿,心下好生惱怒。正欲與劉負卿辯駁一二,旋即捂嘴。隻見自己身上蟲蟻魚貫而出,幾乎成線,心下略覺驚異。劉負卿微微一笑,說道:“李知宇,知宇,知宇。隻怕你自己連自己都不知道,又談何知宇。”劉負卿笑看著李知宇,臉上有著好奇。


    李知宇聽得劉負卿話語,正欲辨駁,可心下苦楚,又如何言說。腦中隻想著先生說人生聚散無常,分合無意,飄散如流雲,分合如逝水。可書本終歸是書本,那寫文之人或許並無家人才如此言語,若真有所愛所癡之人,又怎麽如此灑脫。不見先朝文章大家都寫過: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嗎?李知宇天人相辯,好似忘了身前站著的劉負卿。劉負卿饒有趣味的瞧了少年兩眼,輕聲咳嗽了,這才打斷了少年的思緒。


    “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去哪了?”李知宇輕聲問道,一雙紅腫的眼睛有著些許期盼。


    劉負卿聽得此言,冷哼一聲說道:“先生,我可不是先生。我劉某一介匹夫,何以擔先生二字。不過你小子說話文縐縐的,這和趙樹理卻大體相似。明明是悍勇武夫,偏偏沾上讀書人的怪脾氣,欲語還休,我劉負卿卻是最為討厭這酸儒氣。”


    李知宇嘴唇微張,看著劉負卿略顯怒容,卻是不好反駁,隻好在心中偷偷腹誹兩句:悍勇武夫,不知周禮。劉負卿見少年沉默,便不再言語,轉身走出密林。李知宇見狀,也隻好尾隨而去。


    二人一前一後,漸漸出得密林。過不多時,兩人又回到了那一排草廬,劉負卿徑直往屋裏走去。李知宇和劉負卿本不熟悉,不好尾隨進屋,隻好坐在一旁的山石上,等著劉負卿。


    屋內寂寂,縱是白天,也略顯潮濕。劉負卿走入右手邊的一廂隔間,從床底掏出了一個破舊的木箱。箱子塵灰遍布,四周尚有蛛網相結,一角早已爛透,一把破爛的銅鎖鎖住了扣環。劉負卿眼光閃爍,良久才輕輕一歎,將木箱抱出了屋門。


    屋外,李知宇眼眸緊閉,卻是已然沉睡。劉負卿看了看少年,將木箱銅鎖取下,眼中有著陣陣複雜。打開箱子,隻見裏麵寒光閃爍,細細看去,有劍一十二,劍上各封符文。劉負卿手指輕輕撫過十二柄小劍,臉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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