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半臥在傅穎懷裏,急速地咳喘著,渾身不受自控地抽搐,傅穎抱著他,也不敢去動他身上的箭,除了聲聲呼喊,一時也不能做什麽。


    勻氣的間隙,傅容目光投向長纓,蒼白地扯了扯嘴角。轉而他目光微滯,右手幾次試著抬起來,去摸索懷裏。


    半晌,他掏出張紙來,指尖往上抬了抬:「榮胤,給你的。」


    長纓伸手將紙奪過來。


    傅容喘著氣,說道:「我總算,沒有失信。」


    長纓深深望著他,把紙塞進袖子裏,同時間傅穎又以更震撼的聲音呼喊起他來!


    周邊武士看到傅容垂下的雙手,均紛紛棄了武器下地,跪了下來。


    方才還你死我活的戰場,頃刻間勝負已定。


    「王爺,貞安侯率軍殺過來了……」


    楊肅抬起頭,管速進來了,看到地上被痛哭的傅疑抱著的一動也不再動的傅容,他也怔忡了。


    長纓別過頭,說道:「你們去吧,我去看看榮叔。」


    楊肅點頭,與淩淵道:「你留下收拾殘局,我去外頭看看。」


    淩淵嗯了一聲,又轉頭看向已然毫無生氣的傅容。


    長纓快步走出東角門,一路往先前榮胤所在之地而去,直到到了無路可走之時才發覺竟然走到了傅家後花園。


    朦朧園燈將庭中園木映得影影綽綽,有些聲音仿佛透過時空悠悠地傳過來。


    仔細聽,似乎是傅家老太太的笑語聲,傅敏跟她下棋賴皮的嚷嚷聲,傅家小姐們的琴瑟音,傅容慢悠悠輕言細語的聲音恍惚間也有。


    她少時在傅家這後園子裏穿梭如同自家花園,曾在這裏聽傅敏說過他所有不羈的少年心事。


    她跟傅家相處融洽,那是她最美好的少女時代印象之一,但從今日起,這段回憶便要被拋舍在後頭了。


    她在廊下定站片刻,而後折身跨了門檻,飛快地奔向前院。


    前院依舊滿地狼籍,梁鳳卻不見了,榮胤也不見了。


    問了士兵,原來是緊急處理之後抬進了屋裏。


    長纓便疾速地奔過去,被梁小卿擋在外頭:「你不能進!」


    「他怎麽樣了?!」


    梁小卿一反常態的沉默,沉著臉沒吭聲。


    「說話呀!」長纓幾乎是喊了起來。


    梁小卿看了眼她,咬了半日唇也沒能說出話來,最後一嘆氣,默不作聲往裏走了。


    長纓微頓,連忙拔腿跟上。


    這不知是誰的屋子,狹小的空間內充久著撲鼻的血腥味與傷藥味,但除去這些,長纓聞到更多的竟然是死亡的氣息!


    她越過梁小卿急步走到床前,梁鳳正在燈下忙碌,床上的榮胤一動未動,身上四處是血。


    長纓分辨不出來他還有氣沒氣,但沒來由地就聯想到了昔年死在箭陣下的淩晏。


    當年他身中數箭倒下來的模樣越見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裏,「鈴鐺!」,那聲聲入腦,與先前他那一聲「我是為我自己」一道,伴隨著血腥味誘發出她久違的頭疼。


    她咬牙忍了忍,終是忍不過,轉過身,急步走到了窗台下。


    ……


    傅容雖然死了,但這場事故卻還沒完。


    楊肅到達門口,果然貞安侯率著人馬正要往裏攻,門外再度混亂起來。


    他爬上臨時搭就的弓駑台看了看外頭,府外兩方人馬果然正在激戰。


    傅容既然死了,再殺貞安侯其實已經沒有必要。他扭頭道:「傅容已伏誅的消息放出去不曾?」


    「放了!但他們反應更加激烈,他們好些人都是軍戶出身的將士,祖上都是跟隨廣淑王打過仗的!」


    謝蓬在門下抹了把臉上的血告訴他:「貞安侯本身也是何家出來的,傅容一死,他們這一鼓勁,這幾千人便成了亡命之徒了!」


    「把宋逞喊過來勸降!不行就把貞安侯給活捉了!」


    楊肅丟下話,又下了梯。「再傳話去東宮,就說傅容已死!」


    謝蓬道:「幹清宮要不要送信?」


    楊肅頓了下,說道:「不必了,幹清宮回頭我親自去!」


    謝蓬頜首。


    雖然事情未完,但傅容死了,對方群龍無首,其實形勢不再那麽急迫。


    不光是長纓擔心榮胤,楊肅也擔心。


    找到梁鳳他們這邊,跨門他便見長纓抱著胳膊站在一樹梨花下,定定不動的樣子活似化成了石雕。


    「怎麽樣了?」


    他加快了幾步走過去。


    長纓臉色在昏暗園燈下,也顯出異樣的白。


    楊肅心下一沉,待要出口的話剎時都堵在喉嚨底。


    隨後他大步邁上廡廊,衝進了屋中!


    長纓無力地倚靠在梨樹上,許久後手心還是涼的。


    她眼前還浮現著屋裏最後的那一幕,指甲不覺地又掐進了掌心。


    心底開始抽疼,像榮胤先前揮舞著的鞭子,一下下地抽著她的五髒六腑。


    「鈴鐺!榮叔呢?!」


    淩淵也箭步衝進來了。


    長纓蹲下來,頭埋在臂彎裏,拚命地搖起頭來。


    淩淵呆呆立在庭院裏,無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而後又疾速地轉過身,提劍往點著燈的那道門衝去。


    長纓蹲在地下沒動。


    院子裏靜悄悄的,屋裏也很安靜。


    他們倆過了約摸片刻鍾然後走出來,同望著地下的長纓,神情驚疑未定。


    「你們說,我該怎麽跟秀秀說?」


    良久後長纓把頭抬起來,望著手裏攥著的一張紙,聲音又低又啞。「我分明答應過她,會安全把他帶回去的。」


    楊肅與淩淵麵麵相覷,俱都抿緊唇來。


    「我剛剛在想,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打算這條路,那樣的話,就像榮叔說的,什麽都不管,糊裏糊塗地活著才是最安全的,那樣至少也不會有後來的傷亡。」


    「鈴鐺……」


    淩淵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


    長纓嘆了口氣,撐膝站起來。他抬頭望著他們:「可是該麵對的總是得麵對,因為我們都沒得選擇。


    「我得把這件事告訴她,就好像我當初即便是知道會有風險,也還是會走上這條路。


    「世間事,常常就是這麽讓人萬般無奈。我多麽希望,從今以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難題出現。


    「我多麽想輕輕鬆鬆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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