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會跟你說這些?」淩夫人顫聲問。


    長纓怔忡,想起來過去的一些細微的疑惑。榮胤說姑母可能也知道她失憶,還有前世裏淩頌本應在下一屆會試,而這世裏在重生的她完全沒參與影響的情況下,淩頌改到了上屆下場,而理由是姑母聽少擎的母親說親戚家的子弟因病誤了前程。


    當年淩家老太爺替兒子求娶姑母當媳婦兒,姑母傲嬌地直到後來情份漸生才點頭答應,以及她母親臨終,姑母又能獨自帶著護衛駕馬北上,可見不會是個聞風是雨,草木皆兵的無主見女子。


    又怎會因為馮伯母幾句話而輕易操縱兒子前程呢?甚至不惜與極力反對的淩淵起爭執?


    她心念忽動,上前道:「姑母是不是早就心裏有數?」


    淩淵聞聲也看過來。


    淩夫人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後來猜到你出京可能是你榮三叔放走的。


    「而我又想到他跟你姑父情份那樣深厚,不可能你姑父屍骨未寒他就放你走,於是猜測這個中有些蹊蹺。我去找過秀秀,但秀秀渾然不知。」


    「那姑母沒說,是因為也懷疑到了宮裏?」


    「我沒有那麽神通,你姑父出事沒有任何預兆,我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想到他的死後麵還有那麽深的內幕。


    「我隻是心裏不踏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後來惜之把你找到了,我才知道這背後還有內幕。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們多。」


    淩夫人說到這裏,扶桌站起來:「惜之,如果你榮叔說的全都是真的,那你不應該躁怒,把你的躁怒先收起來,等到跟仇人問罪的那一刻再釋放出來!


    「眼下我們要做的,是團結,這前後事裏,咱們家和鈴鐺,還有晉王,全都是受害者。


    「如今又牽連進去了馮家和榮家,怎麽擺脫眼前的困局,才是重要的!」


    緊攥著拳頭瞪視前方的淩淵周身怒意在逐漸退散。


    長纓心下微鬆。淩淵從小孝順,但她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如眼下這般慶幸他是個孝子。


    淩家手下掌著兩個衛所,他又是五軍都督府的僉事,倘若他一怒之下做出點什麽來,這就是現成的把柄!


    皇帝要扣他個謀逆之罪……


    不對!前世裏淩家就是因為謀逆而獲罪的,當時居然順利下了詔,難不成起因真是因為淩淵打算謀反,而讓宮裏從淩頌這邊抓到了把柄?


    可也還是不對,皇帝身在宮中,若能有這等通天手眼,則必須養上一個足夠強大爪牙組織。


    他若有這樣的組織,那對顧家即便不能一擊全斃,至少也是可以層層布局,而不可能上位這麽多年,任憑顧家還橫行到如今這樣的局麵。


    眼下顧家依舊霸住政權,這都近乎放任了,這顯然不合理,也就是說,皇帝既然有實力弄權,那麽放著顧家不動,反倒是對勛貴耿耿於懷,這是有悖常理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裏禦華林裏問過她話的那人來,那人雖然隻字未語,但是透著強大的壓迫氣息,從昨夜知曉真相起至今,她還沒來得及認真思索五皇子究竟是誰。


    難道說,昨夜那人就是五皇子,也就是昔年通州謀害了她的五爺?!


    如果五皇子就是五爺,那麽昨夜他不肯出聲,榮胤又表示過他應該在皇帝不遠處長大,那他究竟會是誰?!


    想到這裏她抬頭道:「姑母和表哥對京中權貴比我更熟,眼下我懷疑昨夜裏劫持我的就是五皇子。


    「我看此人行事作風老辣狠戾,還請表哥速去著人暗訪一下,看看昨夜事發那段時間,哪家夠份量的府上子弟不曾出沒?我們得盡快鎖定這個人!」


    淩夫人也看向淩淵:「既是連話也不敢說,必然是京中常見麵的人了,這種人留在身邊十分危險,你是得趕緊去!」


    淩淵對淩晏感情極為深厚,並不存在「嚴父」教子,當年麵對他的離世已如承受過一場浩劫,今日乍聞真相,整個人猶如陡遭霹靂。


    一腔情緒已理不清是憤怒是悲傷還是悔恨又若是愧疚自責,聽得她姑侄倆這般催促,靜立望著窗外這偌大祖業,又隻能勉力拋去這些雜念,沉氣點了點頭。


    長纓放下心,想起外頭還有一大攤子事,說道:「馮伯父不知進宮不曾?榮叔不知道怎樣了,我還得去趟王府,就先走了!」


    說完她跟淩夫人福禮。蹲身時眼前一黑,差點栽在地上。


    淩夫人手快架住了她,看她氣短心慌,忙道:「你這可是自昨夜至今未食未眠?」


    長纓吐氣。可不是?打從昨夜起她不但未食未眠,還被人掐著舊傷威脅,連打了幾場架又逃了命出來哩。


    ……


    榮胤隨太監進了宮中,直入了禦書房。


    殿裏點著龍涎香,皇帝在窗前靜立,看上去跟往常沒有什麽兩樣。


    榮胤躬身喚了聲「皇上」,皇帝轉過身來,凝眉打量他。


    榮胤半垂首望著地下,任憑打量。


    皇帝看了他一會兒,太監奉茶進來。皇帝端起其中一碗,遞給他。


    茶碗是景德出的銅紅釉,瑩潤綿澤如澆灌好的果漿。


    榮胤對著那碗邊的光芒看了會兒,接茶謝恩。


    茶是新出的明前龍井,算起時間來應該是今年的首道貢茶。


    榮胤聞著撲鼻茶香,淺淺抿了一口,而後捧著碗起身。


    皇帝看了會兒他,負手走到簾櫳下,說道:「給大將軍設座。」


    太監搬了椅子進來,榮胤謝恩坐下,倒是十分平靜。


    皇帝道:「聽說昨夜裏沈長纓在城南失蹤,乃是被人劫走,而跟隨她的兩個護衛卻被發現殺死在顧家,這麽說來,顧家有暗殺準晉王妃的莫大嫌疑?」


    榮胤沉吟:「沈將軍已經回來,顧家究竟是不是兇手,還待五城衙門與三司進一步徹查方有結果。」


    皇帝走到禦案後,在椅上落座,而後看過來:「慎已今年什麽年紀?」


    「屬蛇,虛歲四十一。」


    皇帝點點頭:「你十五歲中的武狀元,此後從軍為將,為國盡忠,也是看著朕從風浪裏走過來的了。


    「顧家竟敢劫持沈將軍,這既是無視朕,也是無視朝綱王法。慎已,不如就由你去替朕將顧家繩之以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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