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纓聽到這裏,便禁不住深深地沉了一口氣。


    她就擔心淩淵出現之後蘇馨容會刨根問底,眼下果然來了!


    但此刻她卻不適合說任何話,因為她不知道淩淵是否有了計劃,已想到怎麽應付這道坎,而她作出的任何一個回應都有可能打亂他的計劃。她隻能保持緘默。


    方才已緩和下來的譚紹,在瞪視完蘇馨容之後,此刻神色又開始緊繃。


    抱臂靜立的霍溶眼內則透著幽光,不知道在想什麽。


    「說她是淩家的人,就一定是淩家的表小姐?她是家母看中的未來武寧侯夫人人選,不行麽?」


    這句話流暢而自如,仿佛是早就順理成章,因而不必任何思索。


    而話之主人的神情也很篤定很從容,仿佛正在回答著一個多麽無聊又弱智的問題。


    負手立著的淩淵仍然是自如的,但其餘人卻各有了各的反應。


    蘇馨容麵肌一陣顫抖,難以自抑地睜大了眼睛。


    滿堂正緊張等待著他作答的人,包括已經趕到的黃家父女與蘇渙以及諸將,也無一例外皆瞠目結舌愣在那裏。


    長纓望著麵前她這表哥,周身已經布滿尷尬,——未來的武寧侯夫人?


    即便隻是為了對付蘇馨容,為了給全衛所的人一個交代而已,他下的這本未免也太大。難道就不能說是堂妹或者別的?


    「雖然我回答了蘇將軍的問題,但我想請問,我對於一個註定要做淩家人的人動手是粗魯還是溫柔,這難道不是我的家事?不知道這跟蘇將軍有什麽關係?


    「區區在下我到底是個禦指的欽差,難道我到南康衛來,還得先把個人事情交代清楚了才能勝任?」


    淩淵語氣平穩,尾音微挑,涼薄地看向蘇馨容。


    蘇馨容臉色煞白,而長纓已經快無法思考。


    即刻此舉是為了給她解圍,可編出這樣的謊言,將來又該如何收場?


    姑母怎麽可能會挑中她做武寧侯夫人?她和淩晏是拿她當女兒的呀!


    當然,她明白這隻是權宜之計,可他又何必給自己挖下這麽大個坑?


    即便是他如今對她的話有了些許信任,在京師的他的母親也不見得會信,當著這麽多人麵說出來,他來日又該怎麽跟世人解釋?


    更何況,霍溶手裏還持著一張跟她的婚書……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往始終抱著雙臂沒曾吭聲的霍溶看去。


    霍溶原在注視淩淵,此時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那目光裏火辣辣的,刺眼得很。


    「爺……」


    管速忍不住戳了戳霍溶。


    霍溶卻將目光又投回到淩淵身上,沒有吭聲,仿佛淩淵說的跟他沒什麽關係似的。


    蘇馨容嗓子都發啞了:「沈長纓身上明明諸多疑點,侯爺卻對她諸多包庇,可沈瓔再怎麽說也是您的殺父仇人!


    「就算侯爺出於幼時情份想包庇沈瓔,您難道忘了昔日切膚之痛嗎?


    「老侯爺就算不是她直接害死的,也是死於她蓄意指證!


    「侯爺包庇她,跟認賊作父有什麽區別?!您對得起老侯爺在天之靈嗎?!


    「您怎麽不想想驟然喪夫的您的母親,還有侯爺您自己?不過區區三年,您真的已經這麽心安理得了嗎!」


    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淩淵居然會不惜以未來武寧侯夫人的身份來替她解圍!


    這完全不合理!


    「我就不信這種事能隱瞞得了一輩子!如果來日證明沈長纓就是沈瓔,那麽,我們就有足夠理由懷疑老侯爺的死是不是出於什麽陰謀了!


    「畢竟您現如今要包庇的人是害死他的兇手!而侯爺身為他的兒子,誰知道你們當初是不是圖謀什麽而對他做了什麽呢?!」


    蘇馨容怒恨到了極點,控訴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議廳。


    整個議廳因她這番話而瞬間氣氛寒意漫布,如果長纓沒有眼花,蘇渙都已經開始腿抖。


    蘇馨容也知道自己狂妄了,但她怎麽能不怒?


    她明明沒有騙人,沒有說謊,但他們卻聯合起來怪她造謠,要治她的罪!


    倘若她不戳穿他們的謊言,那麽要倒黴的人就是她!


    郭蛟拔劍怒斥:「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長纓臉色已有些發白。


    蘇馨容對淩淵的質問仿佛全都化成了刀子,直接紮在她心窩上。


    她受不了這樣的問罪。


    哪怕淩晏不是她殺的,她也是眼睜睜看著他死在她那番話下。


    她受不了,淩淵必然也受不了。


    她遲早有一日會以南康衛出身的沈長纓身份出現在京師,那時候淩淵今日的「證言」都會不攻自破。


    作為害死淩晏的「兇手」,淩淵卻當眾說她是他看中的婚配人選,縱然她和他都知道這是權宜之計,可外間不會這麽認為!


    就算外間有人不這麽認為,也絕對會有別有用心之人藉機推波助瀾,將淩家直接推於風口浪尖!


    但眼下她若承認就是沈瓔,淩淵要麽放過她,要麽嚴懲她。


    嚴懲她的結果是她放棄前途離開南康衛,甚至是再也不可能會在從軍路上擁有前途。


    而淩淵若放過他,來日他還如何憑他的威信去與漕運司的人周旋?


    「我說的都是事實!隻是站在淩家的立場,懇請侯爺三思後行,莫要做出令老侯爺以及擁護愛戴武寧侯府的失望的事情來!


    「老侯爺是朝中的大將,懲罰蓄意害死他的兇手,這是我就算當著皇上的麵也敢於直言的!


    「侯爺您該想想,這些年您是怎麽從喪父之痛中過來的!尤其害死他的這個人還是他的親人!他九泉之下該有多難過!」


    蘇馨容仍在叫囂。


    淩淵臉色青寒,不發一言。


    郭蛟也暗裏咬緊了牙關。


    要承認和否認,想手起刀落拿捏個小小千戶都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身為淩晏的兒子,在長纓那番話真假未辯之前,淩淵心裏那些傷痛真的有那麽容易邁過去嗎?


    要命的從來就不是敵人的逼迫,而是自己麵臨著的選擇。


    議廳裏仿佛還迴響著蘇馨容的質問,譚紹等諸將均未曾再做聲,事實上已經沒有他們插話的餘地。


    長纓握著劍柄的手已經在出油,如今眼目下,似乎已容不得她再有別的選擇。


    與其看著蘇馨容將矛頭指向淩家,她寧願承認自己就是沈瓔,也寧願放棄這歷盡艱辛得來的前程。


    「爺,東西取來了!」


    她話將出口,這當口門外就傳來佟琪哼哧哼哧的聲音,驀然打斷了她。


    眾目睽睽裏,虛倚著椅背站立的霍溶接了他呈上來的兩張紙,挑眉看了一眼,然後看向蘇馨容:「蘇將軍說這麽多,也拿不出來沈將軍就是淩家表姑娘身份的證據。不巧了,我這裏倒是有證據能證明她不是沈瓔。——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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