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溶定望了她一會兒,道:「淩晏的死是怎麽回事?」


    長纓撐著額角:「也許是他自己設好的一場預謀,也可能是別的,我也說不好。」


    但凡邁過跟淩淵坦述的那一坎之後,如今再複述,已經不那麽痛苦了。


    她簡單說過,然後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我也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可是我不管有沒有人信,我現在都想對當年那段時間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點。」


    霍溶默然半刻,說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會信?」


    長纓抬頭。看到他目光灼灼,讓人無法逼視。


    霍溶輕拍了下扶手,又道:「當年傳言淩晏窩藏的人是詹事府詹事盧恩,但事後官家查過,淩晏卻是清白的。」


    「對。」長纓揉著額角,「他當時雖然沒有跟我明說是為了藏誰,但後來官府與各路消息都爆出來就是盧恩。然而,盧恩後來還是被抓捕了。」


    盧恩被抓捕了,經查,與淩家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後來淩淵才能繼續襲爵,並且再受官家重用。


    那這就存在三個可能,一是淩晏當時窩藏的就是盧恩,但他的確也布署得很仔細了,沒有讓淩家沾上半點幹係。


    二是淩晏藏著的另有其人,盧恩不過是個幌子,而這個人也躲過去了。


    第三,則是淩晏根本沒有窩藏任何人,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順勢而為做上一場戲,以自己的死來達到什麽目的。


    前兩者無法探究了,倘若是第三,那麽他這麽做也總該有什麽人受益才是,可是她所知的一切人,都不過是順著他們應有的軌跡在過日子,並沒有誰格外安好。


    反倒隻有被他當成親生女兒看待的她不得不在輿論之下背井離鄉苟且偷生。


    所以,究竟是出於什麽,也還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霍溶一時也沒有吭聲。


    他跟她相識之後未久淩晏即出了事,原本他想著會否跟她導致她昏迷的人有關,如今既是淩晏主動求死,這就不好說了。


    而她居然徹頭徹尾就是被冤枉的,這讓他深覺在情理之中,但又有意外的震驚。


    他如今案頭就擺著佟琪粗略打探來的關於她事後這幾年的遭遇和消息,那字字句句皆是簡略。


    但被略去了的地方究竟藏著多少辛酸,不是他能夠想像的,更不是淩淵能想像到的。


    「淩淵要是再為難你,你不要怕。」他垂眼端茶。


    「我不怕。我都做好準備的,反正我也打不過他。」


    長纓顯然跟他想的不是一個方向。都說虱子多了不咬,冷遇多一點少一點,於她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


    「說回正題吧,」她道,「那婚書怎麽來的?」


    霍溶斂神,半日道:「得從你那會兒墜崖的事情說起。」


    長纓凝眸:「怎麽樣?」


    「咱們倆,是一起墜崖的。」


    長纓:「……」


    霍溶眉頭深凝,斟字酌句:「你墜崖之後發現我受了重傷,扶著我躲避掉了追兵。後來我們輾轉找了處山神廟落腳,一呆便是半個月之久。


    「後來我們立下了婚書,婚後跟著商隊穿過通州城的。所以佃戶跟你說的昏迷的那段時間,其實你跟我在一起。


    「我要是推測的沒錯,你在佃戶家裏最多呆上了兩三日。」


    長纓被「婚後」硌了一下,她很快道:「那你我可有夫妻之實?」


    霍溶神色十分凝重,捧著杯子,半晌道:「圓房,沒來的及。」


    長纓鬆了口氣。她就知道!


    「但是——」


    長纓心又提起。


    「雖然沒有圓房,但是那半個月裏,你幫我除過衣裳。」霍溶放了杯子,十指交叉擱在腹上,拇指對拇指,慢聲說,「你還抱過我,主動的。你還摸過我的……這裏。」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和腰。


    長纓麵紅如血。


    「你還像漢武帝對陳阿嬌那樣許諾,說以後會金屋藏嬌,好好待我。」


    長纓聽不下去了,扭轉頭,抬手揉起額來。


    她確實很喜歡司馬相如的文采,《長門賦》能倒背如流。


    金屋藏嬌的故事她印象也十分深刻,日夜相處半個月,會跟同行的人無聊提及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居然跟他做過這些,說過這些?這就絕無可能的!


    他是什麽人她不清楚,但她自己是什麽人她還能不清楚嗎?


    「你定然是騙我的。」她道,「我從小被父母和姑父姑母嚴格管教,怎麽會做出這麽放蕩的行為?」


    「我可不認為這是放蕩。」霍溶睨著她,「夫妻之間,即便親昵些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什麽,你知道嗎?」說到這裏他語氣忽而沉緩起來,「你對我做了這些,最後卻拋棄了我。」


    長纓又屏息。


    霍溶幽幽望著她:「我們出了通州城,你說替我去送訊,結果一去不返,而我則瞎著兩眼在原地等了你三個晝夜,最後也沒有見你回來。


    「一直到長興,在酒館裏我聽到你的聲音,才開始懷疑那就是你。沈長纓,你不光是拋棄了我,你還把我忘得徹徹底底。」


    他眼底又深又黯,如果之前讓長纓還覺得有些胡扯,此時他這模樣,卻令她不敢再輕易質疑。


    難不成他之前在長興對她態度那般古怪,就是因為她始亂終棄?


    但是,她真的有那麽無恥嗎?


    「當然,」霍溶喝了口茶,話鋒一轉,又道:「直到前不久你不肯承認婚書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遇到了意外,所以才沒來找我。


    「可是你對我還有承諾在,如今我們又相見了,你要是還不承認那份婚書,你就真的是始亂終棄了。」


    長纓怔然無語。


    她道:「所以我得因為你的一麵之辭過你的門?」


    霍溶頓了下:「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那麽隻要承認我說的這些就行。」


    「你對這婚書這麽執著,是對我情根深種?」


    霍溶默坐著,睨她道:「不行?」


    長纓笑了下,想想道:「等我把事情都想起來再說吧。」


    「要是你想不起來呢?」


    「那我就祝你早日梅開二度,歡歡喜喜迎來第二春。」


    霍溶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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