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要的真相。」


    長纓望著他,嗓子好像生了鏽。


    這些事情啊,每回憶一次就如同將她的皮剝去一層,事後那幾個月的重病,無不是心病而起。


    後來她也就不想了,因為總歸還得留著這個軀殼贖罪。


    當然後來的後來,她也曾經仔細梳理過,淩晏前後的表現是矛盾的,事前他對她的囑告充滿了信心,令長纓覺得那就是在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十年裏,她見識過他的謀略和魄力,對他的信心不是盲目存在。


    但是當時他的震怒又那麽突兀,她至今記得他狂奔而來的速度,那仿佛就是在尋死。


    而他之前所有的表現,也像不過是為了使她相信那真的隻是一場胸有成竹的救人的預謀。


    但他怎麽可能故意尋死呢?


    拋去所有種種不合理不說,他即便是想不開要自盡,他至少也該對姑母和淩淵有幾句遺言不是嗎?


    可他一句話都沒有,徹頭徹尾就像一場真正的意外。


    而且,他若要尋短見,又何必大費周折選擇這樣的方式呢?


    關鍵是——她落得後來的境地,可以說是淩淵造成的,但那些年他對她的愛護並不是假的,那他又為什麽要害她被天下人誤解呢?


    她想不明白。兩世為人她也想不明白。


    姑母質問她的時候她無法張嘴,淩淵逼問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出聲。


    不是成心不說,是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得清楚的真相,又如何能說得出口讓人家相信,讓姑母和淩淵他們相信?


    淩晏讓她跨的,無異於一個死局。無論她怎麽開口,都顯得那麽漏洞百出,透著給自己開脫的意味。


    自然,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深掘他這麽做的原因,可是究竟要從何查起?


    那完全是隻有淩晏一個人才能清楚的事情,他不在了,便所有線索全都斷了。


    而唯一一個察覺到他有尋死傾向的人是她,是她這個百口莫辯的白眼狼!


    他的屍體被帶回來的那個早上,她其實也曾跪在他麵前把話說出來了的,但是沒有人信她,或者連聽都沒有人肯聽。


    前世裏她也隻能在湖州苟且偷生直到最後,眼睜睜聽著淩家滅亡的消息傳來。


    這一世重生回來,她就想,比起尋找這個逝去的真相,挽救淩家即將到來的噩運才是更為緊迫的事情不是嗎?


    何況她無法踏足京師,便不要再提什麽替自己辯白澄清。


    「我說完了。」她竭力忍住太陽穴底下翻湧而至的潮湧,「如果可能的話,你容我再多活幾年,也許我還能給你個交代。現在的話,我真的什麽也給不了。」


    淩晏為什麽要這麽做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淩家終究於她有恩的。


    退一萬步說,即便淩晏故意害她至斯,姑母與其餘人也不曾有半點對不住她,她總得設法保住他們。


    更何況,若有可能,她仍然還是想知道淩晏為什麽要赴死?


    立在原地的淩淵靜默得如同一道影子,卻又似蓄藏著巨大的氣勢。


    他冷肅的表情裂開,透出複雜而難言的情緒。


    這個男人,明明已經憤怒痛苦到睚眥欲裂,卻還是保持著挺拔的站姿,內斂的儀態。


    長纓沒有再吭聲。


    除去那麽多未解的疑問,她又何嚐不後悔?


    如果當初她不曾聽從他的囑告跟姑母保密,而是提前告訴了她呢?


    如果她不那麽天真,覺得他當真會安排的妥妥噹噹,而不肯照他的話當眾指證他呢?


    不必他指責,她自己也知道的。


    可惜人生最可恨的就是沒有如果。


    最最可恨的就是她哪怕是重生回來,也還是沒能回到所有事情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刻。


    可如果時光真的能倒流——隻要對未來的結果還是未知的,她也許還是會選擇照做吧,對於淩晏,她始終還是信任的。


    十年的養育之情,不是她自以為是的一點顧慮就能打敗到底。


    但,這些都無法抹去她沒有說謊這個事實。


    「如果侯爺沒有其他話要問的話,那就容我先告退了。」


    她實在快頂不住了。


    雖然說三不五時的眩暈和頭疼顯得矯情,但她終究不願展露給人看。


    淩淵下意識將她拽住。


    她身子一頓,那眩暈終於借著這一晃蕩衝出了閘。他腳下打了個踉蹌,栽向地麵。


    「鈴鐺!」


    ……


    霍溶在原位坐了好一陣。


    她走前對他問題的避而不答,讓屋裏的空氣也似是變得稀薄。


    半晌,他端起她那杯沒有被動過的冷茶,湊唇喝了一口,站起來。


    「爺!出事了!」


    剛走到門下佟琪便狂奔而來將他攔住:「少夫人被淩淵傳到了府裏,剛才他身邊那個護衛郭蛟闖到衛所來請大夫,來的時候神情慌張極了,說是少夫人突然之間昏倒了!」


    霍溶目光倏然冷下……


    郭蛟正領著軍醫走到家門口,迎麵就見到寒臉而至的霍溶。


    沒等他出聲,佟琪身邊兩個護衛已不由分說上前來押住了軍醫,拖著便就往霍府的方向走去!


    小花園敞軒裏,淩淵雙眉緊擰席地而坐,望著麵前玉簟上半躺著人事不省的長纓,她上身被抬起靠在他臂彎裏,整個人臉是雪白的,即便是昏迷中兩拳也攥得死緊。


    霍溶大步到了屋裏,掃了眼同樣抬頭看過來的淩淵,二話不說蹲下去抱人。


    「幹什麽?!」淩淵手壓在他胳膊上,漫出口的聲音氣勢迫人。


    霍溶凝眸回視他:「帶她走!」


    淩淵抿唇不語,眼底浮起凜色。


    霍溶麵上亦有寒意:「她受過創傷,很多事情不是不想給交代,是她給不了交代。


    「或許在侯爺看來她承受的所有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是在我看來不是,她是我要護的人,侯爺要找她尋仇算帳,如今得先邁過我!」


    「你是誰!」淩淵雙目如刀。


    「她丈夫!」霍溶擲地有聲,「她是有主的人了,以後她的事情,有我霍溶來擔!」


    淩淵手裏一柄摺扇,啪地被折斷。


    霍溶趁勢將長纓抱起在手裏。


    手裏的長纓輕得像隻紙鶴,他將她攬緊了點兒,轉身步下石階:「乖,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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