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纓怔住。


    黃績嘿嘿一笑,又得意地壓低了聲音:「實則是我做了點手腳,是誤會,誤會。」


    長纓更是無語了:「亂給人扣綠帽子,回頭讓那婦人怎麽做人?」


    「放心,等事成了,屬下自會跟那漢子明說,再說他那婦人也是重娶的,從前給人做過小,不規矩被趕出來的,這男的敢娶她我就不信他心裏沒點數。


    「我也是瞅著這幫人跟王照私交匪淺,又有空子可鑽,這才使了點手段。回頭我定替你挖出些要緊的來。」


    長纓雖然覺得他這路子太野,但事已至此,也不至於再多說什麽。


    看了眼場下,再想想,便使眼色給他:「去勸個架。」


    黃績說的她自是認同的。


    王照能這賭友們聚著吃茶,這種交情便與衙門裏官吏之間的交情又不同,同個衙門裏由於某種利害壓製,相互之間未必會有真話,可沒有利益相幹的狐朋狗友就隨意很多了。


    從這漢子被稍加挑撥就真的相信自己妻子與王照有染就看得出來,王照定然是擁有足夠的機會接近他,才會使他深信不疑。


    「這不是提舉司的王大人嘛,怎麽大白天的在這兒打起架來?」


    黃績撥開人群走進去,大嗓音就立時壓住了場內大半聲音。


    打鬥中的兩人聽到這官腔也住了手。


    那漢子不認識他且還罷了,王照一見他卻是迅速往人群裏一望,目光對上長纓以及她身旁站著的蘇馨容,微頓之餘,隨即也一骨碌爬了起來。


    王照看了眼周圍,跟長纓拱拱手,說道:「沈將軍。」


    長纓餘光裏已見黃績已經與那漢子交涉了幾句什麽,把他哄出去了,接而他自己也跟了出去,於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王照身上,和顏悅色道:「王大人怎麽大白天地在這兒?為什麽會跟人起衝突?你這傷,沒事兒吧?」


    茶館裏東家也認得是衛所裏的將軍,連忙地揮手驅散起圍觀的路人來。


    王照放下手來看了看,手指頭已經染上一片血,他隨即掏出帕子來擦了手,又捂住額頭:「有勞將軍關心,些許小傷,不足礙也。」


    長纓揚了揚唇,自荷包裏掏出金創藥來:「王大人是讀書人,還是上點藥再出去為好。」


    王照推脫了兩句,末了也就接了過來,倒出些許粉末,敷在了傷口上。


    夥計見狀又打了些水,讓他就著水把傷口周圍的血跡給清理了。


    王照原本與長纓不熟,方才見她出現也隻當她因著朝局的關係,要替南康衛來藉機踩上他們提舉司借題發揮一把。


    卻不料她竟會伸手,此時也隻能賣個乖:「將軍古道熱腸,改日若有差遣,還請將軍直言。」


    接而客套了兩句,他便捂著頭匆匆別過的。


    長纓眼望著他出了門,隨即與馬允道:「去看黃績那邊如何了?」


    說著也出門來。


    王照到了街頭,停步回頭看了兩眼,而後咬咬牙,解下樹下拴著的馬一路奔到了碼頭。


    到了提舉司差房,同僚見著他這副模樣,紛紛前來相問。他謊稱是騎馬磕的,而後進了自己房中。


    房裏坐了一陣,他咬咬牙,又走出去找了個人進來,掏出一錠銀子來道:「你帶幾個人,幫我去龍潭鎮上辦件事……」


    無緣無故挨了打,又在沈長纓他們麵前丟了臉,自然這口氣咽不下去。


    打發了人下去之後,王照靠在椅背上回想了會兒,又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


    隨後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下往外看去,窗外一切如常,並沒有沈長纓甚至是南康衛的人的身影。


    他眉頭皺皺,站了會兒,又回到桌前寫了張條子,塞進了袖口。


    出門往東,到了沿河一小片林子附近,他找到河岸碑石,取出紙條塞進碑石之下的縫隙,仔細看過沒有破綻,才又拔了兩棵草,覆在碑頂上。


    藏在樹梢的長纓將這一切盡收在眼底,等到王照走遠,方才將繃直的腰直放鬆下來。


    「不去取出來看看?」蘇馨容跟了一路,也沒看出來她想搞什麽名堂,到此時便忍不住出聲。


    長纓扭頭望著她,帶著微哂道:「蘇將軍覺得他為什麽要放在這裏?」


    蘇馨容初時凝眉瞪著她,後卻是又想到了什麽,抬眉往四麵望了望。


    隻見這石碑設於河畔空曠處,而它的東麵西麵各有兩座排樓,一座是水師營的差房,一座是漕運司常駐碼頭的官員的差房,而不管是哪座樓,都可以望得見這石碑。


    她頓了下,隨後道:「你是說人就在這兩座樓裏?」


    長纓眯眼望著對麵的樓,說道:「反正此地隻有這兩處衙司能看得見碑頭。而我要是沒有估錯的話,或許漕運司的人更有可能。」


    她目光定在西側的那座排樓上。


    王照往碑上放草,很顯然是在發出訊號,從方位上說,漕運司這棟樓離碑更近。


    水師營當然也有可能,但是水師營聽命於漕運司,從盜料一案涉及的範圍來看,藏在漕運司的人都更有可能是背後的那隻手。


    蘇馨容不再說話了。


    既然樓上的人看得見石碑,那麽倘若她們下去取紙,自然也很可能被瞧見。


    蘇馨容心裏縱然對沈長纓有萬般的怨氣,此時也不能不再生出幾分服氣。


    原本總以為自己也有幾分能耐,這千戶長的官身就算來得容易些,也不算全屬浪得虛名。可每每跟沈長纓一比,自己就成了個陪襯。


    想想昨夜裏龐氏跟她灌輸的相夫教子那一套,又想想幾乎沒被什麽事情難倒過的沈長纓,她又忍不住瞅向她:「你連徐瀾都看不上,到底想高攀個什麽樣的人?」


    長纓回頭瞅了眼她眼,隨後揚唇:「蘇將軍覺得什麽樣的人配得上你的瀾哥哥?」


    蘇馨容瞪她:「你難不成還想進宮當娘娘?」


    長纓望著底下笑而不語。


    「別說你沒有野心。」蘇馨容不以為然,「你在衛所搶功晉職,私下裏卻又處處附庸風雅,把自己一味地往權貴上靠近,不是為著想嫁個好——」


    「閉嘴!」


    話沒說完,長纓突然抬手扣住了她的嘴,狠狠地瞪了眼她,然後快速收回目光看向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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