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漸接住歡撲上來的少年,又抬目迎向聞訊出來的霍明翟與夫人謝氏:「父親,母親。」


    老三霍泱年方十六,也跟著奔過來欣喜地喚「大哥」,但比起小三歲的霍淇還是要沉穩很多。


    「一點穩重勁兒都沒!」霍明翟輕斥著麽兒,又半嗔半欣慰的沖杜漸點頭:「平安就好。」


    謝氏微笑拉起霍溶的手:「都進屋說話。」


    作為正院的慶福堂早已經擺好了香名與點心,丫鬟婆子們統統立在廡廊下喚著「爺」。


    一行人在正廳裏落了座,霍溶回答應了謝氏一番詢問,就與霍明翟進了書房。


    「佟琪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聽他說起過長興的事了。」關上門來的霍明翟已不全是先前的寬慰慈愛,更多的是嚴肅與憂心,「太冒險了,怎麽能在那裏呆那麽久?」


    「我有分寸。」霍溶神色從容,「正是因為知道責任重大,有些事情才必須辦妥不可。」


    說著他把布帛取出來放在桌麵上:「這就是程嘯所持的黑帳,有了它,至少可以拔除掉東宮三成的實力,再加上私吞官銀的事,漕運這邊官吏也必須撤下一批。


    「顧家最主要的還是人脈,幾十年下來樹大根深,要想做到連根挖起,隻能挑他們各處要害下手。


    「總體來說,這四個月時間呆的很值。」


    霍明翟顯然被說服。


    沉吟著點點頭,又看向他:「這些年你的作為也不少了。」


    說完他翻起這帳冊,看完之後一雙濃密的長眉也緊緊擰起:「這群王八蛋!皇上若知道了,不知該有多麽生氣。」


    霍溶靜坐未語。


    「聽說受了傷?」霍明翟又抬頭,「怎麽樣?」


    「不礙事。」霍溶道,「程嘯這邊我如今擔心的是太子也許會派人來滅口,雖然留了謝蓬在那裏,終究難保萬一。


    「唯一要保住他不被搶先滅口的辦法,隻能盡快將帳本送到皇上手上。可如果按照往常的傳遞方式,肯定會來不及。」


    「這個我已經安排好了。」霍明翟將帳本仔細地收起來,「它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幹清宮。」


    「還有件事,」霍溶望著起了身的他,手指在扶手上輕敲著,「其實這次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南康衛一個叫沈長纓的女將出力甚多。


    「比如這份帳本,就是她給找到的。父親捎帳本過去的時候,還要煩請順帶提一句這件事。」


    霍明翟挑眉:「就是攪亂了你計劃的那個南康衛女將?」


    霍溶未置可否。


    霍明翟打量他片刻,點點頭:「倘若事實如此,我會提的。」


    霍溶回到伏翼堂的時候天已經擦黑。離別了近四個月的院落裏,牆角的紫藤已經冒出一蓬又一蓬的花苞,廊欄外換了新的盆景,高高低低的幾盆鬆柏盤根虯結。


    作為廂房屏障的太湖石旁幾株翠竹姿態正好,小廝們正在廊下點燈,聽到腳步聲,隨即過來見禮,並不消言語地就已經分散開去打水傳飯。


    廊燈投進窗棱,在窗台下羅漢床上投下一幕花影。


    霍溶在床沿坐下,又枕著錦枕養了會兒神,隨後右手不自覺地摸出兩張紙來。


    鏤金鑲玻璃的琉璃燈明亮又奢華,照亮了紙上的所有一切。


    左首的婚書顏色略略發黃,拓印的成婚願辭華麗而工整,而女方徒手書寫的名字娟秀又流暢,「沈琳琅」三個字,清晰到如同刻在那裏。


    右首除去落著十隻指印以外空無一物,在雪白新淨的紙上猩紅而醒目。


    婚書上落的指印,與沈長纓留下的右手拇指印一模一樣。


    沒錯,沈長纓就是沈琳琅。


    對於這件事情,他已經有了最確切也最直接的答案。


    三年前素昧平生隻因為他被圍攻以及身受重傷就選擇帶著他逃命的沈琳琅,如今又毫無預期的出現了。


    她的確出身優渥,且還是在貴族家庭裏長大,她的確也不愁嫁,用不著以那樣的方式圈住一個婚約。


    她帶著他的使命去了錢家,比他預期的時間推遲了半日,而她並沒有跟錢家提過有人要害他們。


    她就此失蹤,但是半個多月後,她間接害死了視她如親生的親姑父。


    她淪為了人人鄙視的「白眼狼」,在許多人認為她或者已經死去了的三年後,她搖身一變,又成為了南康衛的後起之秀,在武將陣營裏發熱發光。


    但同時,她視他如陌路,再也不記得曾經跟一個叫霍溶的人寫下過婚書,不記得曾經帶著他的使命跑路。


    「你身上有這麽大顆的夜明珠,家裏很有錢?」


    「就……不怎麽窮吧。」


    「能到可造金屋那種程度?」


    「……造金屋幹嘛?」


    「藏嬌啊!你不是要跟我家提親?」


    「……金屋有什麽好,陳阿嬌最後下場那麽悽慘。」


    「你錯了,誰說金屋是藏我?我拿來藏你呀哈哈哈哈哈!」


    ……


    也許是因為看不見的時候心思格外靈敏,這些對話哪怕隔著三年,他也仍然記得清楚。


    那半個月裏類似這樣的調侃捉弄比比皆是,使他不能相信錢家的事情會跟沒心沒肺的她有關。


    目前事實已能看出來,她離開之後那半天時間也許發生過什麽,但如果發生過什麽,她又為何沒曾在錢家人麵前表露過異常?


    她甚至衣裳都是新整的,頭髮也看不出來淩亂的痕亂,神情也很鎮定,絕不像是被人劫持過的樣子——錢家後來的人如是說。


    而她之後控告淩晏的事情就更玄乎了——當然,這件事情以及之後的事都已經與他無關。


    錢家的人說她確實到過錢家,那麽她離開錢家之後應該就是直接回了武寧侯府。


    婚書上「沈琳琅」這個名字,也很顯然是附和他當時的猜測而敷衍寫下的。


    她一個突然被捲入危險的女子,到了不得已需要跟他立婚書出逃的時刻,不曾以真名交付以免後患實乃合情合理。


    而她在離開錢家之後回到淩家同樣也很合理。


    那麽正常來講,她就算不被淩淵親手殺死也能讓他活活逼死,可她居然還能從淩淵手下留住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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