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姓方,叫方桐,帶著妻兒也住在府內。


    前世裏長纓到達江南之後,可不像這一世這麽從容。


    出了淩家之後那段時間,幾乎所有京師裏跟淩家交好的權貴都在對她趕盡殺絕,若不是後來秀秀……


    總之那會兒積蓄已經在京師耗盡,又背負著惡果,南下後有那麽半年時間她幾乎都是在臥床中度過。


    而後在湖州找了個大夫把病養好,又隱姓埋名在南康衛指揮使譚紹的府上給譚家小姐做了段時間的女師,除去教授文課之外,與譚小姐結下了情誼。


    譚紹也賞識她,把她舉薦去了湖州衙門裏當了個女捕頭。


    因著這層緣故,對於湖州境內的案件,乃至是朝中部分要事她都有了一定了解。


    程嘯這案子因為撲朔迷離,她就曾經分析過很多回,也因此對方桐與程嘯的關係做過一番深入。


    方桐是在程嘯到湖州上任一年後調任過來的,與程嘯同年中的同進士,他原先與程嘯並無瓜葛,但是在上任長興同知之前他曾在吏部尚書羅源的府上的做過清客。


    而羅源是程嘯的妻姐夫,所以方桐在這裏頭起著什麽作用,也不難猜到。


    但朝中這樣的情況簡直不要太多,皇帝管宮闈那堆事都管不過來,還能管得著你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州衙的任命狀況?所以也實在不好說程嘯手裏的東西方桐就一定有參與。


    不管怎麽說,她眼下找方桐調查調查總是沒人敢說她什麽不是。


    然而她到了前麵衙門,衙役們卻說他去了鄰縣,得兩三日才能回來。


    「沒說什麽事?」她雙手攏在身前,指甲抵著指甲,笑著問。


    「知州大人著方大人去核對什麽卷宗吧,小的們並不清楚。」


    衙役們擺擺手說。


    長纓因著這卷宗二字立時打起了暗鼓,程嘯在經歷過被人逼迫取物之後,想辦法轉移罪證合乎情理。


    既然這方桐與他是一丘之貉,那麽他去鄰縣為什麽不能是替他把東西轉出去?


    衙役見她轉身出了衙門,快步往內院方向走去,隨即也推開了身後房門輕叩了叩。


    程嘯站在窗前眯眼望著那離去的背影,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放下撩起的竹簾,負在身後。


    「去盯著她,看看她想幹什麽?」


    長纓離開衙門的第一個念頭是不管方桐拿的是不是杜漸要的東西,她都必須立刻告訴他!


    然而剛走入小花園,她又忽然停下步來——不對,如果方桐真的是去替程嘯轉移罪證,怎麽可能會這麽輕易地放出消息來給她?


    回頭看了眼衙署,她撣了撣衣袖,又折步朝著花園裏那一畦牡丹走去。


    「杜漸!」


    剛走到牡丹田畔她就陡然聽到了這一嗓子。「我都這樣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這聲音聽著忒地耳熟,耳熟之餘還顯出來幾分痛心。


    她對這聲音不感興趣,倒是覺得這說話的對象有那麽點紮耳。便就停了步,撩開擋在臉前的竹枝,探頭看起來。


    眼下暮色已有些濃,但是經廊下燈光一照,兩張側對著這邊的人臉還是看得清楚的。


    那位早兩日曾腫著兩眼出現的程家二小姐此刻身子呈現出緊繃狀,上身前傾朝著她對麵的這人。這人也有意思,明明昨夜才在她麵前裝貞潔烈夫,眼下卻跟佳人分外熟絡的樣子。


    長纓一早曾發覺程湄有心事,直以為這個年紀的姑娘思春也正常,卻萬沒有想到人家思的居然是聲稱有了妻室還不方便與人拉拉扯扯的杜漸?


    這就好玩了,真難得在調查程嘯之餘,還能順便聽一出劣版的《鳳求凰》,她盤起兩臂,不動聲色看起來。


    杜漸望著兩頰浮現著不正常紅色的程湄,堅信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示愛了。


    他皺了眉頭,抻抻腰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程湄微愣,目光盯著他看了半晌,隨後不由自主地收回身勢。


    他分明隻是個庶民出身的護衛而已,但眼前這一刻散發出的氣質與氣勢卻是她從未曾見過的迫人。


    他仿佛是個終於認真起來的王者,眉宇之間寫滿了不容逾越。


    「當然知道……」她掐著絹子,緩緩咧了咧嘴,「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該不會當真了吧?」


    杜漸深深望了她半刻,繞開她往竹林這邊走來。


    沈長纓躲避不及,恰好與他迎麵撞了個正著。


    杜漸滿眼的精光迸射,目光對住她臉時方才回斂。


    他側身看了看後頭,見程湄已經捂著臉飛快跑出了花園,便就冷著一張臉沖單腳踩著山石的沈長纓掃視起來:「沒想到沈將軍的愛好這麽特別。別告訴我你這是在練功?」


    長纓終究受過非禮勿視的訓誡,尷尬了有那麽一息。但想到他本是個有婦之夫,立刻又坦然了。


    她收回腳道:「再特別也不及漸護衛特別,有家有室的還勾搭東家小姐,這種愛好可不是人人都有。」


    杜漸透過暮色看過去,忽然道:「將軍訂過親沒有?」


    長纓眯眼瞅他。


    他說道:「這麽自以為是,隻怕嫁不出去。」


    長纓頓了下,笑起來:「有勞漸護衛掛心,好在我不用靠嫁人過日子。」


    杜漸倒也心服。問她:「從哪兒來?」


    長纓畢竟不再是嫉惡如仇的小姑娘,杜漸就算再賤,隻要損及不到她的利益,又或者他跟程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都不會讓自己的心智因此受到什麽影響。


    她側耳聽了下風聲,便就把剛才去衙署的事情說了。


    「方桐為什麽離城暫且不清楚,但程嘯肯定是沒那麽好拿捏。」


    杜漸點點頭:「他如今是草木皆兵,越發謹慎了。」又問她:「你怎麽一個人?」


    長纓便又把少擎和紫緗的去向簡單說了。


    杜漸沒想到她在湖州還有個奶娘留守,不由定睛:「沈將軍看起來家底頗豐。」


    長纓笑笑,沒吭聲。


    不是她家底頗豐,是淩家家底豐厚才對,她從沈家帶過去的人,統共也隻有吳媽和紫緗以及秀秀他們幾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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