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漸在沈長纓這番話下靜默了有片刻。


    他雖然早察覺到她不顧他在後而徑直尋到這裏必然有因,但卻實在還沒想過她居然這麽快竟已經從中看出來蛛絲螞跡。


    「沈將軍怎麽就這麽肯定我與匪徒有染?難道我就不能因為在這麽美好的節日裏多喝了幾杯而疏忽了防範?」


    他說道:「如果僅憑這個就能斷我的罪,那麽從匪徒與將軍同樣的操著純正的燕京話,以及以將軍對匪徒情況的熟知來看,我豈不是還可以懷疑將軍這是出戲碼?」


    沈長纓道:「匪徒說燕京話我也很意外,既然漸護衛也留意到了,那麽我是不是可以猜測,你們要找的這東西跟朝廷有關?


    「因為我想,一般的匪徒大約不可能不遠千裏專門從京師跑到湖州勒索一個小小的知州。」


    她停了停步,回頭道:「你大約,是屬後麵這撥人的?」


    杜漸倒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些佩服:「怎麽判斷的?」


    「疑點並不少,重要的是你身上沒有酒氣。」


    沈長纓望著他,「據我所知你今夜裏晚飯是跟楊禪一起吃的,你們還喝了酒,楊禪酩酊大醉,而你此刻還穿著昨日的衣裳,身上卻連一點酒氣都沒有。


    「所以我若猜得不錯,我在屋簷下呆著的時候,漸護衛一樣也在暗處盯著。正因為要在暗處盯著,身上才不能有任何味道。」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目光陰涼陰涼的。「明人不說暗話,漸護衛是宮裏的人?還是官府的人?」


    杜漸垂著眼,看到那五根白生生的手指自他袖口拂過,像似要勾出他靈魂似的。


    四麵氣氛有點過於安靜,甚至還有點凝重。


    杜漸抬劍將這隻爪子挪開,撣了撣衣裳。「沈將軍請自重,鄙人已有妻室,不好與人拉拉扯扯。」


    沈長纓頓住。


    杜漸麵色如常,垂眼又道:「沒想到沈將軍這樣關注我,連我日常穿什麽衣服都記得清楚。


    「不過我也聽說沈將軍三年前入軍門,從最低層的軍士做起,一路立功無數,半年前就升上了副千總。


    「還聽說但凡經過將軍之手的案子無一不成,衛所裏因此對將軍還有了不少貪功一類的閑言碎語,將軍想晉升的念頭可謂無人不知。


    「那麽我要是猜得不錯,沈將軍這次潛伏在長興,恐怕也是特地前來搶這個功勞的?」


    昨日早上在麵館時謝蓬已經將打聽來的消息給了他,作為有明確身份的將領,打聽基本底細並不難。


    如果說沈長纓引他至此自有企圖,那麽他自願跟來又何嚐不是?


    謀殺朝廷命官是大罪,且對方人數已經達到二十人,可以算作是有組織的匪徒,作為將領的沈長纓保住了程嘯又剿滅了匪徒,完全可以在軍中記個功勞。


    原本他還疑惑她是否受譚紹所差遣,但在他到了這裏之後便已經確定完全不是這回事。


    如果不是為了立功,她不可能提前那麽久盯著這夥人,卻偏偏要等到這樣的生死時刻才肯出手,何況她身邊帶著的還全是自己人。


    他這句話拋出來,其實也就間接承認了沈長纓的猜測。


    她也拒答,並問:「程嘯手上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計劃了那麽久的事情最終功虧一簣,她心裏何嚐不氣不怒?


    按理,要質問他也是可以的。


    但前後兩撥人都是衝著程嘯手上的東西來,她就不能再隻盯著那份功勞瞧了。


    杜漸即便是不肯直言自己是宮裏的人還是官府的人,最起碼也默認了今夜之事跟朝廷有關。


    但是前世裏完全沒有透露出任何消息程嘯是死於官府之手,或者說是事關朝政而亡,可見此事不但是重要,而且是相當重要,所以才會被捂得這麽嚴實。


    因此,今夜裏不但是杜漸攪了她的局,一定程度上她也攪了杜漸的局。


    因為按照先前事況,前世裏必定是杜漸或者前麵那夥人東西到手了才會放火毀滅痕跡。


    她的出現讓他們的任務泡了湯,也就等於世事在先前那一刻被改寫,接下來這陣餘波必然還將影響一段時間。


    如今既已經捲入了意料之外的漩渦,她哪能還顧得上拘泥晉不晉職的問題?


    她等了半刻,杜漸沒有回答,便握了握劍把,也就抬步出了門檻。


    她不怕朝黨是非,終究有一日她將主動踏入這波漩渦,但眼下她沒有必要主動往坑裏栽。


    杜漸既不肯說,她也就不問了。


    她理應即刻回府,帶著少擎他們即時撤離。


    「你去哪裏?」杜漸目光追隨她背影問。


    她停步,扯了下嘴角:「漸護衛有家有室,我可沒有半夜三更沒事跟個有婦之夫獨處的癖好。」


    杜漸未置可否。又睨著她:「不是想立功嗎?這麽急著走,是想撤回湖州?」


    長纓索性轉身。


    他走過來:「你便是撤回去,大約也落不著幹淨。」


    長纓輕哂:「那要不然呢?我把漸護衛你綁起來押去湖州請功?」


    杜漸走出門檻,望了她一會兒,說道:「沈長纓,咱們目的不衝突,不如打個商量吧。」


    不等她回答,他收斂神色,接著道:「老實說,任務被你搗亂壞了,我眼下掐死你的心都有。但事已至此,我想你的心情恐怕也差不多。


    「我也不知道前麵那夥人是什麽人,我們這次行動按理說是不會有任何人知情,但眼下不光是多出了一個你,還多出了另一撥人。


    「我需要知道他們受誰指使,更需要把程嘯手裏的東西拿到手,而這個時間絕不能太長,頂多半個月我就要做到。所以這半個月裏,你我做個搭檔如何?」


    長纓笑了下,漫不經心捋著劍穗:「聽起來很不錯,但我似乎落不著什麽好處,便宜盡讓你給占了?」


    杜漸跟那夥人相互沒關係她基本能篤定,他們目標沒到手必然還有後招這也在她意料之中。


    他為什麽會放棄跟她死磕,反而扭轉態度想跟她搭檔她雖然尚不清楚,但是不妨也先聽聽看。


    畢竟讓她就這麽毫無留戀地撤走,她也確實是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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