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到曇花寺公園晨練的兩位老人撥打110電話報警:寺院背後銀樺樹林裏發現一具渾身是血的女屍!


    **大隊緊急出動,姚警官帶領法醫等一幹人,拉拉跟隨警員大漫,四輛警車風馳電掣奔赴凶殺現場。


    現場保護得很好,罪犯的皮鞋踩著受害者的血,在公園石階上留下濃濃的血鞋印。那是無風的夏日,天氣悶熱,空氣仿佛凝固了,對參加偵破工作的警犬來說,這 是追蹤氣味搜尋罪犯的最佳天氣。拉拉先嗅聞受害者身上的氣味樣本,然後抬頭在空中嗅聞。一條十分清晰的氣味流,在空中蜿蜒向東。它朝前躥躍,激情飽滿地吠 叫,用警犬特有的形體語言告訴主人大漫:它已發現罪犯線索!


    大漫一隻手攥住拉拉脖頸上的牽引索,一隻手不斷擦拭臉上的淚。主人涕泗滂沱,哭得像個淚人兒。拉拉瞅了一眼屍體就明白主人為何悲痛欲絕,被害者不是別人,正是大漫所在**隊那個名叫阿珠的女警員。


    初步勘察,阿珠是被利器刺死的。不是上班時間,阿珠沒穿警服,而是穿著漂亮的便裝。那件墨綠色吊帶連衣裙被鮮血染紅了。她仰麵躺在草地上,臉色慘白像塗 了層石灰,美麗的眼睛仍睜得圓圓的,凝視蒼穹,一副含恨而死、死不瞑目的樣子,塗抹水晶唇膏的嘴大張著,分明是在祈求人們替她伸冤報仇!


    “首長,我請求帶拉拉去搜捕罪犯!”大漫流著淚向姚警官請戰。


    “多帶幾個人,我們一起去。”姚警官留下幾個人在現場拍照、測量、尋找犯罪痕跡,其他十來名全副武裝的**,由拉拉帶路,順著氣味流向東麵搜尋而去。


    “嗅,嗅嗅;快,快快!”一路上,大漫抖動牽引索,不停地催促。


    拉拉用最快的速度一麵嗅聞一麵奔跑。它能理解大漫此刻的心情,朝夕相處的戰友香消玉殞,而且死得那麽慘,大漫當然會肝腸寸斷,當然會心急如焚,恨不得立 刻就將殘忍的罪犯繩之以法。說實話,拉拉心裏也有一種親人遇害的悲痛。它也熟悉女警員阿珠,有好幾次大漫和阿珠聯手搭檔,它配合他倆,組合成一個破案小 組,破獲了一個又一個疑難案件。


    阿珠既是主人的戰友,也是它的半個主人。它的心情與大漫是一樣的,也恨不得立刻把卑鄙的凶手擒捉歸案。


    拉拉竭盡全力向目標奔跑。它明白,對破案工作來說,時間就是生命,機會轉瞬即逝,快一分鍾也許就能成功地將罪犯押上審判台,晚一分鍾也許就讓罪犯逍遙法外了。


    因此,**與警犬遵守的信條是:抓緊每一秒鍾。


    誰也沒有料到,連拉拉自己也吃了一驚,順著清晰的氣味流奔跑,竟然跑進**大隊宿舍區來了!


    前麵油棕林下那排青磚紅瓦的平房,拉拉最熟悉不過了,就是大漫住的單身宿舍。它急躁地在原地轉圈,發出低沉的嚎叫,停止搜索。


    “怎麽回事?”姚警官不悅地問道,“為何要停下來? ”


    “進,進!”大漫使勁抖動牽引索,厲聲嗬斥道,“搜,搜!”


    拉拉當然聽得懂“進”和“搜”這兩個耳熟能詳的指令,但它卻還在原地轉圈,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混蛋!”大漫粗魯地提起牽引索,將拉拉前肢吊了起來,用手指戳著拉拉的鼻梁,咬牙切齒地呲罵,“放走了殺人犯,我剁下你的狗頭!”


    在拉拉的記憶中,大漫從未如此凶狠地對待它,它曉得,大漫是極度悲痛所以才暴跳如雷的。它是警犬,又是在為痛失親密戰友的主人緝拿凶手,按理說,根本不 用大漫催促,哪怕累得七竅吐血,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嗅著氣味窮追到底的。它之所以遲遲疑疑裹足不前,並非氣味線索中斷,而是有非常的理由,不能再追下 去了。


    它靈敏的狗鼻子已經嗅聞出,那清晰的氣味流,流向油棕林下那排青磚紅瓦的平房,換句話說,流向大漫住的那間房子。


    作為警 犬,它理應咬住線索抓住罪犯;作為狗,它理應對主人絕對忠誠,不惜犧牲自己以維護主人安全。以往,這兩種使命是合而為一的,是完全一致無任何矛盾的。可眼 下,這兩種使命卻發生了尖銳衝突。它要履行警犬使命,就必然違反狗的使命;它要履行狗的使命,就必然要違反警犬的使命。此時此刻,它無法既當一條忠於職守 的好警犬,同時又當一條對主人忠貞不貳的好狗。盡職與盡忠無法兩全,它因此而顯得猶豫不決。


    “你這條瘟狗,你敢肖極怠工,看我不揍死你!”大漫臉色鐵青,下巴扭曲,飛起一腳狠狠踢在拉拉屁股上。


    自從來到**大隊,大漫還是第一次這麽無情地動手揍拉拉。


    拉拉委屈極了。疼在身上,更疼在心裏。


    它狂嚎著,向自己所熟悉的那排平房奔去。既然大漫下了死命令要它尋找犯罪線索,它就該無條件服從主人的指令。


    姚警官與幾名武裝**,跟隨拉拉來到那排青磚紅瓦平房前。從左往右數,第三間就是警員大漫的宿舍,門上貼著一張鍾馗捉鬼的門神圖。


    “襲,襲!”大漫毫不含糊地命令道。


    拉拉朝那扇貼有鍾馗捉鬼門神圖的房門撲躥上去,嘭嘭嘭,撲得房門劇烈震動。任何人目睹拉拉的行為,都會做出如此判斷:犯罪線索就藏匿在此房間內!


    大漫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瞪著迷茫的眼睛望著拉拉。


    響弓沒有回頭箭,此時此刻,拉拉即使想替主人隱瞞什麽,也已經無能為力了。


    “把門打開!”姚警官手指著大漫,用非常嚴厲的聲音命令道。


    大漫掏出鑰匙開門。拉拉看見,大漫的手在顫抖。拉拉還看見,好幾名警員的槍口俏悄指向大漫。


    房門打開了,拉拉直奔廚房後麵那間小小的儲藏室。拉開儲藏室虛掩的門,再遲鈍的人鼻子也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拉拉很快就從儲藏室的壁櫃裏搜出一隻塑 料包,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套血跡斑斑的警服和一雙沾滿鮮血的膠鞋。不用細辨,一看就知道,這是大漫平時穿的警服和鞋子。


    大漫鼻尖沁出冷汗,語無倫次地說:“我沒……殺人… …這衣裳……鞋……我晾……晾在……院子……”


    姚警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下他的槍!”


    立刻,湧上來三名警員,動作熟練地將大漫雙臂反剪起來。大漫沒有任何反抗,隻是反複申訴:“不是我,不是我!”


    “你要老老實實接受組織審查,相信我們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姚警官嚴肅地說,然後揮了揮手,“帶走,看押起來!”


    幾名警員架著大漫,走向警笛呼嘯的警車。經過拉拉身邊時,大漫用異樣的眼光朝拉拉瞥了一眼,那眼光冷冰冰,就像一把尖刀,在剜拉拉的心。


    拉拉習慣地想跟著大漫走,但牽引索攥在姚警官手裏。姚警官緊緊拉著它,使它無法動彈。警車往拘留所方向駛去,揚起一團輕煙似的塵埃。拉拉像匹受傷的孤狼,向著漸漸遠去的警車,發出淒涼的嚎叫。


    隔了一天,拉拉又被牽到曇花寺公園銀樺樹林案發現場,讓它找尋凶器。法醫鑒定阿珠是被銳器刺透心髒致死的,很可能是一把匕首。在警員大漫房間,搜出了與 受害者血型完全吻合的血衣和鞋,卻沒發現匕首。缺失凶器,就是缺失關鍵證據,很難結案,於是,就要千方百計找到凶器。據刑偵專家分析,凶案現場四周多為花 壇樹林,凶手作案後,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挖個土坑,將凶器掩埋了。


    初步審訊,種種跡象表明,大漫身上確有無法排除的作案疑點。首先,女警員阿珠 在市設計院談了個對象,據說大漫為此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從邏輯上說,大漫有求愛不成反目成仇報複殺人的動機。再者,案發那天夜裏,阿珠跟男朋友約會去 了,大漫也隨即請假外出,說是悶得慌上街溜達,卻無人能證明,有作案時間。還有,從儲藏室壁櫃裏搜出來的大漫的警服和鞋子上沾滿受害者的血,可以說是鐵證 如山。


    雖然大漫再三喊冤,但很多人相信,大漫就是殺害阿珠的凶手。


    公園犯罪現場,石階上的血跡已經衝洗幹淨,隻留下極淡的氣味線索。


    四條警犬參加搜索,以屍體躺臥點為軸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行。


    上午10時,正是遊園高峰時間,在用黃色布條隔出的警戒線外,許多遊客好奇地駐足觀望。


    拉拉被安排往東麵搜索,它的嗅覺在狗類中也算得上佼佼者,走出約七八十米,它在樹叢裏聞到一絲淡淡的人血氣味。拉拉的鼻吻貼著地麵仔細嗅聞,在一叢杜鵑 花下泥土有被挖掘過的痕跡,那氣味就是從泥土的裂縫中滲漏出來的。憑經驗它曉得,十有八九那殺人凶器就掩埋在這叢杜鵑花下。它仰起嘴想吠叫報警,可聲音到 了嗓子眼,它又強咽了下去。它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幹嗎不把這凶器當做誘餌,讓真正的凶手浮出水麵呢?


    盡管大漫被“請”進拘留所,盡管當場從大漫儲藏室的壁櫃裏搜出了血漬斑斑的警服和膠鞋,但拉拉仍堅定不移地相信,主人絕對不會是殺害阿珠的凶手。大漫是優秀警員,優秀警員是不會觸犯法律的。


    是的,大漫很照顧阿珠,但拉拉的感覺是,大漫與阿珠間更多的是用鮮血凝結的戰鬥情誼。更重要的是,當發現被害者是女警員阿珠時,大漫淚流滿麵,那是無聲的抽泣,深切的悲慟,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拉雖然是狗,長著一顆狗心,但狗心也是肉長的,狗心和人心有時候是可以心心相印的。當時,它發現氣味流指向大漫的宿舍,遲疑不決而在原地轉圈時,大漫厲 聲嗬斥並用腳狠狠踢它,再三命令它繼續搜索。它的心真真實實感受到,大漫破案心切,恨不得立刻就將罪犯擒獲歸案。不可能有這樣傻的罪犯,明明已搜查到自己 家門口了,還一再命令警犬追蹤犯罪線索。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這完全不符合邏輯。


    隻有一種合理解釋,有人故意陷害大漫。


    拉拉覺得,利用掩埋在地下的凶器,是有可能讓狠毒狡猾的罪犯顯出原形的。罪犯將血衣和血鞋放置在大漫儲藏室的壁櫃裏,唯獨將凶器埋進地下,這說明,凶器一旦被發現,對誣陷大漫不利,而且有可能暴露凶犯的身份。


    這個假設倘若成立,那麽,暫時讓凶器埋藏在地下,要比現在就讓**把凶器挖出來要好得多。現場有這麽多圍觀的遊客,很有可能罪犯就混在這些遊客中間,暗 中觀察警犬搜索的結果,就算罪犯不在現場,也一定會千方百計打聽破案進程,罪犯知道**在尋找凶器,肯定會心驚肉跳,唯恐凶器被找到而暴露自己。


    如果凶器現在被挖掘出來,凶犯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設法逃遁,即使凶器上有凶犯的明顯痕跡,要想抓獲也是困難重重;如果凶器暫時不被挖掘出來,造成一種有疑點存在的態勢,必定引起凶犯恐慌,會尋找機會將凶器轉移,那麽,就可趁機將罪犯當場擒獲了。


    拉拉曾經跟隨大漫,使用這種引誘手段,將罪犯繩之以法。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拉拉跟著大漫到中緬邊境伏擊販毒分子。出了一點兒意外,販毒分子剛走到伏擊圈 邊緣,草叢突然飛起一對斑鳩,本來就是驚弓之鳥的販毒分子立刻拔腿逃竄。警員和警犬尾隨追擊。為減輕負擔,也為毀滅罪證,販毒分子逃到半山坡時,順手將一 背簍海洛因拋進深箐,然憑借熟悉的地形,七拐八彎逃之夭夭了。


    那是一片原始熱帶雨林,高高矮矮各種層次的植物密不透風。扔進一隻背簍就好比水塘裏扔進一根針,極難尋覓。大漫帶著拉拉在這條兩公裏長的箐溝找了整整三天,這才在幾片巨蕉底下找到裝海洛因的背簍。


    拉拉興奮地想吠叫,卻被大漫用手勢製止了。大漫帶著它與另幾名警員一起,在附近草窠裏埋伏了三天三夜,蚊子叮毒蟲咬,吃盡了苦頭,但付出的辛勞終有回 報。利欲熏心的販毒分子舍不得巨大財產就這樣遺失,終於在第四天夜裏,趁著月黑風高,兩名歹徒摸進箐溝來取毒品,他們剛剛拾起背簍,大漫和另幾名警員便從 天而降似的湧了上來,將販毒分子當場抓獲。


    這就叫釣魚戰術。


    拉拉相信,利用掩埋在地下的凶器,是有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的。


    它在那叢可疑的杜鵑花前嗅來聞去,比在其他地方逗留更多時間,但就是不吠叫報警。新換的警犬引領人是警員小金,他不耐煩地抖動手中的牽引索,責問道:“花叢底下到底有沒有可疑物品?你不叫不鬧,卻又嗅個沒完,搞什麽名堂呀?”


    另三條警犬,見這裏有動靜,便嗅嗅聞聞靠攏過來。拉拉心急如焚,凡是警犬嗅覺都很靈敏,它們走到杜鵑花前,肯定會聞出蹊蹺來,肯定會狂吠亂嚎,那就會使 它的擒凶計劃流產。它靈機一動,趕緊抬起一條後腿,在杜鵑花下嘩嘩撒尿。濃烈的尿臊味,蓋住了泥土底下的凶器散發出來的淡淡氣味。它撒完尿,另三條警犬剛 好走攏到杜鵑花旁,表情厭惡地搖甩腦袋走開了。


    這三條警犬都是雄性,沒有誰喜歡聞一條公狗的尿臊味。


    “撒泡尿要磨蹭半天,你是想消極怠工呀?”小金掄起牽引索,在拉拉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抽了一下,“再磨洋工,小心關你的禁閉!”


    拉拉趁機跑離那叢杜鵑花,到其他地方嗅聞搜尋去了。


    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熱氣騰騰的土豆燒牛肉,端到犬舍,可拉拉一口也吃不進去。它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一個問題上,就是希望趕快到曇花寺公園伏擊,別讓凶惡的罪犯漏網。


    它是一條狗,不會操作人類語言,無法將自己的想法準確地傳遞給警員小金。它隻能在犬合狂亂奔跑,一會兒撲到鐵柵欄上拚命搖晃,把犬舍搖得哐啷哐啷響,一會兒扯長脖子吠叫,攪得四鄰不安。


    要是警員大漫在就好了,大漫與它朝夕相處多年,彼此情投意合,有一種奇妙的心靈感應。記得有一次它突然想念媽媽,很想回警犬學校看望生它養它的母狗卡 娜,它在犬合鬧騰嚎叫,大漫把它摟在懷裏,溫柔地撫摸它的額頭問道: “你是待在犬含裏悶得慌,想讓我帶你上街溜達?”它狂躁地顛跳,以行為表示“不”。大漫又用手指它的皮毛,親切地問:“你身上癢癢了,有跳蚤在咬你,想讓 我給你洗個澡?”它委屈地吠叫,鬧得更厲害了。


    大漫搔搔自己的腦殼,想了想又說:“你想回警犬學校,去看母狗卡娜?”它躺臥下來,尾巴搖甩如花,發出呦呦嗚嗚柔和的叫聲。大漫猜出了它的心思,當天下午就帶它去了警犬學校,滿足了它的心願。


    遺憾的是,警員小金與它根本就沒有心靈感應,而且小金也沒有耐心揣摩狗的心理。看見它在犬舍顛跳狂嚎,小金沒好氣地訓斥道:“你發什麽神經病?再鬧,用 鐵鏈子把你拴起來!”拉拉嚎得更凶,跳得也更厲害,拚命想讓警員小金明白它的心思。但人心與狗心並不容易溝通,小金端起食盆,放到它麵前,用頗嚴厲的口吻 命令道:“吃,必須把這盆飯吃掉!”它強著脖子,就是不吃。警員小金氣得臉通紅,狠狠踹了它一腳,毗罵道:“給臉不要臉的家夥,你敢違抗命令,我砸斷你的 狗腿!”說著,小金一把揪住它的後頸皮,將它的腦袋使勁兒往食盆裏按。


    它也火了,胡亂踢蹬,哐啷一聲響,食盆被掀翻了,土豆燒牛肉撒了一地。 小金暴跳如雷,從褲腰上解下皮帶,啪啪就給了它兩皮帶。立刻,拉拉的脊背就像被火焰灼傷了一樣,熱辣辣地疼。它雖然滿肚子委屈,卻不敢發作。凡是警犬都有 一條鐵的紀律,無論什麽情況,也絕不允許攻擊引領員。它隻有躲到牆角,悲憤地嗚咽著。


    警員小金又罵了幾句,氣呼呼地跨出犬舍,隨手把鐵門反鎖起來。


    拉拉發出傷心的嚎叫。它不是為自己無辜地挨了兩皮帶而傷心,它是為自己被困在犬舍裏,無法采取行動營救主人大漫而哭泣。犬含是用比手指還粗的鋼筋焊製而 成的,十分堅固,唯一可進出的鐵門被反鎖著,除非小金同意它外出,否則它根本不可能從犬舍跑出去的。要命的是,小金猜不透它的心思,絕不會無端放它外出 的。夕陽墜落到高樓背後去了,輕薄的暮靄迷漫天空,幾隻歸鳥在高樓間滑翔,夜色正在慢慢浸染這座城市。拉拉心急如焚,像熱鍋上的螞蟻,繞著犬合的牆團團 轉。它知道,風高搶劫月黑殺人,罪犯往往會在夜幕掩護下從事罪惡的勾當。完全有這種可能,殺害阿珠的真正的凶手,已經像幽靈似的在曇花寺附近徘徊,隻等夜 深人靜,便去挖掘埋在杜鵑花叢下的殺人凶器。一旦凶器被罪犯轉移,主人大漫就很難洗清身上的不白之冤了啊!


    無論如何,它也必須設法從犬台出去,到曇花寺伏擊真正的凶手。


    辦法當然是有的,那就是裝死,誘騙小金打開鐵門,它就可趁機出走。它是老警犬了,它曉得,未經允許私自外出,特別是用欺騙的手段逃出犬合,是一種不可饒 恕的很嚴重的錯誤,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可它別無選擇,為了救出身陷囹圄的主人大漫,即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它也在所不惜。


    打定主意後,拉拉吞 進一些撒落在地上的牛肉土豆,然後伸長舌頭拚命收縮腹部,隨著反胃惡心的感覺,它把吃進去的東西嘔吐出來。它發出呻吟式嚎叫,醉狗似的跌跌撞撞在犬合奔 走,似乎越來越難受了,它接二連三往鐵欄杆上,咚咚咚,整個犬合都搖晃起來。它額頭撞出一條裂口,鮮血順著鼻梁往下淌,滿臉都是汙血,發出慘烈的吠叫。異 常的動靜終於引起警員小金的注意,他站在犬舍外皺著眉頭說: “你這是怎麽啦?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病了呢?”


    拉拉似乎精疲力盡了,急促地喘息著,又蹦撻了幾下,站都站不穩了,四膝一軟栽倒在地,四腿抽搐,嘴角流出白沫。


    “糟糕,怕是食物中毒了,得趕快叫獸醫來搶救。”小金心急火燎地朝醫務室奔去。在警犬學校,狗命很值錢,警犬生病,是狗命關天的大事。


    不一會,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獸醫提著一隻藥箱,跟著警員小金跑步來到犬舍。小金掏出鑰匙慌忙地開了鎖,同那位獸醫一起直奔在地上打滾的拉拉。


    正如拉拉所預料的那樣,警員小金因為急於搶救拉拉,進了犬合後,忘了應該隨手關門。


    犬舍的鐵門敞開著,出逃的道路已經暢通。


    獸醫奔到拉拉跟前,剛想扳開狗嘴診斷病情,拉拉突然間詐屍還魂般地跳了起來,輕盈地躥躍著,像陣風一樣跑出犬舍,又借助訓練場上用圓木搭製的高台,躥上2米多高的紅磚圍牆。


    獸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警員小金驚得目瞪口呆,直到拉拉躥上圍牆,這才如夢初醒,扯緊喉嚨大叫:“停,停!你這個***的家夥,再敢跑,一槍崩掉你的狗頭!”


    拉拉曉得,警員小金絕不是在嚇唬它;它用詐死的手段逃離**大隊,弄不好確實是要腦袋搬家的。但它已橫下一條心,冒再大的風險也要救出主人大漫。它把小金的威脅當耳邊風,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縱身一躍,跳出圍牆去。


    它首先是條狗,然後才是警犬。狗是忠勇的動物,狗最突出的秉性就是對主人赤膽忠心,主人蒙冤受屈,它理應全力以赴替主人排憂解難。


    背後,傳來警員小金怒不可遏的呲罵聲。


    拉拉在曇花寺公園案發現場左側一條廢棄的水渠裏埋伏下來。水渠地勢高出案發現場約2米,渠沿長著茂密的雜草,既方便觀察目標,又有利於隱蔽自己,是個理想的伏擊地點。遺憾的是,它從傍晚埋伏到翌日黎明,又等糾太陽漸漸西沉,罪犯卻並未出現。


    遠處山峰上出現一片絢麗的晚霞,輕煙似的暮靄籠罩曇花寺。拜佛的香客和踏青的遊客越來越稀少,寺廟敲響暮鼓,和尚們也青卷黃燈念晚經去了。拉拉這才從陰 暗的水渠裏鑽出來。它渾身酸痛,肚子餓得咕咕叫。昨天傍晚,它為了詐死騙開鐵門,把胃囊裏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了,今天又是整整一天粒米未進,已差不多快餓 得肚皮貼到脊梁骨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對狗而言亦如此,狗是鐵飯是鋼。它必須吃到東西,不然的話,即使今晚罪犯出現,它也沒有力氣將罪犯撲倒擒獲了。


    它貼著牆根跑出曇花寺,沿著僻靜的寺廟後街,尋找可以裹腹的食物。


    跨過小河溝,前麵是條老式街道,路邊有好幾家小食攤,燒豆腐、烤羊肉、鹵豬蹄散發出撲鼻的香味。它衝動地朝前走了幾步,又知趣地退了回來。它曉得,小食攤上的美味佳肴是要用錢換的,它身無分文,是不可能吃到這些它喜愛的食品的。


    還有一種得到美食的辦法,那就是趁人不備突然撲上去奪走小食攤上的食物。它是經過特殊體能訓練的狗,身軀高大威猛,動作快疾如風,實施搶劫可以說不費吹 灰之力。可它不是普通的狗,它是警犬,對警犬來說,肚皮雖然重要,但神聖的使命更加可貴。它知道,搶劫是一種性質很惡劣的犯罪。它的職責就是協助**預防 和製止犯罪,它怎麽能知犯法去做犯罪的勾當呢?寧願餓死,也不能墮落成罪犯。


    隻有到垃圾箱去尋找食物了。


    小河溝旁,老式胡同口, 就是垃圾箱。人類的垃圾箱,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殘羹剩飯,臭魚爛蝦,散發出一股股令人窒息的惡臭。人類的垃圾箱也是居住在城郊的老鼠、野貓、野狗和狐狸經 常光顧的地方。有一隻白毛狐狸正在垃圾箱裏翻撿食物,見拉拉跑攏來,知趣地躲開了。拉拉是血統高貴的警犬,從來沒有在垃圾箱裏撿過食物。垃圾箱裏的東西有 股刺鼻的腐爛氣息,難聞極了。拉拉忍住惡心,在一堆亂蓬蓬的雞毛裏找到一隻發傻的雞頭,胡亂吞進肚去,又刨開煤渣子找到半塊發黴的麵包,也強迫自己咽了下 去。


    雖然沒有完全吃飽,但饑餓的感覺已得到緩解。


    狗不停蹄地趕回曇花寺,跑到那叢杜鵑花下聞了聞,沒有人翻動和挖掘過的痕跡,拉拉鬆了口氣。


    拉拉又埋伏在隱秘的水溝裏,監視了整整一夜,可惱的是,等到天亮,罪犯還是沒有露麵。


    垃圾箱裏的食物很不衛生,天剛剛亮拉拉就開始拉肚子了。腹泄來得非常猛烈,不到半個小時就要拉一次,開始時拉的是稀屎,後來拉的是水,再後來拉的是膿血。肚子裏像有隻刺蝟在造反,—陣陣鑽心的疼。


    拉拉很想鑽出陰暗潮濕的水渠,跑到草地上曬曬太陽,這樣肚子肯定會好受一些。可它隻是想想而已,身子仍蜷縮在廢棄的水渠裏沒有動彈。它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形象不佳,渾身汙泥臭烘烘像條乞丐犬,大白天走出去很有可能會嚇著香客和遊客。它不想招惹是非。


    又到黃昏,老天爺變臉了,本來湛藍的天空變得灰蒙蒙陰沉沉,冷風呼呼吹襲,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香客和遊客漸漸離去,天還沒完全黑透,曇花寺裏便冷冷清清,幾乎見不到人影。


    突然,公園的盤山石階上,傳來女子斷斷續續的呼叫:“你要幹……什麽……救命……”聲音時弱時強,夾雜著扭打掙紮的聲響。拉拉是條有經驗的警犬,從異常 聲音裏判斷出,空曠的山野,正在發生一起暴力犯罪,一名女子被人卡住脖子或捂住嘴,強迫她到什麽地方去。說老實話,拉拉不想管閑事。它是從**大隊逃亡的 警犬,身負著為主人大漫洗清冤屈的重任,它不想節外生枝,不想分散精力,不想招惹任何麻煩。


    那犯罪的聲音越來越近,雜遝的腳步聲已到了水渠外麵,除了女子被壓製的嗚咽聲外,還有男人粗俗的喘息聲。


    拉拉不由自主騰地站了起來。它是警犬,它的天職就是製止犯罪。此時此刻,犯罪就發生在它麵前,它若聽之任之,就是嚴重的失職。它不能因為要幫主人洗清冤屈,而將自己神聖的天職拋置腦後。假如它目睹發生在身邊的嚴重犯罪行為而無動於衷,它就不配做一條警犬了。


    它是條警犬,警犬的稱號與犯罪行為是水火不能相容的。


    撕打聲越來越激烈,水渠上的樹枝在拚命搖晃。


    拉拉強忍著肚子的疼痛,拖著虛弱的身體,緊走幾步,跨出水渠。它從雜草叢中探出腦袋望去,果然看到一個長得牛高馬大的光頭男人,正在侵害一位十五六歲背 著書包的少女;光頭男人害怕少女叫出聲來,一隻手緊緊抓住少女的胳膊,另一隻手死死捂住少女的嘴巴;少女臉憋得通紅,頭發淩亂,一隻鞋也掉了,上衣的扣子 已被解開;光頭男人正凶蠻地挾持著少女往銀樺樹林深處拖拽。不難判斷,或者是搶錢,或者是劫色,反正都屬於嚴重刑事犯罪。


    拉拉肚子疼得慌,身 體也軟綿乏力。它強打精神,用足力氣狂嚎一聲,躥跳出去,撲到光頭男子身上,一口叼住對方的胳膊。它雖然拉肚子已快拉得虛脫,但它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警犬, 撲得狠咬得也準,一下就把光頭男子撲倒在地,尖利的犬牙刺傷了他的皮肉。光頭男子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冷不防被一條高大的狼狗撲到身上,嚇得魂飛魄散,嗷嗷 怪叫著,在地上打了個滾,拚命掙紮,好不容易將胳膊從狗牙間掙脫出來,像見到貓的老鼠一樣,連滾帶爬狼狽逃竄。


    拉拉沒有力氣去追趕,隻好朝他的背影吠叫數聲,以儆後效。


    女孩也跌倒在地,已從半昏迷狀態中蘇醒過來,嗚嗚飲泣。不難猜測,這是一位在附近學校念書的學生,放學回家晚了,走到曇花寺公園時,不幸遇到暴徒。幸虧遇著拉拉,不然的話,朵含苞欲放的花遭到摧殘,她的花季歲月就會留下難以愈合的創傷。


    拉拉蹲在她麵前,友好地朝她甩動尾巴,田形體語言向她表示:現在沒事了,你可以安全回家了。


    女孩站起來,朝拉拉鞠了個躬,說了聲:“謝謝你救了我。”便急匆匆走出銀樺樹林去了。拉拉還有點兒不放心,尾隨女孩身後,—直將她送出曇花寺,這才返回廢棄的水渠。雖然耗費了寶貴精力,但拉拉卻一點也不後悔。


    它做了一條警犬應該做的事情,它沒有玷汙警犬這個崇高的稱謂。


    也不知是哪家有錢人,將半盒午餐肉罐頭扔棄在垃圾箱裏。午餐肉還挺新鮮,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香味。這半盒午餐肉罐頭對肚饑體虛的拉拉來說,好比雪中送炭。拉拉用腳爪踩住罐頭皮,用舌頭挖掘裏麵的肉糜。


    嚴重腹瀉使拉拉的感覺器官變得遲鈍。當它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想扭頭躲擗時,已經來不及了。垃圾箱背後躥出幾條黑影,團團將它圍住。借助馬路對麵街燈投射 過來的昏暗的光線,它一眼就認出,為首的就是兩個小時前在曇花寺欺負背書包少女的那個光頭男人。這家夥右胳膊纏著繃帶,左手提著一根一米多長的鐵棍,殺氣 騰騰地嚷道:“咬我的就是這條瘋狗,別讓它跑了,快,打死它!”


    四五條黑影,有的高舉木叉,有的揮舞菜刀,有的手提木棒,氣勢洶洶圍攏過來。


    拉拉曉得,它孤身一狗,即使有三頭六臂,也無法與一幫手持棍棒的歹徒匹敵。再說了,芭還有重任在肩,也無心與這幫歹徒周旋。三十六計走卸勾上,它朝左側一位身材相對矮小、手裏隻拿著一根短木棍的歹徒狂吠一聲,凶猛地撲躥上去。


    它這是以進為退,以攻為守,目的是要找到逃跑的缺口。它的戰術果然奏效,那小個子歹徒閃身躲避,包圍圈出現一個缺口。拉拉急奔幾步,從包圍圈逃了出來,慌不擇路,往胡同裏躥。


    那幫歹徒氣焰囂張地尾隨緊迫。


    拉拉跑到胡同底,這才發現這是條死胡同。它想轉換方向,但為時已晚,那幫歹徒已封鎖胡同口,堵住了它的退路。它曉得,一旦被這幫歹徒抓住,它必死無疑。更悲慘的是,它是作為一條瘋狗被消滅的,死得無聲無息,死得毫無價值,死得比鴻毛還輕。


    它不能死,它必須活著,主人大漫才有可能洗清冤屈!


    它抬起狗眼快速朝四周掃了一遍,胡同兩邊都是石庫門住房,它若逃進房子去,毫無疑問會被關門打狗的。胡同底是一道3米左右高的圍牆,它唯一的求生希望, 就是從這高高的圍牆跳躍出去。在警犬學校,它的跳高成績是2,5米。眼前這道圍牆的高度雖然超出了它的躥高極限,但這是破陋的磚牆,牆體表麵粗糙凹凸,它 可以像踩樓梯一樣兩級躥高從圍牆翻越出去。在警犬學校時,它幾乎天天要進行翻爬高牆的訓練,技巧嫻熟,百試不爽,是有把握成功的。


    它快速衝向 圍牆,瞅準牆體中間一個顯眼的凹坑,縱身一躍,腳爪踩住凹坑,身體豎直,再度往上躥跳。假如它沒有拉肚子拉得體虛力乏,它一定能快捷利索地登上牆頭的,在 那群歹徒驚訝和憤怒的眼光中,逃匿得無影無蹤。可它身體實在太虛弱了,起跳乏力,在第二級躥高時沒能躥躍到應有的高度。它的兩隻前爪扒在牆頭上,身體吊在 牆中間,出現了短暫的停頓。它的兩隻後爪在牆體上抓刨,隻要再給它兩三秒鍾時間,它拚上吃奶的勁兒再踢蹬幾下,就可攀上牆頭了。


    沒料到,歹徒 反應極快。那個手臂纏著繃帶的光頭男人,旋風般衝過來,揚起手中的鐵棍,啪地一聲打在拉拉的背上。它是警犬,抗擊打能力很強,挨一下鐵棍,是不會被打趴下 的。可它沒想到,光頭男人手中的鐵棍,不是普通鐵棍,而是特製的鐵棍,頂端焊著彎鉤似的鐵釘,就像一根小型狼牙棍。一棍下來,拉拉背部一陣刺痛,就像被大 馬蜂蟄了一口。更令它惱火的是,釘鉤刺進皮肉,那光頭男人狠勁往下拽,拉拉支撐不住,身不由己地被從牆頭拉了下來。


    拉拉在地上打了個滾,噝,背上被鐵釘撕開一個血口。


    打鬥聲驚動了胡同裏的住家,黑漆大門紛紛開啟,湧出不少看熱鬧的居民。那幫歹徒嘴比糞缸還臭,罵罵咧咧,血口噴狗,倒打一耙,竭盡造謠誣蔑之能 事:“****瘋狗,看你往哪兒逃!”這是有狂犬病的瘋狗,不能讓它跑了!”“這條瘋狗已經咬死好幾個人啦,身上還有艾滋病!”


    不明真相的圍觀者義憤填膺,摩拳擦掌呐喊助威,也跟著歹徒起哄,拉拉成了人人喊打的瘋狗。


    圍觀者中也不知是誰,擰亮了兩支大號手電筒,照射在拉拉身上,拉拉躥到哪裏,手電筒光就跟蹤到哪裏,像小型探照燈似的為那夥歹徒指引方向;更要命的是,手電筒光對準拉拉的眼睛,刺得它眼花繚亂,根本找不到方向感,簡直無法逃遁。


    一個歹徒舉起皮鞭嗖地抽在拉拉身上,皮開肉綻,感覺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它不敢還手,它曉得,對它來說,現在最最重要的就是抓緊時間逃命。它東奔西突, 急切地尋找逃跑的機會。一個滿臉橫肉的歹徒用木棒橫掃過來,意圖很明顯,是想要砸斷它的狗腿。它眼疾腿快,原地蹦跳,躲過來勢凶猛的木棒。但歹徒人多勢 眾,它腹背受敵,顧得了前麵顧不了後麵,當它躲過橫掃而來的木棒,身體剛剛落地,背後突然伸來一支木杈,冷不防叉住它的脖頸。


    木權又叫叉狗棍,是專門捕捉野狗的工具,叉口很小,剛剛卡住狗脖子。木權支在地上,歹徒整個身體壓在木杈上。拉拉拚命踢蹬,但無濟於事。它吃力地扭動脖頸噬咬,哢嚓哢嚓,隻在木棒上咬出少許碎屑。


    它被木杈死死卡住,失去了反抗能力。歹徒們歡呼雀躍,不明真相的圍觀者也起哄叫好。那個手臂纏著繃帶的光頭男人,嘿嘿獰笑著,掄起手中的鐵棍,高高擎起,擺出個武鬆打虎的架勢,嘴裏不三不四地罵道:“你這條惡狗,敢咬我的手,我要砸爛你的狗頭!”


    拉拉痛苦地閉上眼睛。它被木杈叉住脖子,身體動彈不得,無法躲避砸下來的鐵棍,今天必死無疑了。它是警犬,無數次出生入死,經常與死神擦肩而過,早就習 慣了麵對死亡威脅。它不怕死,它之所以難過,是因為它死得不是時候。它死了,那個殺害阿珠的真正的凶手就會毫無障礙地從杜鵑花叢下轉移凶器,它就無法替主 人大漫洗清冤屈。


    壯誌未酬身先死,狗也會死不瞑目的啊!


    手臂纏著繃帶的光頭男人,咬牙切齒地將鐵棍砸下來了。


    就在這 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圍觀的人群中閃電般衝出一個人來,一下撞在手拿木杈的那個歹徒身上。那個歹徒閃了個趔趄,跌倒在地,那柄卡在拉拉脖子上的木權出現短 暫的鬆動。與此同時,響起女子聲嘶力竭的喊叫:“它不是瘋狗,你們才是欺負人的壞蛋!”拉拉反應極快,脖子上的木權鬆動的瞬間,它身體向—躍,從木杈下脫 逃出來,就地打了個滾。砰地一聲,手臂纏著繃帶的光頭男子手裏的鐵棍擦著拉拉的耳朵砸落下來,把拉拉的耳朵皮打裂了。鐵棍砸在地上發出可怕的悶響。好險 哪,要不是那女子幫了它,此時此刻它肯定腦殼破裂腦漿四濺躺在地上變成一條死狗了。


    拉拉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位挺身而出救了它的女子,就是幾個小時前在曇花寺差點兒遭到強暴的背書包的女孩。


    不等鐵棍再次落下來,拉拉旋即躥上磚牆,在一片噓叫聲中,翻過高高的牆頭,逃出歹徒包圍圈。


    背後,傳來歹徒的呲罵聲和女孩的哭叫聲。


    它曉得,它給那位女孩製造了麻煩,它心裏很有點兒過意不去。


    歹徒還會到處尋找追捕它,湘安全起見,它隻有躲回到曇花寺那條隱秘的水渠。


    老天下起了雨,雖然是夏天,但山穀雨夜,還是寒意料峭,冷得它直打哆嗦。更糟糕的是,水渠淹水,泥漿翻卷,它就像泡在水牢裏。它病了,頭暈發燒,四條腿 就像用濕泥巴搓成的,軟綿綿一點力氣也沒有。背脊上被光頭男人用鐵釘劃破的傷口還在淌血,火辣辣地疼。拉拉渾身發燙,腦袋昏沉沉的,眼皮像塗了膠水,出現 嗜睡症狀。它是條有經驗的警犬,它曉得,這是昏迷的前兆,如果它真的躺下去閉上眼睛,很有可能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它頑強站立著,不時伸長脖頸,讓冰涼的 雨滴淋到腦袋上,強行讓自己保持頭腦清醒,監視四周動靜。


    罪犯完全可能利用這風狂雨驟的夜,來轉移埋在杜鵑花下的凶器。


    突然,石 階上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拉拉陡地警覺起來,瞪大狗眼望去,透過路燈下閃閃發亮的雨絲,它看見一頂小花傘順著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飄飄悠悠移過來。一個輕 柔的聲音響起:“是我,狗狗,你在哪裏?嘿,是我呀。”拉拉的視覺、聽覺和嗅覺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說是過目不忘,過耳不忘,過鼻不忘。它一聽就聽出來了, 迎麵走過來的,正是那個在死胡同裏救它的女孩。它又翕動鼻翼聞了聞,用氣味驗明正身,果然就是她。雨夜來此,嘴裏又狗狗狗狗地叫,毫無疑問,是來找它的。 它警覺地朝她身後張望,沒有看見可疑的人影。它走了幾步,從廢棄的水渠探出頭去,不敢吠叫,隻是呼呼吹出幾口粗氣,以應答女孩的喊叫。


    女孩看見它了,舉著傘連奔帶跳跑了過來,蹲在拉拉麵前,興奮地說:“我可找到你了,你救了我,我要好好謝謝你;我曉得你肚子餓了,來,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東西。哦,垃圾箱太髒,你別到垃圾箱去撿東西吃。”


    女孩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塑料包,打開來露出四個牛肉包子。包子還溫熱,散發出香味。女孩將肉包子塞到拉拉嘴裏,拉拉也就不客氣了,大口嚼咽,三下五除二把四個牛肉包子吞進肚去。


    它生病,有一半因素是饑餓所至。肚子裏有了食物,就像快要熄滅的火塘添加了燃料,生命之火又慢慢旺了起來。拉拉伸出舌頭在女孩手上舔了舔,用狗的獨特方式表達感激之情。


    女孩也伸出手來撫摸它的臉。女孩纖細的手指觸碰到它的鼻吻,就像被火焰灼了一下,立刻把手縮了回去:“喲,你病了,在發高燒!”女孩說著,不顧它身上沾滿濕漉漉的泥漿,一隻手摟住它的脖頸,將它攬進懷裏。


    頭頂撐著遮風擋雨的傘,靠在女孩溫暖的懷抱,風雨似乎不再肆虐,拉拉感覺比剛才好多了。


    夜深了,天空仍紛紛揚揚飄灑雨絲。寺廟念晚經的和尚也已安歇,四周靜悄悄。忽然,銀樺樹林裏傳來窸窸窣窣輕微的聲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走動。女孩吃驚 地瞪大眼睛,嘴巴張開似乎想站起來喊叫。拉拉立即舉起一隻腳爪輕輕抵住女孩的嘴,並用頸窩按住女孩的肩頭,示意女孩別動。女孩很聰慧,立刻心領神會,停止 所有動作,靜靜地蹲在原地。


    稀疏的樹林裏,隱隱約約有一個黑影在躡手躡腳地移動。


    拉拉明顯感覺到,女孩的呼吸變得急促,女孩的身體在瑟瑟顫抖。她很緊張,她很害怕。雨夜魅影,令人恐怖,這是可以理解的。


    拉拉居高臨下盯著那個可疑的黑影。那黑影貓著腰,手裏還提著一柄鐵鍬,走走停停,好像在判斷方位。終於,黑影走到那叢埋藏著作案工具的杜鵑花叢下,賊頭 賊腦四下張望。拉拉激動得狗心狂跳起來,它判斷得沒錯,凶手果然因害怕暴露而趁著雨夜前來挖掘轉移犯罪凶器,它幾天來的焦慮、等待和煎熬,終於快有結果 了!


    黑影四下張望了一陣,沒發現異常動靜,便揮舞鐵鍬在杜鵑花叢下挖掘。嚓嚓嚓,鐵鍬與泥土摩擦,發出悶沉的響聲。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風還在呦呦嗚嗚地刮,雨粒砸在樹葉上,發出嘩嘩啦啦聲響,掩蓋了挖土的聲音。


    拉拉克製住撲咬的衝動,耐心等待著。它是有經驗的警犬,它知道,越是到最後關頭就越要沉著冷靜。它必須克服急躁情緒,等到罪犯把凶器挖出來的一瞬間,再出擊撲咬,這樣才能萬無一失地讓凶手現出原形。


    嚓嚓嚓,嚓嚓嚓,風雨之夜,罪惡的挖掘聲響個不停。


    五六分鍾後,杜鵑花叢下挖出一個淺坑,黑影停止挖掘,彎下腰去,一手拄著鐵鍬,另一隻手探進土坑摸索。


    是時候了,拉拉騰地站立起來,在女孩驚訝的目光中,嗖地躥躍出去。它沒有吠叫,出其不意才能克敵製勝。它竭盡全力飛奔,像離弦的箭、搏擊的鷹。狗爪踩在石階上,發出沙沙沙有節奏的響聲。罪犯本來就是驚弓之鳥,聽到異常響動立刻直起腰扭頭張望。


    沒等罪犯完全清醒過來,拉拉已躥到目標身後,閃電般撲了上去。它把幾天來的委屈、磨難和憤懣,都凝聚在這淩厲的撲咬之中。氣勢磅礴猶如泰山壓頂。罪犯想緊急躲閃,卻已經遲了,拉拉一口咬住罪犯捏著鐵鍬的手腕,狠命擰動。哐啷,鐵鍬掉地;啊喲,罪犯發出淒厲的慘叫。


    拉拉跳到罪犯身上,憑借強大慣性,把罪犯壓倒在地,趁罪犯手忙腳亂之際,在罪犯胳膊和大腿上拚命噬咬。它受過擒拿格鬥專業訓練,這種撲到罪犯身上狂風暴雨式的噬咬,不僅能咬傷對方的肢體,還能摧毀對方的意誌,使對方精神崩潰而放棄抵束手就擒。


    遺憾的是,雖然吃下了女孩送來的四個牛肉包子,它的身體仍很虛弱,一連串飛躥撲咬之後,它的體力嚴重透支,力量打了折扣。窮凶極惡的罪犯可能意識到處境 不妙,拚命反抗,一拳打在拉拉臉上,一腳踹在拉拉肚皮上,掙脫拉拉的糾纏,爬起來,從地上撿起那柄鐵鍬,一麵胡亂揮舞,阻止拉拉靠近,一麵踉踉蹌蹌往寺外 逃竄。拉拉狂吠怒嚎,緊跟上去躍躍欲撲。那個小女孩也用哭泣的聲音大叫救命。


    狗吠聲,人叫聲,在寂靜的夜顯得格外刺耳。


    寺廟裏,和尚居住的齋房中,一盞接一盞亮起了燈。


    罪犯愈加慌亂,橫掃一鐵鍬,然後扭頭奔逃時,拉拉抓住對方一瞬間露出的破綻,旋風般躥過去,一口咬住罪犯的腳後跟。罪犯又被摔倒在地,殺豬似的嚎叫,掄起鐵鍬砍在拉拉背上。砰,拉拉背上一陣劇痛,可它咬緊牙關,死也不鬆口。


    寺廟內,湧出一群身披袈裟的和尚;寺廟外,響起刺耳的警笛聲。


    罪犯急紅了眼,變得窮凶極惡,躺在地上舉起鐵鍬橫劈豎砍。乒乒乓乓,拉拉背上血肉橫飛,仿佛身體正在被一塊塊切割肢解開來。


    開始,它還感覺到疼痛,後來,感覺變得麻木了,不再有疼痛感,隻是聽到東西砸在自己身上的劈啪聲響。它隻有一個強烈的意念,咬住罪犯不放,即使身體被砍得七零八碎,也決不會鬆口!


    女孩尖厲的呼救聲在雨夜回響,一聲高過一聲。


    終於,公園石階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幾支雪亮的手電筒照射過來,響起威嚴的嗬斥聲:“別動,站起來!”


    這聲音很熟悉,拉拉聽出來了,這是警員小金在喊叫。拉拉繃緊的心弦一下鬆弛了,隻覺得天旋地轉,便昏死過去……


    拉拉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身上纏滿厚厚的繃帶。


    主人大漫正守候在它身旁,見它醒來,便用胡子拉碴的下巴摩挲它的鼻吻。這是主人與它之間最親昵的一種舉動,意味著情感嘉獎,對它來說是主人授予它的最高榮譽。胡子紮在它柔軟的鼻吻上,癢絲絲的,還微微有點兒刺疼,可它喜歡這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大漫噙著熱淚,喃喃地說:“拉拉,我的好夥伴,謝謝你。哦,你知道嗎,被你抓住的那個歹徒,就是殺害阿珠真正的凶手。這家夥深夜跑到曇花寺來挖掘凶器,是一把從緬甸帶來的牛角刀,刀上有阿珠的血跡,還有凶手的指紋。


    這家夥曾經人室搶劫,被我和阿珠抓住後送上法庭,判了無期徒刑。兩個月前他越獄逃跑,出於報複,偷了我晾在門外的衣裳和鞋子,殺害阿珠,然後又潛回我的宿舍,把血衣和帶血的鞋子塞到我儲藏室的壁櫃裏。多虧了你,拉拉,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拉拉雖然聽不懂大漫在說什麽,但有一點它是知道的,女警員阿珠被害案已真相大白,主人已洗清冤枉恢複了自由。


    大漫眼眶裏掉出幾滴淚,落到拉拉嘴裏。拉拉還是第一次品嚐到人淚的滋味,有點兒鹹也有點兒澀,味道真的不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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