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兵趴在地下一整天一動沒敢動,他不能動,他不能讓任何發現他還活著,斷臂處的血流在地下已然結了冰,他身下的血也已凝成一塊,粘在他的衣服上,他活下去的希望隻有不足十分之一,為了這十分之一他放棄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想法,放過了眼前的敵人,他狠狠賭了一把,最後一把。


    要想活下去他不能被挖走心,要想活下去他也不能被真正刺中要害,要想活下去更不能讓人解骨碎屍,為了讓塗老三不取走他的心他假裝吃了毒藥,實際上他身上並沒有帶毒藥,為了不被刺中要害他主動攻向北師在黑劍刺入他心髒之前他以‘八荒真氣’將心髒挪了一寸的位置,這一寸是至關緊要的一寸,為了不被對方看出破綻他趴著倒地,至於‘解骨瘋刀門’中人有些有解骨碎屍的習慣他隻有碰運氣,如今這一切他都僥幸通過,然而真正的考驗卻來了。


    一整天的等待,聽著敵人張狂的笑聲,輕蔑的話語,以及在殺人放火後的無恥言談他多少次忍不住想跳起來殺兩個敵人出氣,最讓他忍受不了的是這些人一個個拿著瓷壇,瓷壇裏裝著‘八荒穀’弟子家眷們的心髒,他們在詳細談論著自己取心髒時的得意之處,周兵多少次氣暈,多少次醒來,他極力克製著自己,克製著情緒,太過激動會讓他流失更多的血,貿然出手也會讓‘八荒穀’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白白死去,他現在接替了師兄景熙煌是‘八荒穀’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他明白隻有忍下來才能活下去,臘月天的寒冷隨時可能將體虛傷重的他凍死,斷臂處過多的失血隨時有可能讓他真正的死去,但他顧不了那麽多,比起可怕的敵人這些不算什麽,他很清楚,唯有敵人全部離去他才有生還的希望。


    時間在忍耐和等待中緩慢度過,這是周兵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天也是最屈辱的一天。


    太陽終於落山,夜幕終於落下,漸漸的月光散去,月亮也已落下,火把的光芒終才遠去。


    景熙煌家境貧寒,父親早亡,一心醉心武學,拜入鍾八垠門下時正趕上‘八荒穀’的沒落,師祖一輩五人為了讓‘八荒穀’屹立武林巔峰鋌而走險學習八荒禁招相繼走火而亡,師叔師伯安於現狀,師父鍾八垠有心無力,屢次練習禁招失敗,一次師父受傷後他出於好奇翻看了秘籍,看到秘籍那一刻起他被其中記載的法門深深吸引於是他開始苦習八荒禁招,傷了練,練了傷,二十多年來他三十多次在生死之間徘徊,最終練成,功成後,頓感天下人皆不堪一擊,後將八荒真氣反複順逆運用,練成傳說中的‘絕八荒之體’,但為此也曾走火入魔,癱瘓兩年之久,後來,內廷公開招募‘龍禁衛’‘八荒穀’在鍾八垠手上名聲頗好,有資格參加,於是景熙煌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報了名,哪曾想一戰成名天下皆知。


    從此後‘八荒穀’跟著景熙煌名聲大振,在‘洛門九派’當中地位一躍成為第一,許多人慕名而往,拜師求藝,‘八荒穀’於是有了二百年來從未有之興盛。


    昨日‘八荒穀’在鍾八垠手中而興,今日‘八荒穀’在鍾八垠手中而亡,昨日‘八荒穀’因景熙煌而興,今日‘八荒穀’因景熙煌而亡。


    敵盡去,天猶寒,血已冷。


    周兵已經無法從地上爬起來,一整天不曾挪動,他的手腳已經僵直,失血、饑餓、憤怒、悲傷、絕望、寒冷讓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此刻的他不像個武林高手,而是一個可憐的人,或者說是可憐的蟲。


    周兵掙紮著,蠕動著,像個蟲子般一分分一寸寸的慢慢爬動,他的手腳僵的像兩根木棍,他的身子軟的像是棉花,慢慢地,慢慢地,他爬到了屋子裏,那所破了大洞,又掉落了一麵牆的屋子裏有他母親和妻兒的屍體,他一隻手拚命刨開幾塊磚石,伏在親人的屍體上默默流下淚來,止不住的悲痛虛弱的身體讓他漸漸又暈厥過去。


    冷,很冷,周兵在昏迷中瑟瑟發抖,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他終於再次從昏迷中醒來,頭腦發沉,渾身酸軟,他僅有的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與身體冷的發抖相反,額頭滾燙的厲害,斷臂,胸口兩處的傷口也有些發燙。


    這時的天已快要亮了,周兵掙紮著坐起來,想要找些藥敷在傷口上,自己身上卻是沒帶,外穀也已在大火中化為灰燼,他扯過衣服想從上邊撕下布條包紮一下斷臂處的傷口和胸前的傷口卻是撕之不下,無奈之下他隻好從櫃子裏取出整件衣服綁在胸前,傷口處不再被凍已算萬幸。


    揭開水缸,周兵舀了一瓢水喝下,歇了一會兒他感覺似乎稍微好了一點,他晃悠著站起來到院中拿了把鐵鍬想挖一個土坑將母親和妻兒埋葬,敲了敲那結實的地皮隻好搖搖頭放棄。


    周兵放下鐵鍬重新回到屋裏跪倒,鄭重其事對著母親的屍體磕了幾個頭,從櫃子裏拉出幾床被子將三個親人的屍體蓋上然後轉身慢慢走出了院子。


    出了籬笆院站在內穀中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川穀周兵茫然無措,他現在還算不上是活了下來,何況即便活了下來走出了‘八荒穀’,在這沒有吃,沒有喝的年頭,身強體壯的漢子都要餓死,他這樣的沒有任何可能活下去,然而不管如何,哪怕隻有萬一的希望他還是要走出去,活下來,重振‘八荒穀’,為母親妻兒,為師父師兄,師弟師妹師叔師伯們討個公道回來。


    “‘神贖教’,墨家北師,塗老三,謝謝你們沒有替我收屍。”周兵對著昨夜這群人離開的方向自語一句,隨後踉蹌啟程。


    ‘八荒穀’很遠,很大,這不僅僅是一個門派的名字,更是山川的名字,周兵順著川穀向西走去,敵人向東而去,他唯有一路向西。


    他走的很慢,走的很累,每走一段路便要停下來歇上好一會兒。就這樣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從早晨走到中午,從中午走到日頭偏西,周兵早已走出了師門卻依然在山穀中打轉,這條山穀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當年他們可以施展輕功從‘八荒穀’一天趕到京城,如今,半天多的時間他尚且走不出穀去。


    日頭越來越低,身子越來越軟,越來越沒勁,周兵發著一股狠勁不斷向穀外踉踉蹌蹌走去,走過了熟悉的山坳,路過了曾經草美魚肥現在隻剩下一層見底薄冰的水湖,周兵離川穀外的大路越來越近,再往西行,氣候已不如‘八荒穀’時那般平和,天氣越來越冷,風越來越大,再走一個時辰,周兵終於在黃昏時分走出了山穀,來到了穀外的官道上。


    見來到了官道,周兵憋著的一股勁一鬆,腳下再也邁不動分毫,兩天來沒有吃東西又受了重傷的他一下子軟倒在道旁爬不起來。


    北風淩冽,這裏不比穀內,周兵明知如果在這裏過夜以他現在的身子必然會被凍死,他掙紮著起來想繼續趕路哪曾想隻走出幾步便心慌發軟再次栽倒。


    太陽已徹底落山,天色越來越暗,周兵感到越來越昏沉,腦袋裏如灌了鉛一般堵得瓷實,他再摸了摸額頭更是燙手,他知道,傷口未曾敷藥這是要化膿了,事到如今他隻盼著有人路過搭救一把,哪怕隻給一口水喝。


    時間慢慢流逝,已到了掌燈時分,臘月初四,月亮上午時分升起,到晚上亥時左右落下,冬天的天黑的早此時月光正明。迷迷糊糊之中周兵似乎聽到有一陣說話的聲音,抬起頭向聲音望去,好像有三條模糊人影正朝著他這邊走來,周兵想要呼喊一聲,張口喊了一聲,卻是沙啞的自己也聽不見。


    “咦,大哥二哥你們看,路邊是不是躺著個人?”其中一人喊道,聽這說話聲音此人年齡不大。


    另一人的聲音道:“好像是,不會是死了吧?”


    又一人人道:“過去看看再說。”


    聽到有人發現自己,周兵心頭一鬆自己獲救總算有了希望。


    說著話三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其中一人蹲下來搖了搖周兵,周兵動了動,嘴裏勉強發出‘多......謝......’兩個字,那人大喜道:“老二老三,快過來這人還沒死呢,看他少了半條胳膊,多半是被人砍的。”


    “是麽?我看看。”說著又一人蹲了下來。“還真是,喂,你是誰,誰把你砍傷的?”聽這話音應該是老二在問。


    周兵沒法說真話回答,模模糊糊應了兩句,也不知道對方聽沒聽清,先前蹲下的老大道:“問那麽多幹什麽,來,搭把手,先把他抬回去再說。”說著話他把周兵兩隻腿抱了起來,緊接著周兵感到腦袋一輕,被另一人抱了起來,三個人七手八腳抬起周兵順著官道走了下去,隻走出百多步,其中一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老大問道:“怎麽不走了?”


    “不行了,兩天沒吃飯,心慌,抬不動。”老二道。


    “要麽給他喝口水生一堆火把他扔這兒算了,抬回去也沒吃的給他。”說這話的是老三。


    “去,幫你二哥抬著點兒。”老大道。


    “長這麽大沒見你發善心,自己都快餓死了,還救什麽人。”老三嘟嘟囔囔道。


    “少廢話,叫你抬就抬,小心我揍你。”老大喝道。


    周兵感覺身子一動,老三的手托在了自己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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