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之後的第二天,梁榭像以往一樣給魚投喂食物,也像以往一樣疲累,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所用的時間比以往少了一些,平時他走完這一整圈需要歇上七八回,這一次他數了數好像隻歇了六回,而太陽離山頂的位置也似乎比前幾天更高了那麽微不可查的一些。


    當夜,梁榭練功吐納調動內力時增加了一些,全身被內力四下亂衝亂撞感到一陣陣發酸發痛,不過幾個呼吸下來這種感覺似乎大為減輕,梁榭當下控製著呼吸和力道緩緩吐納。


    自這一日起梁榭每天練功時都要微微增加一些調動的內力,他的精神似乎越來越好了一些,走路也越來越能走遠一些,眨眼十多天已過,梁榭偶爾間休息五次已能將一個魚塘巡視完畢。


    平淡,安靜,緩慢。


    梁榭累,乏,困,卻充實。不急,不燥,不煩,不亂,一切按部就班,梁榭越來越習慣這樣的日子,也越來越享受這樣的日子,回想起之前的不是殺人就是逃亡的生活,此刻這種平淡到無聊的日子卻是無比的珍貴,無比的舒心。


    京城,夜。


    書攤前,五六個客人吃著茶點,正交頭接耳閑聊,在最後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中年漢子,中年漢子一手端著茶杯正緩緩的品飲,這燒的半開不開的水泡著的茶葉沫在他手裏仿佛是千古少有千金不換的極品茶葉,而他身前的那張沾滿油膩的桌子也仿佛是金絲楠般的名貴木材雕刻而成,他神態平和然而周身散發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度讓別人不敢靠近。


    說書的老者佝僂著身子慢悠悠走上台,他走到桌後清了清嗓子念了首定場詩,待客人們噤聲後這才一拍撫尺道:“書接上回,上回書說到趙元帥大戰黑將軍,黑將軍見趙元帥武藝了得久戰不下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當即虛晃一槍轉身便走,趙元帥大喝一聲‘匹夫休走。’縱黑虎便追了上去......


    他見趙元帥中計腦袋一晃,登時現出原形,隻見一條上杵著天下杵著地的吞天巨蟒出現在半空,這條蟒粗了下比皇宮還要粗數十倍,長了下有一百條街這麽長,去年臘月那尊金佛見著了吧,這條蟒比那還要大得多得多,橫著放就跟‘飛龍河’相似,長著八個腦袋,十六個隻眼睛,每隻眼睛比老漢住的這間屋子還要大。


    那蟒蛇尾巴一甩攔住趙元帥的退路,八個蛇頭晃動之間已向趙元帥吞食而來,趙元帥叫聲‘來得好’,右手寶劍祭起飛斬蛇頭,左掌攤開一道雷符打出,耳輪中隻聽得‘哢嚓’一聲厲響,一道晴天霹靂正劈在蛇的七寸處,蟒蛇疼的‘哇呀’一聲大叫,發起癲來,八顆蛇頭張開八張血盆大口咬了下來......那位說這是什麽蛇,從哪來的,怎麽長的那麽大?問得好,咱們現在的蛇是長不了這麽大,在洪荒年間可不是這樣。


    說到這兒,咱們就要交代交代了,天地初分萬物孕化,當時的大地廣闊無邊比現在的要大上萬萬倍,而且每天還在不斷長大,咱現在的‘天芒朝’要是放到以前的大地上就跟現在的一粒芝麻差不多少,那時候還沒有人大地之上到處都是神獸怪獸妖魔鬼怪,有成了精的山,有長成怪的河,那時候天地廣闊空氣凝厚下的雨水都是仙霖甘露,所以所有的莊稼所有的魚蟲鳥獸都長得奇大無比,有四五十丈高的麥子,也有三四十裏大的蘑菇,就是一隻蜘蛛,一隻蛤蟆也要比人大得多,蛇更是奇大無比,這黑將軍就是那時候的一條九頭妖蜧所化經曆七十二劫有近千萬年的道行,後來天降神火這九天妖蜧為了躲避天劫潛入地底沉眠了起來這一睡十萬八千年,當時正值三界二十八天步列天宇,展開了奪天大戰,一時間大地之上到處血流成河,邪血滲入地底喚醒了九頭妖蜧,妖蜧覺醒後也參與大戰......


    最後燭龍咬下了九頭妖蜧的八個腦袋妖蜧使了分身之法僥幸逃得性命......。


    這場大戰已打了一萬多年還是沒有休止,眼見無數生靈慘遭荼毒,各方勢力均不讓步,早先的神火警告也無人理會這一來惹怒了尊天大神,於是降下天罰,大羅天上再度降下神火、利刃、寄生藤、毒砂、黑水,大地被切分成為無數份遊離天際成為漫天星辰而原本的大地隻留下極小極小的一部分,就是我們現在所存的大地了,那一次天罰所有妖獸神獸都被切分到了星辰之上,強行留下來的妖獸神獸都死了毒砂、黑水、寄生藤之下,這些東西對妖獸之類的有致命的作用從此大地上隻剩下了體型弱小的鳥獸魚蟲再也生不出幾十裏,幾千裏的大怪物,九頭妖蜧因為當時受了重傷,變化成一隻小蟲鑽入魚腹中恰巧避過了此難。


    再後來女媧娘娘發覺黑水能養化群生,毒砂能夠孕化群生,雲氣甘露能育化群生,於是黑水和以毒砂再收納雲氣甘露注入其中捏成人形,才造出了人,再後來燧人鑽木取火人才能熟食益智,再之後強者為王諸賢立言才有了禮儀規矩,而後煉石提金重塑利刃再行征伐之事塗炭生靈,人性之私不下於洪荒異獸,卻不知何時惹動天怒再降天劫。


    九頭妖蜧避僥幸避過天劫,這些年他變幻人形藏身於山野村莊通過吞食童男童女來恢複道行,到現在就差最後一步就能恢複九頭之身,想不到在這最後關頭被趙元帥看到了,這也是命數使然,今人都知道趙元帥貴為財神,掌天下財帛,予人富貴,實不知趙元帥當年亦有清理逃脫天劫的妖獸保佑大地的職司,這九頭妖蜧隻是第一個碰到的大妖,之後更遇到了力大無窮的八臂魔猿、藏身地下的千裏神菇、和一筆畫陰陽,出口斷生死的斷命石怪以及喜好發洪水害人的洪妖和奪取人生機陽壽的枯老樹根,此是後話暫且不提,且說那趙元帥與妖蜧.....。”


    書攤前客人雖少卻總愛搭下茬兒,聽到激動處有人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正當眾人聽到趙元帥和九頭妖蜧對戰就要有了結果之際,撫尺一響,在老者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之下書散場了,眾人悻悻離場。


    等眾人全部離開之後,那坐在最後的中年漢子才站了起來,不過他似乎並沒有打算離場,而是幫著老者收拾起了茶杯碗筷,在別人來說老者講的故事新奇怪異,在他聽來這些奇形怪狀的怪物卻毫不新奇,比如那所謂的‘千裏神菇’說的隻是‘內督府’之前四大高手之一千罹的絕技和闇的武學糅合到了一起,一筆畫陰陽的‘斷命石怪’看起來是說石頭成精如何了得,實則是魏先生的潑墨山水與一位鐵口神算的武林前輩結合,而那‘枯老樹根’與天城病死鬼又極為相似,而洪荒年間無比大的大地和二十八天大戰則是另一則傳說,一則他也不知道該不該信的荒唐傳說......。


    收起了茶杯碗筷擦過了桌子老者又熱了一壺水這才慢吞吞走到中年漢子麵前,中年漢子接過水壺放在桌上然後又扶老者坐下自己這才轉到對麵坐下。


    “老爺子,請。”中年漢子給老者倒上一杯茶水雙手端著杯子恭恭敬敬遞了上去,老者‘嗯’了一聲,也不客氣,接了過來,這是一杯並不好的茶,老者卻並不介意。


    “都準備好了?”老者喝了一口茶問道。


    “準備好了。”中年漢子回道。


    “打算什麽時候走?”老者問道。


    “暫定為大後天出發。”中年漢子道。


    老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隔了片刻中年漢子道:“您老隨我一起走吧,天地廣闊出去看看未嚐比不得京城。”


    老者搖了搖頭道:“老漢這把年紀懶得動彈了,每天說一段書曬一會兒太陽就已滿足了,開疆辟土也好,創建國家也罷,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我老漢不會種地插秧不會修船蓋房隻會說兩段閑書,幫不上什麽忙。”


    中年漢子道:“若非您老教導,弟子無有今日。”


    老者道:“你是真正有天賦的人,倘若三十年前你拜了老道為師成就必會遠勝今日,說到底還是老漢耽誤了你。”


    中年漢子道:“弟子今日已不弱於當世任何一人,縱使羽師親授抑或聖者親傳也不過如此。”


    老者笑道:“老漢可不敢比兩位先聖,這話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


    中年漢子應道:“是。”


    ‘唉!’老者忽然長歎了一聲臉上露出落寞和失望的神色,中年漢子給老者倒上茶水,不經意地道:“師弟是有主意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守得界限,懂得自保,隻是所求與我們不同而已,老爺子何必用我們的想法去評價他?”


    老者道:“話雖如此,老漢一身磊落兒媳卻非良女,終究難免遺憾。”


    中年漢子道:“有人喜歡飲酒有人喜歡喝茶,有人愛喝普洱有人愛喝雀舌還有更怪的人偏好高末,再好的酒讓我來喝都不如一杯涼茶,再美味的肉在老爺子眼裏也不及一碗清粥,難道是酒不好,肉不好麽?”


    老者笑罵道:“你小子拿莊子的理論來教訓起老漢來了?”


    中年漢子笑道:“不敢,隻是說人各有誌罷了,過日子的不是老爺子也不是我,娶什麽的媳婦師弟滿意就是好的,什麽良女不良女不對脾氣一樣打架吵鬧過不好日子,而師弟也好老爺子也罷目的隻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而已,至於世上那些指責大可不必理會,孔聖人尚有千萬人唾罵,我們又如何能夠避免?”


    老者點頭道:“所以老漢雖不甚滿意也由得他去了,至於將來如何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中年漢子道:“所以老爺子既然接受何必還紮著心結不肯放開?”


    老者道:“用佛家的話來說執著於不執著也是執著,有心結留著心結也無妨,老漢是俗人,認了這俗念就是。”


    “老爺子說的是,倒是弟子蛇足了。”


    兩人相視大笑了起來,笑罷,老漢道:“要是不忙回去陪老漢殺兩把棋如何?”


    中年漢子道:“願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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