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寒風吹過樹林發出一聲聲嗚咽的聲音,一所破舊的院落內,一群人修葺著幾間土房,一間正房內霧氣騰騰,從裏往外散發著陣陣藥味,一中年漢子一手扶著牆渾身顫抖,他額頭上本已消散不見的彩虹印記在這幾日中又顯現了出來。


    中年漢子運了運氣,轉身回到那充滿藥氣的屋中,屋中有一隻大木桶,桶裏是滿滿當當的藥水,藥水裏泡著一個渾身赤裸的漢子,漢子頭上,背上紮滿了針,這漢子正是梁榭。


    中年漢子看了一眼梁榭,目光落在一旁行針如飛的老道露出期盼之意,老道搖了搖頭道:“過了今天或許有轉機。”


    中年漢子苦笑一聲,這話他已聽了三遍了。


    老道瞥了一眼中年漢子道:“晚上你來我屋,我替你瞧瞧傷勢。”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道:“些許小傷,不敢勞煩前輩。”


    “哼!”老道哼了一聲道:“小傷?別一個沒救活倒下兩個,到時候休怪老道袖手旁觀。”


    這話已是不太好聽,中年漢子笑了笑道:“那便有勞前輩了。”


    老道又哼了一聲,道:“這裏用不著你,你去看看那個兔崽子起床沒,起床讓他滾過來幫忙。”


    中年漢子答應一聲,出去了。


    自晨至午,自午至晚,擠斑點,剜腐肉,泡藥浴,行針過血,按摩活絡,內力逼毒幾無停歇。


    那一日,當梁榭的飛錐刺入唐賢眼中後,唐賢倒下了,梁榭也跟著倒下了,然後他聽到鬱棲柏的呼喚,模模糊糊中似乎看到宜豐飛奔而來,然後是一陣陣嘈雜的聲音,和身上木然的感到有東西靠近,然後這一切遠、近、遠、近、遠、近,他感到身體不斷升起、跌落、升起、跌落、升起、跌落,繼而開始旋轉,向左旋轉,向右旋轉,從下向上旋轉,從上向下旋轉,顛倒過來,顛倒過去。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到自己從萬丈懸崖掉了下去,然後一直掉落,一直掉落,沒有盡頭,他看到自己的身子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在空中飄蕩,一個在旋轉中不斷向下掉落,他想抓住另一個自己,卻隨著他不斷旋轉著掉落,突然自己又在充滿淤泥的水中,那水惡臭難聞,他不斷爬不斷爬,岸在一伸手就能夠得著的地方,可當他靠近岸一分,岸便向後躲一分,他一次次向上岸岸離他卻是越來越遠,那臭水變得一望無際仿若大海,身下的水一會變成綠色的,一會變成黑色的,打著嗝冒著泡越來越粘稠,然後他便感到自己不斷的沉入那水中,吞過了他的胸,沒入了他的口鼻,他一陣陣的惡心,不斷的吐,不斷的吐,從他口裏吐出無數的黑水,綠水,紅水,以及蛆蟲。


    他惡心萬狀,跳到河裏去洗澡,本來清澈的湖水在他跳入的瞬間又變成黑如墨的黑水,這黑水冒著泡越來越滾燙,他看到一個尖耳猴腮,鼠頭鼠腦的賊正在岸上燒著火,他知道原來是這人在搞鬼,當即大怒,想跳出去打那人,那人陰測測一笑,然後水裏突然跳出來兩個水怪將他死死纏住。


    那水怪長著四條手臂兩個頭將他死死按住,然後在水怪兩個頭中間突然又伸出了一個頭,這個頭裏裏外外長著十八層嘴,嘴裏的牙齒如刀鋒,如錐子一般,水怪咧開大嘴張口將他吞了下去,然後他感到怪物的牙刺入他的頭頂,耳朵,脊背,甚至下陰,他奇癢難止,奮力抵抗,岸上那人手一指水怪不見了,湖水也不見了,不知何時他已置身於蒸籠之中,那尖耳猴腮的人在灶台裏燒著火,烤著蒸籠裏的他,他想爬出去,那蒸籠卻有百丈高,他耳聽得外邊無數的人似乎在討論著如何吃他,心頭驚駭不已。


    蒸籠打開,他突然又被人放到了桌子上,隻見一隻眼中插著飛錐,流著血的唐賢惡狠狠向他走來,一把掐著他的嘴一把將無數的毒蛇灌入他的口中,他吐出去,唐賢又狠狠塞入,他氣悶無比張口呼吸,毒蛇全部鑽入口中,鑽入氣管,他胸腹如刀絞,一張口把蛇噴了出去,唐賢還不死心,又拿來一碗砒霜灌入,他拚命咳嗽,咳出了砒霜,唐賢還不死心,自己吃幾條毒蛇嚼碎了對著嘴喂到他的嘴裏,他惡心,恐懼,卻無法反抗,想要吐出時唐賢拿起一條活著的毒蛇塞到他的嘴裏,蛇在他的嘴裏死命往裏鑽......。


    胸漲如鼓,腹如刀絞,肉如碾壓,骨如鋸銼,他一會兒被人折磨毒打,拿刀一刀刀剜著皮肉,一會兒被人在傷口處撒著辣椒水,一會兒又被人泡在醋壇子裏封上蓋子,渾身酸麻發酥,一會兒又被人上著夾棍,老虎凳,唐賢更是殘忍,拿著針刺入他的頭頂,然後穿針引線從他血脈中一點點穿過,然後又是一針刺入他的後背,他能清楚的感覺到針在他的血脈中行走,如此循環無數次,針終於從腳底,下陰,頭頂穿出,他隻覺得苦不堪言,想死死不了,想跑跑不掉,他痛罵唐賢,唐賢轉過身來,卻已不是唐賢,而是他最為熟悉的大師兄,他怒吼,想問大師兄為何迫害他,卻喊不出聲來,突然大師兄不見了,宜豐氣勢洶洶過來抽打著他,他心寒不已,又問宜豐,宜豐突然陰測測一笑道:“你以為是我的主意麽?”


    隨著宜豐的話音剛落,突然周遭一切急速退去,他置身於絕頂高峰之上,峰上白雪皚皚,寒風呼嘯,一個人披著一定鬥笠背對著他,這人似是極為熟悉,他抱著膀子打著哆嗦在寒冷中慢慢靠近,那人轉過身來,卻是自己的妻子任嘉嫻,任嘉嫻怒罵他負心,他害怕中不斷辯解,任嘉嫻隻是不聽,一步步逼近,他步步後退,突然一腳踩空從懸崖上掉了下去,懸崖下是大海,海浪滔天,眼看巨大的海浪要將他吞噬,突然‘高高鳴’一聲雄雞啼鳴響起,雪峰,大海消失不見,他在掉落下一陣陣的旋轉,旋轉,他‘啊’的一聲大喊,模糊中一架屋子旋轉著扣了下來,在搖搖晃晃中將他罩住。


    梁榭著眼所見卻是不大的一片屋頂,略微彎曲的房柁,熏得黑漆漆油膩膩的椽子。‘高高鳴~~~高高鳴~~~’又是幾聲雞啼不斷傳來,眼前的景物卻已不再變幻。


    “你醒了?”一個喜悅的女子聲音傳來,一張臉倒著出現在他的眼中,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


    “嘉嫻.....你......”


    “什麽嘉嫻,人家的名字叫蕊兒......。”那女子道。


    “蕊兒?”梁榭極力思索,卻絲毫想不起這個人來,女子不去理他,一邊高聲呼喊著什麽人一邊轉身匆匆出去了,模糊中梁榭見幾個人顛倒著朝他走了過來,他想要打招呼已是喊不出話來,又沉沉睡去了。


    昏暗的燈光,不大的屋子,略微彎曲的房柁,熏得黑漆漆油膩膩的椽子,當梁榭再次睜眼時映入他眼簾的不再是雪山,高峰,而是這些普普通通的景象,梁榭望著那彎曲的房柁似真,似幻,一張極為熟悉的人臉顛倒著湊了過來,隻見那張臉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梁榭突然嚇得一激靈,眼前再一次陷入黑暗。


    梁榭感覺依舊有人拿針紮著他,依舊有東西在他嘴裏攪動,依舊有一種東西在他身體裏竄動,隻不過這一次不再是針線行走的痛,而像是螞蟻爬動的癢,他想要撓卻沒有力氣,算了,隨便你們折騰吧,不活了還不行嗎?


    痛,酸,麻,苦,種種感覺在不斷的循環,不斷的循環,梁榭昏沉中偶爾醒來,隻覺得身子木的不似自己,再沉沉睡去,又痛的徹心徹肺,再醒來,一個個顛倒著的臉飄來飄去,他無力說話再沉沉睡去,他已放棄反抗,任由人們折騰,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響起,接著‘嗵!~~~‘宕!’又是一聲響,接著是‘啪啪啪......啪啪啪’一連串數之不盡的聲響,一陣陣的刺鼻的硫磺,硝石的味道傳來。


    ‘嗵~~~宕~~~’,‘嗵~~~宕~~~’,‘啪啪啪劈劈啪啪~~~~’,梁榭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昏暗的燈光,不大的屋子,略微彎曲的房柁,熏得黑漆漆油膩膩的椽子,他轉了轉腦袋望見跳動的燭光,聽著外麵嘈雜的響聲又一次犯了迷糊,他呆呆的望著房柁,似遠,似近。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聲音中帶著幾許喜悅,幾許輕鬆,然後梁榭看到一張臉,一張很熟悉很熟悉的臉倒著飄了過來,然而他卻全無印象,半點也想不起來。


    “你是......?”梁榭試探著問了一句,那人一愣,旋即道:“我......鬱棲柏,不認識了?”


    “鬱棲柏......鬱棲柏......”梁榭極力思索片刻,驀然一驚,急道:“快,別讓唐賢跑了。”


    鬱棲柏笑道:“哪還有唐賢,唐賢早讓你殺了,你安心養傷吧。”


    梁榭頭腦中亂糟糟一團,他又閉上了眼睛,唐賢倒下的那一幕漸漸在他腦中清晰了起來,那一日的情景也漸漸浮上心頭,他身子微動,渾身的疼痛再一次襲來,真實而痛苦,讓他更加清醒。


    “你是怎麽逃走的?”梁榭適應了片刻問道,他記得那一天除了唐賢和趙硎外還有‘正奇雙衛’。


    鬱棲柏道:“不用逃,趙硎死在了宗老手裏,雙衛原本也不打算給唐賢他們分一杯羹,酆大人給了雙衛秘籍,雙衛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拿著便走了,也沒找我們麻煩。”


    “宗老終於替‘半步堂’報了仇了。”。


    “是啊!”鬱棲柏長長歎了口氣,吐出兩個字,梁榭似未察覺,隔了片刻問道:“我昏迷了幾天了?”


    鬱棲柏道:“你聽外邊的炮聲,今天是二十三小年夜,傳說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可惜咱們沒有準備糖瓜。”


    梁榭笑了笑道:“你還講究這些?”


    鬱棲柏道:“年紀大了,越來越喜歡傳統的東西,能平靜安穩的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梁榭道:“這可不像是你,要是宜豐說出這樣的話還可信一些。”


    鬱棲柏苦笑一聲道:“人都是會變的,下次你見到宜豐便不會這麽說了。”


    梁榭聽出他話中有話,問道:“宜豐出什麽事了?”


    鬱棲柏搖搖頭道:“沒有,他很好,隻是走了,退出‘揚刀盟’一個人走了。”


    “走?去哪裏?”


    鬱棲柏道:“不知道,或許是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前天‘八津渡’十七家賭坊被挑,這十七家賭坊在眾目睽睽之下連東家帶打手被殺了個幹幹淨淨一人不剩,賭坊中金銀被搶一空,動手的人就是宜豐,皇帝為此事已派人來問過了。”


    梁榭大感意外,在他印象種宜豐一直是沉穩的人,就算要動手也絕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這麽幹,何況以宜豐的脾氣絕不至於將賭坊上下滅門,而且是連滅十七家賭坊,這當中定有蹊蹺,就在梁榭正要詢問之際,鬱棲柏又長長歎了口氣道:“如今的他已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自己生死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難道......”梁榭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嗯!”鬱棲柏點了點頭,道:“宗老他去了,”


    梁榭重重歎了口氣,身邊人又少了一位。


    兩人相視苦笑,再無言語。


    ‘嗵~~~宕~~~’,‘啪啪啪劈劈啪啪~~~~’。


    二踢腳和鞭炮聲不斷在這片土地上響起,快要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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