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龍幫’中。


    羅掌櫃將覲見皇帝的事和‘龍神’說了,‘龍神’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麽看?”


    羅掌櫃道:“皇上還是不信任我們。”


    “哦?何以見得?”‘龍神’饒有興趣的問道。


    羅掌櫃道:“皇上在和邵盟主他們說話時以我自稱,與屬下說話時以‘朕’自稱,這是個小小的區別,卻顯著客氣和戒備。”


    ‘龍神’點了點頭,羅掌櫃道:“請問幫主,我們該如何做?”


    ‘龍神’道:“皇帝不是要你後天再去麽,就等他到後天再做決定。其實對於我來說任何答案都是好的,對於兄弟們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羅掌櫃道:“幫主莫非是想......?”


    ‘龍神’點了點頭道:“嗯,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一直懶得動彈。”


    臘月的天氣,變得特別快,中午還是陽光和煦,暖洋洋的天氣,下午時卻起了風,皇帝在殿中批閱著奏章,看的頭疼不已,臣子們的奏章寫的洋洋灑灑一大堆,本來幾句話能解釋的清楚的事非要七拐八拐寫成‘千言文’,皇帝不厭其煩,他需要了解事,還要了解人。


    殿外,關常佇立,如今的‘龍禁衛’人少的可憐,風瑤調任‘金衣衛’,酆無常不知所蹤,楊澤豐自從戰後就一直請假,整個‘龍禁衛’就剩下他和莊則敬兩人。


    皇宮裏很是寧靜,關常望著殿基下一塊指頭大小的碎磚被風吹著時而打轉時而滾著走倍感無聊,現在皇城裏的‘金衣衛’虛有其表,不僅遠不及之前的‘天罡地煞’就連幾天前對付梁榭等人的精銳也所剩無幾,若在此時來幾個高手刺殺皇帝唯一能指望的就隻有莊則敬一人了。


    這一次的交鋒凶險異常,關常慶幸自己活下來的同時更是惋惜那些死去的同僚,他之所以托人以傷病從軍中退伍轉而來皇宮當差就是為了日子能過的安穩一些,每一次出戰,看著對方的鐵騎突擊而來,看著那數以千萬記的長槍大槊衝刺而來,他打心裏感到害怕,那種無所抵擋,無處躲閃的感覺讓他頭皮發麻,看著戰友一個個被洞穿身軀,一個個被萬千箭矢射成刺蝟,他感到心悸不已,多少次他夢到自己也被人一槍捅穿了身體,自己身上的肉被人一刀刀割了下來,他更是對那種生活厭惡無比,沒想到進宮當差也差點丟了性命。


    關常在寒風中站著,筆直的站著,他曾經是一名軍人,從一開始入伍的畏縮,到第一次參戰時的膽戰心驚,再到殺死第一個敵人時的刺激,這一切他慢慢地承受慢慢地適應,戰友們的死去讓他憤怒,讓他恨透了敵人,漸漸地他出手越來越狠,膽子越來越大,功勳越積越多,他成為了軍中的精銳成為了優秀的軍人。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無休止的戰爭,死亡,招募,戰爭,死亡,招募,戰爭,死亡,他的銳氣漸漸消散,他越來越厭戰,他的戰友,將軍們也越來越厭戰,戍守邊疆本來是戍的時候多戰的時候少,結果他當兵的這些年幾乎年年大戰月月小戰,戰個不停,他經曆了幾次潰敗僥幸活了下來,人未老心已怯,兩軍交鋒最忌諱的就是害怕,他知道這樣下去不管他武功練的多好遲早都會死的,在千軍萬馬之中就算是一流高手也難以發揮,那無數的箭矢,無數的長槍大槊,那駭人的氣勢,那整齊劃一不留餘地的進攻,一旦失去戰友間彼此的配合陣型,一個人會比螞蟻更加渺小,會比麻花更加脆弱,終於,關常在一次重傷後選擇了退伍,他不想當逃兵卻又沒有勇氣再戰下去,所以隻能退伍。


    他在逃避,他在躲,他有父母,也有妻兒,他寧願做個平凡人,寧願做個懦夫,他認為皇宮內要安全一些,沒想到一點也不安全,甚至更加危險,在皇宮遇到的敵人不會像兩軍對壘那樣震撼,但這裏隻要能闖入皇城的敵人都不是他能夠應付的,‘不死邪尊’是這樣,‘金衣衛’那群人也是這樣。


    關常的腿在疼,胳膊也在疼,渾身上下的筋骨沒有一處不在疼,他受了些傷,筋骨更因用力過度而生疼,他每次呼吸胸口更是一陣陣的劇痛,仿佛失去了皮肉的阻擋,寒氣直接穿入肺中一般,這是用氣過度的後遺症,這一次大戰他表現的不錯,他自己也認為不錯,對得起俸祿,對得起朝廷,可他清楚的知道他更加厭惡了戰爭,厭惡了拚殺,他又一次萌生了退意。


    “家中還有些銀子,租幾畝地種地也是不錯,雖然貧苦點,起碼日子過的安穩,等到孩子大了考個舉人當一任小吏日子也是一樣的過,可這一任皇帝很是勤快,朝野的頹勢就此止住也說不定,要麽再當兩年看看?”


    關常心中矛盾,正想著忽然一條人影自前方慢慢走來,關常大驚,雙手立刻把槍抓緊。那人越走越近,黑衣,黑靴,關常看得清楚,卻是酆無常,關常長籲了一口氣,握著槍杆的手已沁出汗來。


    “是誰在當班?小關,還是風大人?”酆無常似乎看不清人,問道。


    關常道:“關常見過酆大人。”他與酆無常職位一樣,‘龍禁衛’中以實力分尊卑,就連那被革職之前的統領也對酆無常這種實力的人也畏懼三分,是以他對酆無常一直十分恭敬。


    酆無常道:“皇上呢?”


    關常道:“正在殿裏看大人們的奏章。”


    “又在批閱奏章?”酆無常問道。


    關常道:“是啊,已經連續好幾天了,每天皇上忙到醜時才睡,第二天卯時便又起床。”


    “真是無聊啊。”酆無常打了個哈欠,近前推開殿門走了進去,關常想要阻止,但還是讓他進去了。


    皇帝正忙著聚精會神批閱奏章,對門外關常和酆無常的對話絲毫沒有聽進去,忽而殿門一開皇帝眉頭一皺,心中不悅,待看到是酆無常進來這才將手中的奏章放下,笑道:“什麽風把我們酆大人的大駕吹來了?”


    酆無常道:“你請客我沒去而已,皇上至於這麽嘲諷麽?”


    皇帝笑道:“開個玩笑,你的傷勢怎樣了?”


    酆無常一本正經道:“以前看著別人陰陽怪氣的表情我總是很不爽,現在好了,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行事了。”


    皇帝疑惑道:“你的眼睛......?”


    酆無常道:“還好,比瞎子看得清,皇上,出去走走?”


    皇帝微一猶豫道:“不了,還有許多奏章要處理,武經國黨羽眾多,他這一倒讓本就人手不足的各衙門更顯局促了。”


    酆無常笑道:“那也不用這麽拚命,要知道人一旦在某件事上太過勤快,太過用力想法上就會陷入其中就像在沼澤中一樣,很難跳出來看事,這是很危險的。”


    皇帝笑道:“你口才好,總有說辭,百姓春種秋收,若非勤勞如何能夠養家糊口?秀士科舉,若非勤勞,又怎能金榜得中?”


    酆無常道:“那為什麽非要種地非要科舉呢?這世上哪個日子愜意的人是種地種出來的?科舉高中者百中無一,可這法場上被砍了頭的三成以上都是進士出身。”


    皇帝麵色一僵,旋即道:“世上的事哪有容易的?習武爭鬥疲累不說,死傷也是最多酆大人不也是義無反顧麽?”


    酆無常笑道:“心頭所愛,自然不同,路不通時繞道而行,目的總會達到,可沒聽說哪個農戶畢生以種地為目的的,皇上,你要的是天下安定,至於是怎麽辦到並不重要。”


    皇帝起身邁步,笑道:“酆大人難得正經一回,說的有道理。”自從宮變中酆無常立了大功之後,皇帝對其的稱呼也由酆侍衛改為酆大人了。


    酆無常開門,皇帝邁步而出,酆無常也不客氣兩步跟上與皇帝並肩而行,兩人慢慢走下殿基,向遠處走去,皇帝道:“這次的事多虧你了,待武經國的黨羽清算後,我給你個官當當,你想當文官還是武官?”


    酆無常道:“都沒興趣。”


    皇帝道:“這次要不是你,我此刻恐怕沒有命在,你立了這麽大的功,不給點賞賜說不過去吧?”


    酆無常道:“好說,皇上賞我萬把兩銀子就好,當官就免了。”


    皇帝苦笑道:“邊關還有數萬嗷嗷待哺的嘴,酆大人何苦與他們爭這些黃白之物?”


    酆無常搖搖頭道:“好像本大人這次買賣做虧本了。”


    皇帝道:“酆大人可曾娶妻?”


    酆無常一臉戒備的問道:“沒有,做什麽?”


    皇帝道:“酆大人想娶個什麽樣的媳婦?”


    酆無常道:“漂亮的,溫柔的,有錢的,我喜歡吃軟飯,還見不得醜女人。”


    皇帝正色道:“你覺得三公主長得怎樣?”


    酆無常道:“免了,別趁著我眼睛不好糊弄我,三公主的長相粘上胡子跟你一個樣,性格潑辣伺候她的宮女太監沒少了挨罰,你又是出了名的窮鬼她豈不是會更窮?這三條她哪個挨得上?”


    皇帝苦道:“......,不願意就算了,有看上的姑娘說一聲,我替你提親,置辦彩禮。”


    酆無常搖搖頭道:“那是以後的事了,明天我要回師門養傷,等傷好後再做打算。”


    皇帝道:“留下來吧,宮裏有太醫幫你,需要什麽藥材也都方便,朝廷百廢待興,有什麽難處我也方便找你。”


    酆無常笑道:“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一個廢人,留下來浪費米飯,再說論太醫們的醫術比天虎那老不死差遠了。”


    皇帝道:“也行,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酆無常道:“元老在我體內種下隱患,原本可以慢慢化解,結果這次動手徹底爆發,元老傳燈給我的內力太過龐大,這是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好處哪曾想現在卻成了噩夢,不但令我傷上加傷,更與我自身的內力互相抵觸,侵吞,導致武功盡失。現在要重練內力再逐層抽絲剝繭將其納為己用當中凶險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即便邁過這道坎兒沒個三五年別想徹底恢複。”


    “這般嚴重?”皇帝皺眉道。


    酆無常長歎一聲道:“是啊。”


    皇帝第一次見他如此正經,如此惆悵,不由得又問道:“沒有別的辦法了?”


    酆無常道:“有,第一將一身功力分兩次傳燈給別人,他活我死;第二,舍棄一身功力,讓元老的內力與我原本的內力徹底抵消,從此做個普普通通的瞎子,以我現在重創的身軀即便治愈湊合著過十年八年也該去了。”


    皇帝道:“看來冒險是最好的選擇了。”


    酆無常道:“即便不是最好的選擇我也會這麽選,這些年費盡千幸萬苦練成的武功,我決不允許消散,除非我能徹悟天道,身動道隨,掌握更高層次的力量。”


    皇帝詫異道:“當今之世好像沒聽說誰有這種本事。”


    酆無常道:“的確沒有,‘龍神’研究了許多年也沒有成功。”


    皇帝苦笑道:“也罷,你放心回師門療傷,不管多少年,隻要我活著,等著你回來。”


    酆無常笑道:“這話聽著怎麽有種......?”


    皇帝道:“我有老婆。”


    兩人相‘顧’(雖然酆無常不太看得見)大笑。


    下午時分,酆無常去見了莊則敬,莊則敬此刻早已知道他和老虎在‘八津渡’是被酆無常出賣的,不過事已至此他算是得益者也沒必要多做追究,兩人閑話一會酆無常告辭從皇宮出來後又去和眾人告別,眾人原本與他有仇,尤其譚興德和宗老,更是恨極了他,酆無常全然不管別人的目光,徑直去找了邵鳴謙,之後又見了梁榭一麵這才離開。酆無常剛從客棧出來,宗老和譚興德緊隨其後追出。


    “納命來!”宗老高喝一聲起手當胸便是一掌,酆無常看不清避不開,被當胸一掌打的飛了出去,宗老跟身上步正要下殺手,突然一枚針灸用的細針激射而來,宗老不及傷敵,當即側身避閃,一枚針堪堪躲過,又是三枚細針激射而至,宗老足下一錯身形電閃已在數丈之外再次躲了過去,飛針又至,一名道士隨後飛奔而來,他足下一踩青磚碎裂,手一招碎磚飛射宗老。宗老三更名招再出,他解下長袍抖了開來,長袍如波浪擊飛碎磚宗老藏身於袍下幾步間便到了道士身前,‘半步封神掌’展開便是一輪猛攻,近身交戰道士霎時支絀,手中暗器不及發出,人已節節敗退,三十餘招一過,道士累得呼呼直喘,宗老一掌快如閃電向他脖頸斬來,道士伸手格擋卻已不及,宗老一掌臨身變掌為爪,拇指在他頸側一按,道士軟倒在地。


    “酆無常,數月前的命債該還了吧?”宗老緩緩逼近,譚興德神色落寞,方才他未曾出手,此刻隨著宗老走了過來,道:“我‘譚門’弟子的命酆大人也一並抵了吧。”


    酆無常張口又吐了一口血,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笑道:“早知你們要報仇,我不如把莊老三也帶來,他殺你們的人更多,一塊兒報仇豈不省事?”


    譚興德陰沉著臉道:“會有那麽一天的。”


    宗老與譚興德同時邁前一步,正要下手,忽然身子一麻軟倒在地,‘天虎道長’緩緩從兩人背後站起,揉了揉脖子道:“好厲害的老頭,要是他再用力一點,老子就掛了。”


    酆無常衝著倒地的宗老和譚興德嘿嘿一笑,轉頭跟天虎道:“老家夥還不快跑等著他們穴道解了找你玩命不成?”


    天虎一聽,也不以為忤,帶著酆無常兩人屁顛屁顛跑了。


    宗老:......。


    譚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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