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臣才疏德薄,忝居要職,寒暑往複,未建寸功......”


    朝堂之上,武經國正躬身向皇上說道。


    他這是要幹什麽?皇帝心頭疑慮,戒心頓起。


    “上無以奉天子,下無以安百姓,俯仰思之,甚愧於心。本當自免,奈何久沐天雨,素食天祿,又恐有虧於朝廷,每念聖恩,進退踟躕,唯以勞代功,靜待賢者易之......”


    “難道他想辭任?若真是那樣就太好了,省了不少麻煩。”皇帝心下漸安,一股喜意冉冉升起,他不由得暗中握緊了手掌,當下不敢再漏掉半個字,聚精會神聽去。


    隻聽武經國繼續道:“今聖君即位,四海歸一,蘭芳吐蕊,群鶴振翅,臣不敢塞賢者之路,自乞歸去,望聖上恩準,臣當敬天祭神,祈我朝國泰民安,千秋萬代。”


    狂喜上湧,皇帝臉上霎時綻放出了笑容。“皇兄保佑,這個禍害終於要走了。”


    他心中高興,一時不能自已,不由得站起了身,剛要答允,忽然心中一驚:“不對,我正愁沒辦法對付他他便主動請辭,天下哪有這般好事?何況他大權在握,即便造反也是勝多敗少以他這等貪戀權位的人怎會這般輕易放棄?”


    他疑心一起,登時覺得不對。那武經國鬥大的字識不了兩石,能知道狗屁‘蘭芳吐蕊,群鶴振翅’這番言論必然是他手下的師爺代筆,師爺代筆按理說也是常事,但武經國背誦起來勢必較為吃力,他若有心請辭完全可以遞上辭呈靜待批複,何必多此一舉,在朝堂念出來?


    難道......他在試探?


    這個念頭在皇帝心中電閃而過,霎時驚出了他一身冷汗。暗道一聲‘好險’,臉上笑容不減反增,逐漸轉冷。群臣看著皇帝尚有幾分稚嫩的臉上帶著一絲令人寒到骨髓的笑意,不由得都打了一個冷戰。


    “哼!”一聲冷哼,皇帝甩袖離去。


    “退朝!”太監高聲喊道。


    “這是什麽意思?”群臣不解,武經國察言觀色,皇帝麵帶冷笑,諷刺意味十足,知道他很不高興,武經國卻暗中鬆了一口氣。


    “府督,您老是朝廷棟梁,怎麽突然要請辭?”


    “是啊,您老可不能走。”


    ......


    朝堂上七成以上的官員過來相勸。


    “好險!”皇帝手足顫抖,掌心之中全是汗水,他快步如風,耳中隻聽到‘通通通通......’全是自己的心跳聲,血液衝擊的他頭痛欲裂。


    “皇上......”一行‘龍禁衛’見皇帝如風似火走了過來,忙退在一邊,躬身說道。這一行五人,為首的正是趙硎。


    “滾!”皇帝隨口一句便罵了出去,身形更不稍停,轉瞬已去的遠了。


    這一聲聲音之響不隻是趙硎,令守在皇城內的一眾‘金衣衛’都聽到了,‘龍禁衛’直屬皇帝掌管,雖無實權,然而個個真材實料,且能在皇上身邊說得上話,平日裏連武經國對他們也都客客氣氣,先皇脾氣甚好更少訓斥,他們何曾享受過這待欲?別人被訓斥也就罷了,那趙硎性子冷傲,好沒來由的挨罵哪裏受得了?隻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變得極為難看。


    皇帝快步走進內廷,臉上依舊怒氣衝衝,心中卻頗為平靜,這番做法完全是做給武經國看的,用不了多久,自己方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便會傳到武經國耳中。


    “朕因你的請辭而憤怒,熟諳人心的你這回該安心了吧?”


    老貨,既然你要玩這麽大那便讓朕好好陪你玩玩,看看到底是你‘薑桂之性,到老愈辣’還是我‘長江後浪推前浪’。


    這件事是一個危機,或許也是一個反轉的契機。


    “是哪個不開眼的惹咱們皇上生氣了?”酆無常抱著膀子,優哉遊哉溜達著,看見皇帝遠遠地喊道,臉上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還能有誰?”皇帝沒好氣地道。


    “是府督?”


    皇帝重重‘嗯’了一聲,道:“朕剛剛繼位他便借口辭任,什麽意思?在朕手下做事委屈他了?皇兄是皇帝,朕便不是皇帝了麽?”


    “嘿嘿,府督辭任皇上正好掌權,有什麽好氣的?”


    “掌權?哼,朕先前以為當皇帝就像皇兄一樣快活想做什麽做什麽,哪知道這麽無趣,這才幾天?上個朝不是缺餉就是鬧災要麽就是聽一幫飯桶吵架。朝廷一年收那麽多稅,朕想花個錢還得自己去掙,這樣的皇帝給你你當麽?他倒好不想著幫朕解憂,反倒要辭官回鄉,扔著‘龍禁衛’選拔這半個爛攤子叫朕給他擦屁股麽?”皇帝臉漲得通紅,怒不可遏罵道。


    酆無常全然不以為意,睡眼惺忪道:“這麽一大堆我可記不住,要麽皇上再說一遍?”


    皇帝依舊麵有慍色道:“算了。一會王休擬好旨,你們兩個代替朕去他府上勸說勸說,就說他的請辭朕不允,順便賞他一件麒麟服穿一穿,要知道若非功在社稷,盡忠職守,便是再大的官也穿不得麒麟服。”


    “好。這算是我為皇上辦的第二件事麽?”


    “隨便。”皇帝說罷自顧離去。


    對於酆無常這種膽大無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皇帝原本極大的不滿,但他寧願相信這個人,也不敢相信趙硎、莊則敬和金銑等人,所以他先前找了酆無常。一方麵是為武經國一旦謀亂時種下一個變數,雖然他不知道能不能種下,種下之後有沒有用,另外一方麵如果酆無常果真對武經國忠心耿耿那麽他也可以借酆無常之口說一些武經國想聽的話。實際上皇帝不止在酆無常麵前,在宮內除了許念恩之外任何人麵前都要說武經國一些好話,他不知道誰會告訴武經國,也不知道誰是武經國的人,但他知道這些人中肯定有人是武經國的人,也肯定會有人將自己的話告訴武經國。一遍不信我就說兩遍,兩遍不信我說四遍,四遍不信我便天天說,時時說,刻刻說,任你武經國如何精明如何小心,也由不得你不信,因為連他自己也漸漸開始相信武經國盡忠職守,忠於朝廷。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太宗道應玄天,恢弘河山,東拒螟島,西抗毛番,南禦諸夷,北叩天門,封龍城於邊塞,拓四海於天芒,傳福澤於後世,免百姓於兵荒,乃遞數代而興。及至今時,東島靡平,毛番不興,南夷勢衰,北禍消止,唯川之金騎難下,朕甚憂之。我朝疆域遼闊,民知禮守法,安於桑農,奈何‘中’‘唐’‘厄’三州風雨不調,民之入者歲少,‘危’‘夢’二州桑絲難鬻,朝廷入者歲薄,然北川之軍餉歲增,朝廷不堪其負久矣。朕之才不若太宗,然天下之事益煩,朕之德不若太祖,然天下之事益危,朕之力不逮矣!當此時也,朝廷求一賢而拳拳,豈能見而棄之?昔漢祖因有張韓二賢,是成千秋業,因有蕭何是有張韓二賢,故曰善舉賢者方為大賢。朕常聞卿舉賢之能不下蕭何,皇兄賜卿經國之名,蓋因是也。朕初禦極,天下未定,所賴者唯卿一人耳。茲特贈麒麟服於卿,尚祈日月之光永耀天芒,佑我君臣一心,百姓安寧。’”


    宣旨畢,武經國謝恩接旨,李師爺,元老和武經國的護衛也都起身,王休笑道:“恭喜武督獲此殊榮,本朝立朝以來獲賞蟒袍和麒麟服於一身的府督還是第一人。”


    武經國笑了笑,並不接話,反問道:“皇上派二位前來可有什麽話說麽?”


    王休道:“府督辭任一事皇上頗有不滿,不過未有他言,隻令小的與酆大人好生勸慰府督,務必請府督繼續為朝廷效力。”


    武經國點了點頭向酆無常問道:“酆大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皇上有話多半不會避著酆大人吧。”


    酆無常道:“小屁孩發一些牢騷而已,自然少不得罵府督一通。”


    “哦?皇上罵了本督什麽?”


    “皇上罵府督的話,有一半已寫在了聖旨上,另一半嘛,自然是‘龍禁衛’的事了,府督定了候選者,於三日後的選拔丟下不管便即請辭,這個屁股交給皇上來擦,他當然不肯了。”酆無常學著皇帝的語氣將話原原本本轉述給了武經國。


    武經國聽罷淡淡一笑,臉上波瀾不驚,問道:“以酆大人看來,皇上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酆無常道:“嘿嘿,府督身邊有專門吃這碗飯的人,這費心思的事還是交給李師爺吧。”


    李師爺道:“酆大人與皇上走的最近,皇上的心思酆大人自然更比在下懂得。”


    “有道理。”酆無常‘嘿嘿’一笑道:“無常有位仇人,武功高強,無常明日約他決一死戰,請師爺替我出手。”


    李師爺道:“酆大人說笑了,在下一介書生,動手打架實非在下所長,酆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酆無常道:“李師爺說笑了,在下一介武夫,權謀算計實非在下所長,李師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李師爺微微一笑,道:“既然酆大人不肯見告,那便罷了。”


    酆無常瞥了一眼李師爺道:“我所能做的便是看到什麽說什麽,至於皇上怎麽想的,由你去猜,猜對了府督賞你銀子,猜錯了府督要你的腦袋,就像......就像我們比武決鬥一樣,簡單明了,童叟無欺。府督,元老,你們說是麽?”


    元老微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一聲長歎。最怕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此次一試勢必讓李師爺更加得意,而眼下之局撲朔迷離,皇上的城府或許真的深不可測,又或許真的沒打算對府督動手。經此一試,皇帝的做法讓元老一時也拿不準主意,他隻覺得心中一下子空了許多,或許這一招府督將徹底變主動為被動,又或許府督從此真的沒有後顧之憂。


    “是時候離開了。”元老心道。


    他心中有事,接下來武經國和李師爺,酆無常等人的談話便無心再聽。


    幾人閑談之中皆抓著皇帝的興趣作風不放,李師爺得意之情現於言表,眼光時不時向元老掃來。


    坐了一會,王休和酆無常起身告辭,即將回宮複旨,李師爺代武經國送二人出了經國府。王休客套幾句,轉身上轎,酆無常卻不乘坐轎子,抱著膀子在後優哉遊哉跟著。


    李師爺與酆無常並排而走,遠遠送出。


    “酆大人,聽說你們練武極為辛苦是麽?”


    “是啊,不然怎會廢物那麽多,高手那麽少?”


    “一般練武多久能稱作一流高手?”


    “嘿嘿,那看是誰練了?有的人練三五年,有的人練十幾年幾十年,有的人勤練一輩子也成不了高手。”


    李師爺點頭道:“的確頗為辛苦,參禪講究頓悟,難道習武沒有速成之法?”


    酆無常意味深長的笑道:“有啊,最速成的莫過於有人習得‘傳燈大法’之類的武功,然後將畢生功力盡數給了你,那便可搖身一變瞬間成為高手。怎麽?李師爺對習武感興趣?”


    李師爺搖頭笑道:“在下膽小,打打殺殺的事還是算了,過過嘴癮倒是不妨。這些天聽元老常常說起各種武功,各路高手,聽起來別有一番門道。”


    “哦?看不出你們兩個關係這麽好?”


    李師爺道:“談不上好壞,閑聊而已,當做聽書罷了。元老見聞廣博,武功蓋世,在下也是佩服的,不過江湖上有人將他列入當今前十的高手之列,名頭尚在酆大人、莊大人和金大人之上,就難免叫人不爽了。我唐唐大內,無一人列入前十,元老卻榜上有名,這些江湖人莫非不將我大內的高手瞧在眼裏?”


    酆無常道:“元老的武功原本在金老二之上,更強於無常,排在我們頭裏也不意外。”


    李師爺搖頭歎道:“唉!江湖人終究不可盡信,元老近日異動頻頻,武督頗有戒備之意,在下需未雨綢繆,方才找酆大人商議商議。如此說來,若是他有心造反,大內無人可以治他了?”


    酆無常道:“那也不見得,武功高低是一回事,生死相搏又是一回事,若非天差地遠,天下之戰難言必勝。”


    李師爺長籲道:“呼!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元老重傷在身,本不是幾位大人的對手,不過據說其身具那個什麽‘傳燈大法’萬一哪一天他收了徒弟,將一身功力盡數傳了出去,那他的徒弟豈不是一日之內便可比大內第一的金大人更強了麽?”


    酆無常道:“道理上講是這麽回事。”


    李師爺道:“可惜這功法他是不肯傳給酆大人了,否則以酆大人的底子在加上元老的畢生功力,不僅穩坐大內第一高手的寶座,便是與那龍神一抗也並非不可能。酆大人年紀輕輕,有此機遇,實在是千古奇人啊。”


    酆無常打了個哈欠,道:“對付元老我可沒那個興趣,搞不好弄一身殘疾,下半輩子誰養活?李師爺若是有興趣便自己謀劃謀劃吧。”


    “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在下一介書生,要武功作甚?”


    酆無常道:“殺人由來嘴比刀利,李師爺這張嘴堪稱當今十大名鋒,你若在府督麵前進讒言,那元老一介武夫如何爭得過你?況且他與‘鈞天九鼎’結仇,失了府督的庇護他難以在我朝境內立足,李師爺一言足以置他於死地,何用無常多事?”


    “嗬嗬,在下與元老無仇,隻要他沒有二心,在下何苦當這惡人?”


    “二心、三心、四心、五心、六心,這腹中之物你我如何知曉?說不準此時李師爺對無常也有十來種心思,哎呀呀,想想便覺得危險的緊呐。”


    “嗬嗬!大好的機會不懂得把握,難怪成不了氣候。”李師爺搖頭惋惜道:“豎子不足與謀,豎子不足與謀啊。”


    “李先生,無常感謝閣下的指點,但也請閣下莫對我指指點點,論文論武,你在我眼裏比屎強不了多少。”


    “嗬嗬,‘話不投機半句多’酆大人既如此看待在下,那在下便不贅言了。大人一路走好,不送!”


    “不用送,改天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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