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經國府。


    今日又是一個好日子,武經國陪了一會皇上,一回到府中便有了幾個好消息,比起前幾天多招攬了幾個高手和處理了幾位政敵的喜訊今天的喜訊似乎更是痛快。


    “你是說‘聽雨讀劍樓’樓主答應了?”武經國笑著問道。


    “是。”李師爺道。


    武經國笑著點了點頭,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元老。侍女立刻添水。


    “府督放心,影闇盜三人聯手足以對抗龍神,而且剛接到消息,有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手也被我們的人找到了,若是他肯出麵與影闇盜聯手,龍神必敗。”元老笑著道。


    “哈哈,很好。”武經國掩不住得意,又問道:“他們什麽時侯能到?”


    “影大約再有半個時辰便能進城,‘不死邪尊’再有兩三個時辰也便到了。”李師爺道。


    武經國點點頭,笑意更濃。


    “還有一樁更實在的喜事,府督可願猜上一猜?”李師爺笑道。


    “哦?更實在的喜事,是那個棘手的敵人被你們除掉了?”武經國問道。


    “府督英明。”


    “哈哈哈哈,是你們設計的好。”


    “是府督的福氣好,那人號稱無敵,從未一敗,想不到在府督手下一擊奏效。”李師爺道。


    武經國更是笑的合不攏嘴,端起桌上的茶,狠狠的喝了一口。侍女伺候一旁,忙又將水添上。


    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稟府督。陳安陳公公求見。”門外一名侍衛稟報道。


    “叫他進來。”


    “是。”


    “陳安來做什麽?”武經國頗有些不解,陳安是他的心腹,安插在皇上身邊讓他得到不少的消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吱呀’一聲門被推了開,侍衛領著陳安進了門,陳安撩衣跪倒,叩首道:“小子陳安給府督請安。”


    “起來吧。”武經國笑著道。“你不好好在宮裏呆著來這兒做什麽?”


    陳安向上看了武經國一眼,張了張嘴卻不說話。武經國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道:“什麽事還需要藏著掖著?近前來說話吧。”順手端起茶壺抿了一口。


    “是。”陳安趕忙站起來一陣小碎步跑到武經國身邊,爬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武經國一張笑臉逐漸僵硬,手一抖‘啪’地一聲,茶壺碎了一地。侍女嚇得趕忙跪倒。


    “備轎更衣,立刻入宮。”武經國神色凝重,袍袖中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府督?”李師爺看著情況不對,試探著問了一聲。


    “我們請了哪些人,叫他們別進城,立刻原路返回。”武經國眉頭皺成一團。


    “這......”李師爺微有犯難。


    “銀子照給就是,現在情況有變對付‘六龍幫’的事隻能先放一放了,記住萬萬不能讓他們進城,眼下再招攬門客對我們不利。”武經國說完也不待李師爺回話,更衣乘轎已離開了府邸。


    望著武經國幾乎小跑而去的背影,李師爺緩緩站了起來,喃喃地道:“難道是......?”與元老對視一眼,兩人一起點了點頭,李師爺心中暗道:“不是好轉了許多麽,怎會這樣?”


    元老緩緩離座而起,望著天邊翻滾而來的烏雲,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要變天了!”


    這片雲來的毫無征兆,如此突兀。


    ‘秋池山’上,一陣號角突兀地響起,梁榭開門衝了出去。


    “梁兄弟,這是什麽情況?”老鷹同時衝了出來,瞪大了眼睛問道。


    “不知道,我們去看看。”梁榭領頭向總舵跑去,石樓處到處是人,邵鳴謙負手而立,陸朝華緊緊站在他身邊,衡無算領著‘玄衣衛’鐵青著臉,眾人一齊看向山下。山下密密麻麻全是官兵,約莫四五千人,將穀口和上下山的路堵了個水泄不通,聲勢浩大。反觀山上,不僅三大堂主未在,多數幫眾都未曾回山,除了‘玄衣衛’的三百來人,便隻剩下看病的郎中,做飯的廚子,算賬的先生等等再加上譚門的家眷總共也不過三百多人,這些人絕大多數非戰鬥單位,參戰與否全然無用。


    “終於還是來了麽?”梁榭一陣心顫,早知如此自己一行死便死了,何必拖累師兄。


    譚興德、宗老、宜豐、鬱棲柏等先後趕到,望著山下的一群官兵,禁不住臉色大變。三百多人對五千人,就算是能跑得掉,這‘揚刀盟’總舵也算是毀了。


    官兵如地毯一般緩緩向山上卷來,卷起了塵土,更卷走了希望,眾人的心緩緩下沉。


    “事因我們而起,待會兒我們打先鋒。”譚興德向譚門眾人吩咐道,這話同樣是說給宗老和鬱棲柏等人聽的。


    眾人緩緩點頭。


    老鷹咧嘴一笑道:“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多餘的話不說了,老狼,梁兄弟,待會兒咱們比比誰的買賣做得好。”


    胤蒼狼道:“好,那就比一比看。”


    梁榭抬頭望天,烏雲壓境,這天到底有沒有青天白日的時候。


    ......


    “朕以眇躬,仰紹祖宗鴻業七年於茲,深惟皇考取法堯舜之訓,兢兢業業,不敢怠遑。邇者三殿告成,光複堂構,夷氛屢挫,邊圉漸安。方銳意治平,與民休息。不謂稟賦虛弱,自青宮已然,及臨禦以來,東西多警,朝夕在念,益用憂勞,多思傷脾,遂致綿惙。今乃複觸夙恙,衄血陡發,憑幾彌留,殆不能起,有負先考顧托之命,朕用盡傷......”


    王府中,‘譽王’呆坐屋中,一連串的聲音在腦中回蕩。自從雲老出了事他除了去皇宮再未離開過王府,他知道武經國的為人,得罪了他一旦有機會武經國必然會除之而後快,哪怕他是皇帝的弟弟‘譽王’,也不例外。他年少卻並不無知,可畢竟年少,有的壓力他承受不了,更不願意承受,但他無法選擇。雲老之於他是良師是益友,是依靠是支柱更是遮風擋雨的屏障,雲老之死使他擔憂,使他痛苦,更加茫然,他想替祖宗社稷想替皇兄解決武經國,但失去了依靠的他害怕,更無力,失去了屏障的他徹底暴露在武經國麵前,他知道他的命或許不再由他掌握。


    “爺,入宮吧,不能再拖了。”身邊的太監站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道。


    “皇兄他......”


    “先皇是在爺的懷中駕崩的,現在宮裏都等著您回宮繼位呢,您這樣跑回王府不合規矩。”太監道。


    少年神情恍惚,腦中的聲音依舊回蕩,響個不停。“若夫死生嚐理,人所不免,惟在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全歸順受,朕何憾焉。皇弟譽王,聰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丕紹倫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親賢納規,講學勤政,寬恤民生,嚴修邊備,勿過毀傷,內外大小文武諸臣,協心輔佐,恪遵典則,保固皇圖......,喪禮依舊製,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於戲!兄弟大倫,幸社稷隻有主;君臣至義,期夾輔以為忠。尚體至懷,用承末命。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這聲音充斥腦中,仿若索命之音,他頭痛無比,幾欲裂開,神情更加呆滯——這居然是真的。先皇,那個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哥哥,不到三十歲便駕崩了,而自己居然搖身一變成了皇上。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心有大誌,胸懷天下,想要中興社稷,但絕對絕對不想搶奪哥哥的皇位,但不當皇帝卻又無法實現自己的抱負。就在兩個多月前,雲老最後一次找他想對皇帝下手,助他登基,他再一次拒絕,他不想失去皇兄,對於當皇帝他更有些莫名的害怕,誰能料到兩個月後年紀輕輕的皇兄居然駕崩了,而雲老居然也死了,他的手下幾乎都死了,他居然真的成了皇帝,這簡直讓他哭笑不得。這個皇位讓他失去了所有的依靠,讓他徹底暴露在權謀者的眼前,這個皇位帶給他的恐怕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危險。因為武經國最害怕的便是他當皇帝,所以很可能會對他這個新皇帝動手,即便一天之內兩任皇帝駕崩也不是不可能的。


    ‘秋池山’上劍拔弩張,數千官兵席卷而來,梁榭、譚興德、宗老、鬱棲柏、宜豐等人死死盯著山下的官兵,隨時準備出擊。


    難道‘揚刀盟’這剛剛興盛起來的大幫會就到今日為止了麽?


    皇宮內,武經國心亂如麻,對於他來說皇帝就是他的天,隻要皇上在位一天,他就大權在握一天,他忠誠於皇上,或者說他忠誠於他的利益。皇帝的駕崩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他萬萬想不到病情逐漸轉好的皇上突然之間便駕崩了。皇帝駕崩繼位的隻能是那個跟他過不去的人——‘譽王’。


    變天了,這原本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權位恐怕要重新去爭取了,得而複失的感覺太差,太差了!大權在握的日子他已經過得習慣了,不想有任何改變,讓他當一名本分的太監伺候人他不願意,回原籍當個普通百姓他更不敢想。他怕,怕失去現在所有的一切,他怕,怕那個瘦弱的孩子,他的心有些慌,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辭官?造反?靜觀其變?向新皇帝示好?暗中解決了新皇帝?他心中反複掙紮,越掙紮越下不了決心。


    “先看看再說吧。”他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皇天殿’前,那個瘦弱的身影遠遠走來,清風拂動,顯得更加單薄,無力。武經國收斂心神,換上笑臉迎上躬身行禮。


    少年看著他,腳步不由得有些踟躕,頭皮有些發麻,單薄的身子在寬大的袍服掩蓋下輕輕顫抖,他怕他,雖然他現在是君,他隻是臣,但他知道他這個君沒有人,沒有權,真正權傾天下的是眼下跪在地下的這個年過半百的太監。他本不想碰到他,入宮後盡量避著他,可還是碰到了,碰到了便無法再回避,他畢竟是新任的皇帝。


    “爺?”見少年走神,身邊的太監輕聲提醒。


    “哦!”少年回過神來,武經國低著頭躬著身,眼睛卻不經意見偷著瞟向他,他不知道武經國方才行禮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就算說了他也沒聽到。


    “免禮。”少年負著手不鹹不淡說了一句,他的手在顫抖,他不敢讓武經國看到。


    武經國起身側立,少年跨步走入‘皇天殿’,這裏放著已故皇帝的靈柩。


    “你們出去。”


    “是!”武經國和太監退到殿外。


    見武經國和其他太監退了出去,他心頭壓力稍稍減輕。給皇兄守靈是他必要做的一件事,這本是一件苦差,如今卻是他在皇宮最最輕鬆,最最快樂的一件事。‘內都府’、‘龍禁衛’以及那些不計其數的太監宮女,皇宮內一個個恭敬無比的身影在他看來卻是一雙雙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這些眼睛讓他喘不過起來,隻有在皇兄的靈柩前他才能感到一絲絲的輕鬆。


    “他,到底在想什麽?”殿外,武經國陷入沉思,按理說以兩人之前的關係他繼位後應該對自己有敵意才是,這不鹹不淡的是什麽意思?難道他不打算對我動手?


    金烏西墜,夜色席卷大地,他已在靈柩前跪了許久許久,他在守靈,除了守靈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什麽都不想做。


    “‘龍禁衛’參見‘譽王’。”


    ‘龍禁衛’的人跪成一片,神色恭敬,當然他們之前對待‘譽王’可不行此禮,可現在不同了。少年瞥眼瞧去,眾人很恭敬但有幾個人跪的很虛,有隨時起身架勢,雖然隱晦但他看的真真切切。憑這一點,他知道,這些人一個也信不得。


    一名中年白衣漢子列在眾‘龍禁衛’最後,正對著少年慢吞吞走來,在滿地跪倒的‘龍禁衛’中顯得異常突兀。


    “見過新皇上。”這漢子懶散的抱了抱拳。


    少年眉頭一皺,別人忙著巴結,他倒越發傲慢了,皇宮中何曾有過這般不懂禮節的人?心中惱怒之餘更覺得害怕和無力,他想不到這人連表麵的恭敬都懶得做了。


    “酆無常,你怎麽說話呢?快跪下。”‘龍禁衛’統領皺眉道。


    酆無常看了一眼跪倒的眾人,理也不理自己的上司,冷笑一聲,懶散的對著少年道:“皇上需要我跪麽?”


    “算了,你們也都起來吧。還有我現在還不是皇上,不要越了規矩。”少年說罷,看也不看一眼眾人一眼,扭頭便走。心中壓抑,憤怒。


    這是他這個新皇帝第一次見到‘龍禁衛’時的情景,回想著先前種種,他更是頭皮發麻,情況遠比他想象中要糟糕。整個皇宮裏能信任的隻有他從王府裏帶來的一個太監和兩名侍衛,但即使加上他這四個人仍然不是任何一名‘龍禁衛’的對手,更遑論宮中那不計其數的‘內都府’的人,皇城中的‘金衣衛’就更不用提了。名義上他的‘譽王’府還有三百校尉和一百軍兵,但這些人全然不起作用,更信不過,以前信不過,現在更加信不過。


    夜已深,宮中逐漸靜了下來,武經國早已離開,他依然守在皇兄的靈前,任憑太監催了多少遍他都沒有回寢宮。


    殿外,秋雨淅淅瀝瀝下著,他將王府帶來的太監和兩名侍衛招進了殿,一陣冷風吹來,四個人蜷在一起,又冷又餓。少年袖子裏藏著從王府帶來的兩張餅以及皇嫂偷偷送來的幹糧,他掏出了餅,狠狠咬了一口,幹澀,無味,餅渣子撒了一身,他又咬了一口,餅渣子填滿了口腔,難以下咽。眼下這最難吃的東西卻是皇宮裏唯一可以放心的,他不知道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要過多久,他更不知道這一局該如何才能逆轉,迷茫、恐懼、無力充斥著他的眼睛,他看向身邊的太監和侍衛,卻發現他們比他更加害怕,更加茫然。


    “如果雲老還在,該有多好!”少年心想。


    武經國望著屋外的秋雨,雖有侍女捏肩捶腿,他卻毫無享受的感覺,反而陣陣惆悵。


    “如果先皇還在,該有多好!”


    夜晚的陰雲更使得天色陰沉,望著黑壓壓一片的官兵,梁榭心頭比天色更沉,他不知道這些人什麽時候動手,也不知道憑


    己方這些人能不能擋得住這些官兵,更不知道一旦開戰將給師兄帶來多大災難。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自己隻是個普通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房賢妻兩個頑童三五好友幾畝薄田,一家人無病無災該有多好!”梁榭心道。


    “如果譚門還在,兄弟門徒未死該有多好。”譚興德苦笑。


    數十裏外的道上,一具屍體已然有些腐爛,蛆蟲爬滿了身軀,頭顱也已不見,野狗撕扯著手足。


    ‘刺啦’,長袍撕裂,在夜色下隱隱看到袍子上一個又一個的長條格子。


    如果他沒有踏足江湖現在該有多好!


    如果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沒有爭鬥該有多好!


    如果所有人都富足健康安居樂業該有多好!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安得?安得?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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