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黑的像是潑了墨一般,在那黑如墨的夜空當中隱隱約約有幾顆星星在一閃一閃,天陰了,不知明天會不會下雨。初秋時分下雨往往意味著會有個好收成,農戶辛苦一年盼著的隻有秋收,官員辛苦一年盼著的也是秋收,秋收時節正是朝廷收稅的時節,也是各級官員趁機斂財的好時機,朝廷用兵盼著的也是秋收,收成好很多事情都會變得簡單,收成差簡單的事情也會複雜。


    “不知不留大師有沒有將嘉嫻救出來。”梁榭的心懸著。


    子時,城東南外的一處破舊院子裏鑽出一隊人馬,這隊人馬約莫百十來人,個個農裝打扮,頭戴鬥笠,人人手中一把鋼刀,行走之際步履整齊劃一,顯是久經操練,為首兩人皆蒙著臉,看不出長相。這一隊人三下兩下出了院子,正待向西進發,忽然官道上自南向北來了一人,這人著一身紅衣,打著一柄紅傘,長發披開散落肩頭,在暗夜之中泛起紅色的光暈,緩步走來。他(她)走的很慢,每一步踏下皆如踏在眾人的心髒之上,使得眾人心頭一沉,他(她)一步一步走來,走了七十七步,眾人的心跳了七十七下,這七十七步足足用了半刻時間,眾人也足足等了他(她)半刻,無一人離開。


    紅衣人止步,一張白的嚇人的臉頓時出現在眾人麵前,但見他(她)眼角上挑,飛眉入鬢,嘴唇紅如血染,配以黑漆漆的長睫毛更顯得驚心動魄妖豔無比,他(她)介於人和鬼之間,介於美和英俊之間,介於男人和女人之間,在紅傘的紅光掩映之下異樣的驚怵。眾人的心驀地一突,緊接著猴頭一甜,一口血湧了上來。


    “你......是人是鬼?”為首的二人之一開口問道。


    他(她)不說話。


    “裝神弄鬼!”一人越眾而出,掌中刀芒乍現,戛然而止,‘咕咚’人已倒地,不見傷痕。


    暗夜中這一襲紅衣一頂紅傘詭異非常,饒是眾人人多勢眾訓練有素也不由得心中發毛。


    “上!”為首之人喊了一聲,五個人,五柄刀倏然而至,‘咕咚’一聲,五個人同時栽倒。


    “你是府督的人?”為首之人又問了一聲,聲音中略帶驚懼。


    紅衣人依然不說話。


    “哼,我來領教領教。”為首的另一人突然說道,力運處全身筋骨虯結一處如鋼似鐵,‘呼’一個虎撲撲了上去......


    紅光閃動,紅衣人袍袖在他腦後一拂,再不動作,依舊一手打著傘。


    這人身子晃了幾晃,‘噠......噠’兩聲一前一後想起,竟是兩顆眼球掉落在地,‘咕咚’屍體栽倒。


    “大......大勇。”為首之人聲音惶急道。“你......”他努力克服著心中的恐懼,強作鎮定道:“扳倒府督我就有機會坐上府督的位子,我......我可以封你為護國將軍,隻要......隻要你放過我們。”


    紅衣人依舊不說話。


    “今夜是最好的機會,我們一定能成,我......我姓鄭的說話.......說話算數,你......你聽我說……你…….”


    他(她)依舊沒有說話。


    紅光漫天而起,是驚怵的紅,是飛濺的血,血落,一人一傘緩步而去,徒留百俱屍體,屍體中有一張白淨麵皮的臉錯愕而難以置信,也有一張沒有眼珠的臉依舊張狂而帶著幾分詭異,更多的人是到死尚不知到底為何而死。


    人生就像賭博,想要一步登天總是有著相當的風險,一般來講風險越大收益也可能越好,有的人賭技好賭贏了,這群人很明顯輸了,而且輸得徹底,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或許在明天的功勞簿上有他們奮勇殺敵英勇無畏的一筆,但這些與死人再無半點關係。


    醜時,蟬鳴,微風再起,方才還是腥風血雨的官道一側現已收拾的幹幹淨淨,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


    夜,無眠。梁榭閉目養神等待著即將來臨的風雨,他睡不著,也不能睡,雲十一撩撥著燈芯,一會少爺就要來了,他也不能睡。


    寅時,陰雲密布,天上看不到任何一顆星宿。


    木荒城在等,他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命令,也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翻身的機會,京城武林‘三幫八派一世家’之中除了龍神,甘半步之外他誰也不服,他自忖有這個資本。但他的幫派比不上三幫之中任何一個,也比不上歐陽世家,甚至在八派之中也比不過‘半步堂’、‘譚門’、‘惡海濡林’這三派,比不過‘半步堂’比不過歐陽世家比不過‘六龍幫’他都能接受,但‘譚門’算什麽東西?不就是仗著器械好,和官府的關係好麽;‘惡海濡林’又算什麽東西?一個用毒的小人,一個左道之士根本不配做武林人;‘豹威堂’又算什麽東西?一幫烏合之眾,上上下下沒一個高手;‘棲鳳樓’又算什麽東西?區區一個婊子就把個一群人耍的團團轉。


    他不忿,所以他選擇和武經國合作,大事小事暗中也幫武經國做過不少;他不傻,所以該知道的他知道,不該知道的事一句不問,他能在京城武林中活下去,成為一幫之主絕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死定了。這次武經國又有事找來,而且不僅找了他還找了其他幾個幫派,他感覺這次的事絕對小不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成為武經國手下紅人的機會,他也感覺到這件事的危險,他能嗅到危險的味道,他想拒絕,人都會拒絕危險,但沒有人願意拒絕一個好機會,尤其是在江湖上打拚的人,當然李師爺的話讓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不僅是他,今天所有到場的人都沒有選擇的餘地,甚至可以說當武經國決定找他們辦事的那一刻起他們便已經失去了拒絕的權利,除非有人願意去死。李師爺的強硬讓他感到一絲不安,其他幾個門派一起行動卻又讓他稍稍放心一些。對於武經國來說這些人還有利用價值,他出賣一個兩個幫派很正常,同時出賣這麽多人基本沒有可能,因為除了皇帝沒有人有這個價值讓武經國同時出賣這麽一群得力助手。


    所以這一局他賭了,不由得他不賭,因為不賭就是最壞的結果,不僅是他,這一路一百二十七人麵臨的是和他一樣的局麵。


    林中漆黑一片,數丈開外不見人影,沒有人知道這片林子中今夜究竟藏了多少人。所有的人都在努力隱藏自己的行蹤,隱藏在廢棄的院子中,大樹後,一律身著夜行衣,對麵不相識。


    整個林子中唯有梁榭所在的院子中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這一點燈光正是雲十一在屋裏撥弄的燈芯所發出的,這一點燈光使得他們成為了整個林子的焦點,顯然雲十一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梁榭就是要這個效果,即便雲十一不掌燈他也會將這一盞燈點起來的。


    夜色,掩護,掩護著罪惡,掩護著脆弱,掩護著人的內心,這夜色更令人迷惘,因為看不見所以害怕。但夜色並非對所有人都是致命的,至少對不留和宗老來說並非如此,隻要他們願意,再黑的夜色也不過是比白天暗了一些罷了。


    不留和宗老藏身一株大樹之中,利用茂密的樹葉全然將身形遮擋,他們等待著,等待著。這一局他們賭了,不僅賭了而且賭的很大,‘譚門’上下也賭了,而且押上了全部的賭本,朝中的大人們更是將身家性命也賭上了,賭了或許能換來一片新天地,不賭遲早被排擠掉,‘譚門’如是,朝中大人們如是,老鷹、皇甫、胤蒼狼亦如是,對於他們來說不賭就是最壞的結果,所以他們必須賭。但不留除外,他武功蓋世,孤身一人,又遠在江湖,與朝廷勢力毫無瓜葛,武經國就是吃得再飽吃得再撐也犯不著找他的麻煩,但他要找武經國的麻煩,為此他甘願涉險,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是不留。如果願意忍讓,願意妥協他就不叫不留,也不至於被‘中州禪宗’逐出門牆,他是和尚,吃素的和尚,但他殺生,他不偽善,也不容忍,更不度化,對於他來說拿著屠刀的人是沒有機會放下的,隻要被他盯上,必死無疑,除了梁榭。他認為與其感化一個惡人使其向善還不如趁早解決了這個惡人保護更多的善人,因為他認為感化是極不靠譜的事,等你感化了一個惡人或許又有十個善人死在他手裏,這分明是不劃算的一筆賬,如果有一個用一個人的命去換十個人的命的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哪怕這個人是無辜的。因此他下手極狠,也因此他被逐出了師門,但他無悔。他甘心參與這場賭局便是要以百人之死換的天下人之生,縱有罪愆,他、擔了。


    ‘金衣衛’的人在等,‘內都府’的人也在等,等待著獵物的到來,等待著對決的開始,他們離得較遠一些,隻派了兩三個高手伏在院子周邊探查,這一切都沒能逃脫不留的眼睛。


    元老也在等,他們一行藏的更遠一些,他們沒有必要離得過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是黃雀,隻要盯著螳螂就是,蟬看不看得到無所謂。不留知道這一次元老必然會現身,元老也知道不留會現身,更知道不留知道他會現身,不過知道又如何?不留還能抽身麽?還會抽身麽?


    元老雙手負後,眼睛微閉,運功處氣息遍布林中,這是他門中獨有的探察敵人的功夫,這門功夫施展時必須心必須要靜,且施展之人內力要精而深,控製自如,且習得這門功夫的人要感知敏銳於常人,以此而論放眼整個江湖這類本事能比擬元老的可謂半隻手也能數的過來。


    ‘沁龍樓’。


    一名黑衣人出了樓,左右張望一眼,伸手按了按頭上的鬥笠,快步向南走去。


    ‘經國府’中。


    “報,有人出了‘沁龍樓’,孤身一人正往城南走去。”


    李師爺霍地坐直,問道:“瞧見麵容了麽?可是‘譽王’本人?”


    “天太黑,看不清臉,看身高與‘譽王’相似,隻略胖一些,他穿著夜行衣,帶著鬥笠,恐怕......恐怕不是‘譽王’。”


    “哼。”李師爺冷笑一聲,不再解釋,揮手讓那人退下。“武夫就是武夫,‘譽王’這一晚上又是易容又是假裝嫖妓又是獨自一人涉險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混淆視聽,讓人替代自己回王府,自己出城辦事麽?難不成穿著王爺的服飾大搖大擺出城?怕別人不知道他圖謀不軌麽?”


    寅正一刻,城門開,一人壓緊頭上的鬥笠迅速走出去,守衛攔住詢問,那人把手裏的牌子晃了一晃,似乎是‘金衣衛’的牌子,城門守衛不敢多說隻得放行。


    “報,有一人手持‘金衣衛’的牌子出了城,身份不明。”


    “你可看清他的長相了麽?”


    “麵色蠟黃,額生瘡毒,他鬥笠壓的低看不太清,但絕不是‘譽王’。”


    “好了,叫你的人跟好他,到了地方讓木荒城馬上動手。”李師爺長籲一口氣,一切都和他的設想一般無二,若來人回報確是‘譽王’本人出城他反倒不放心,因為看這一夜‘譽王’的舉動顯然已懷疑被盯梢,那麽他若要出城隻有兩種可能,一者派別人易容成他的樣子,另外一種便是他易容成別人的樣子,斷然沒有大搖大擺出城去的道理,若是那樣白天出去豈不是更好?何必選在這種黑燈瞎火的時辰呢?


    回報之人楞了楞。


    “他就是‘譽王’。”


    “是,屬下這就去辦。”回報之人恍然,忙不迭去了。


    累了一夜,李師爺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休息一會,對於這一夜的辛勞,他很滿意。


    卯時至,正是黎明前的黑暗,黑的看不見一絲光亮,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隻有林子中的一座院落透出暗淡的光,忽然有一條黑影走進了那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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