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榭驚駭!以自己的功力這‘怒刀訣’之威足以擊石如粉,但打在這僧人手臂上卻是長刀卷刃,手臂安然,這和尚有如此實力難怪那日能夠受一錐而不死。


    僧人再踏前一步,接著道:“待你聞訊而歸,師門隻剩老五一人,你二人多番苦戰,也終不敵令師叔人多勢眾......”


    這和尚定是為報仇而來,梁榭無可選擇,縱身躍上柳樹想要居高臨下,以暗器相鬥。


    “不久,早已自立門戶的大師兄邵鳴謙聞訊趕至,一式敗雙刀,廢了兩位師叔武功,方解了師門自相殘殺之局......”僧人不疾不徐,緩步上前,單掌抵在樹上,‘喀拉’一聲,大腿粗的柳樹頓時斷折。梁榭無奈,隻得跳到另一株樹上。


    僧人又道:“廿一歲時,你攜禮金下聘,任禦史不允,於是你與任嘉嫻私奔而走,兩年間縱馬江湖,行俠仗義,百姓見之無不歡迎......”


    梁榭見他說到自己行俠仗義不由得一怔,這事太久了,久到百姓早已忘卻了他的好。


    僧人見他一愣神,忽地神色一肅緩緩道:“你近年所為,可還記得自己是狂刀傳人?”說罷眼中精光大盛,盯著梁榭。


    雖在夜晚,兩人尚且有些距離,但梁榭依然打了個激靈。“你是‘不死邪尊’?還是......?”梁榭不答反問。


    僧人上前兩步,右手虛按在樹上,森然道:“回答我,你還記得你是狂刀傳人麽?”


    梁榭心中一動:“這和尚實力強我甚多,卻並未下殺手,剛才用勁之法也好似‘中州禪宗’的‘拈花指’和‘推山掌’兩項絕學,難道他是‘中州禪宗’高僧?看來正如我先前懷疑的一樣,這和尚並非‘不死邪尊’甚至不是‘無根黨’的人。”當即收斂心神,正色道:“大師伯心係蒼生,天下共仰,在下身為狂刀傳人榮幸之至,豈敢一刻忘卻?”


    “好,下來說話。”僧人收掌後退。


    梁榭略一猶豫,縱身躍下,抱拳道:“請問大師法號。”既猜想這僧人是‘中州禪’宗高僧他戒心登時大減,不過畢竟不敢全然相信,相距一丈時梁榭便止住了腳步。


    “不留。”僧人道。


    梁榭大驚道:“你是不留大師?‘放逐天下無擋手,一推九山走不留’中州禪宗三大高僧之一的不留大師?”眼前這和尚雖然厲害,但若說他就是名滿天下所向無敵的不留大師也實在讓梁榭難以置信。


    “怎麽,不信麽?”僧人上前幾步,走到一株大樹旁,右手平抵在樹上,說道:“看好了。”隻見他微微轉動手掌,突然掌腕一動,掌根猝然發勁,‘喀嚓’一聲,合抱粗的大樹應聲而斷,僧人不待大樹全然倒下,接著又是一掌,大樹遠遠飛出,又砸倒了另一株柳樹。


    ‘不留’縱橫江湖二十餘年,‘推山掌’絕技無人能擋,此事天下皆知,方才和尚這一掌正是‘推山掌’中猝勁的運法。梁榭心知這‘推山掌’乃是中州禪宗的絕技,與別的掌法不同,甚是奇特,既不借助腰腹之力又不以揮擊借勢更無內力加成,乃是純粹的外門掌法,強橫霸道之極,若想練成少則數年,多則數十年,絕無捷徑可走,任你內力再強也絕無作假的可能。而在‘推山掌’上有如此造詣的人,放眼天下唯有‘不留’一人。


    心念及此,梁榭再無懷疑,當即作揖道:“原來是大師,請恕在下前日無禮之罪。”


    不留道:“不用客套,你若不是狂刀傳人,上次便死了,哪能容你活到今日。”


    梁榭大為慚愧,道:“多謝大師手下留情。”


    不留道:“好說了,若非如此也不能消除你們的戒心。”


    梁榭心中一突,原來這和尚假死是要瞞過我們,那麽他今日找我必有要事。


    不留似乎看穿了梁榭心思,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梁榭微一猶豫,點了點頭。不留帶著他在樹林中往南走去。


    “不知大師今日找我有何差遣?”梁榭問道。


    “簡單,加入我們。”不留道。


    梁榭奇道:“你們?”


    不留道:“正是!你們懂得組三堂擴充勢力,我們也有我們的謀畫。不怕你知道,那日你行刺後宗老便盯上了你,本來早有拉攏之意,但一直不能確認你的為人,直到聽聞你殺武經國之後才知你良知未泯。今後我等攜手共除閹賊,意下如何?”


    梁榭暗自思忖:“這和尚好厲害,自己被算計也就罷了,雲老做事一向隱秘尚且被他探聽到如此多的消息,看來那次刺殺反倒是幫了他的忙,讓他由明轉暗,更便於行動。


    不留見他不語,問道:“如何?”


    梁榭頗為猶豫,這事本與自己所想不謀而合,若在平時必定應允,但是現在嘉嫻在武經國他們手中,病情也在緊要關頭,自己此時倒戈一個不慎恐怕會要了她的命,當下躊躇不決。


    “施主能為武閹辦事難道就不能為國家做點事麽?”


    梁榭心頭一震,頹然道:“這件事......你也知道了?”


    不留點了點頭。


    不留既然知道此事,想必也知道自己受製於人,既然知道卻不幫忙,梁榭頗為不悅道:“大師此刻找我是吃定我了?”


    不留一笑道:“施主無需動氣,若沒有點心機手段,我們早被武閹連根拔除了,況且施主可以殺我,你遇麻煩時我卻不可以袖手,天下有這樣的道理麽?”


    一句話把梁榭說的啞口無言,隔了半晌,梁榭長籲一口氣道:“我的苦衷大師能體會麽?”


    不留道:“這世上誰沒有苦衷?”


    梁榭心中躊躇,思慮片刻回道:“在下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大師的好意恕難從命。”


    ‘哈!’,不留輕笑一聲道:“貧僧有一事請教施主。”


    “不敢當,大師請說。”


    “對施主來說,兒女私情便是此生的全部麽?”


    梁榭心中慚愧,無奈道:“我......不能負她。”


    “舞榭歌台,好一番旖旎景色,隻可憐那謝家宗祠,蛛網百結,可還有人記得這相連的血脈麽?”


    梁榭道:“在下行止不端,令祖上蒙羞,手上血汙此生已是不能洗淨,這罪孽隻有來生償了。”


    不留冷哼一聲,吟道:“今生罪愆今生擔,若待來生誰愁還?爺娘有過禍兒孫,此與兒孫有何幹?”不待梁榭再說話,不留轉身便走。“下次見麵,是該稱你梁榭呢還是謝書良呢?或是施主又有了新的名字......”


    梁榭緊握雙拳,不留的聲音如錐似刃,直戳得他心痛如割。


    “大師......”梁榭喊了一聲。


    “什麽事?”不留止步,並未回頭。


    “有一個屠夫,他不得不靠殺生過活,假如有一天他大徹大悟放下了屠刀,請問大師,能立地成佛麽?”梁榭試探地道。


    “不能。”


    梁榭一怔,頗感意外:“佛家不是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不留怎地如此異端?”


    “那這屠夫人為什麽要放下屠刀?”


    “斷業而已。”


    “請問大師,這名屠夫犯下的殺孽可以補贖麽?”


    “殺業已成,逝者已入因果輪回,你如何補救?”


    “那世人為何還要贖罪?”


    “積福報而已!”


    兩句試探過後,梁榭心中依然左右為難毫無答案,問題實實在在存在,並不因任何答案而得以解決,嘉嫻和任驍的命要保,又不想幫助武經國,實難兩全。


    “一邊是權傾朝野一手遮天的朝中紅人,一邊是‘中州禪宗’的棄徒,哪個信得過哪個信不過施主自行衡量。今日的事我和宗老會替你隱瞞,你就當我們是來尋仇的便了。”說罷舉步又行。


    梁榭看著不留身影漸漸遠去,即將隱沒於林中,把心一橫,喊道:“大師留步,我......答應你。”


    “明晚若是有暇來‘霖霞寺’找我。”


    決定一出,梁榭如釋重負,心境忽然開朗。心道:“跟了不留對付武經國算是為民除害,跟了武經國則是助紂為虐,無論如何不留總比武經國可信得多,以他的本事,要幫自己救出嘉嫻和任驍總易過自己單槍匹馬許多。隻要他們不過河拆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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