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方才一耽擱,徐春之已押著梁榭走得遠了,鬱棲柏和沈南武生怕徐春之手快梁榭受刑不過全部招供,那這幾天來辛辛苦苦謀劃、抓人也隻落得幾百兩銀子的賞賜而已,尚不抵送給劉師爺的那一塊沉香值錢,這筆買賣自然是劃不來的,故而兩人連隨從都不及帶,忙出了‘經國府’。正待追將下去,忽聽得身後一人喊道:“二位留步。”


    鬱沈二人一回頭,卻見鄭千戶帶著幾個人趕了過來,鬱沈二人兩個頭四個大,硬著頭皮叫了聲‘鄭千戶。’鄭千戶笑道:“二位走的也忒急了些,連個幫手也不帶,萬一那刺客趁機逃走可怎麽向府督交代?好在我這幾名手下身手都還過得去,索性陪你們去一趟吧,一者給你們做個幫手,再者徐大人萬一不買帳也好幫你們說說好話。”說著向身側的幾人使了個眼色,幾人會意,各上前幾步,跟在沈南武身後。


    鬱棲柏道:“多謝千戶相助。”


    鄭千戶笑道:“我有一個習慣,凡是真心實意幫我辦事的我絕不虧待,你們雖不是我直係屬下,但都是為府督做事的,我官職比你們大,有機會或許也能幫幫你們,年輕人有副好身手不容易,可千萬別埋沒了。”說話雖仍舊押著鬱沈二人一頭,但語氣竟比昨日客氣了許多。


    鬱棲柏和沈南武齊道:“謝千戶栽培。”


    鄭千戶笑道:“栽培談不上,咱家也是像你們這樣摸爬滾打起來的,自能體會到你們的辛苦。”


    鬱沈二人再次躬身道:“謝千戶體諒。”


    鄭千戶一笑道:“趕緊去吧,莫誤了差事。”


    “是。”言畢,鬱沈二人領著鄭千戶的隨從急急忙忙追了下去......


    ‘金衣衛’屬皇城禁衛,有儀仗開路,監察大臣,護衛京城,拿人審訊等職責,權利極大,就算是一品大臣,封疆大吏對他們也是畏懼有加,敬而遠之。徐春之在‘金衣衛’中算得上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官職雖不算大,可手中的權利著實不小,稱得上是三五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但他依然不滿足,確切的說他很不爽,非常非常不爽。令他不爽的事有很多,比如他武舉出身,弓刀石馬步箭,長拳短打內外功夫俱有非常高的造詣,但為什麽‘金衣衛’的老大不是他,而是那個駱鑲?論武功駱鑲不如他,論心機駱鑲不如他,論心狠手辣駱鑲也不如他,這個就連名字就連姓都帶著娘娘腔的人居然是他的頂頭上司,這讓他很不爽,但更讓他不爽的是他每次見著這個娘娘腔的人都要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再比如,武經國有許多義子,他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甚至連老三都不是,這些排在他前麵的人除了官職比他高之外,論武功論計謀都遠不及他,可這些飯桶的地位偏偏高過了他。又比如,‘金衣衛’是朝廷正規編製,裝備精良,武藝高強,人員眾多,滿員時有數萬人之多,幾百年來為朝廷立下多少功勞,但憑什麽天下四衛之首不是‘金衣衛’而是什麽勞什子‘布衣衛’?布衣布衣連一件好衣服都穿不起算什麽天下四衛之首?更比如......


    所以,雖然他不缺吃,不缺穿,又有權利,但依然很不爽,很不爽。常人不爽的時候有埋頭睡覺的,有喝酒解悶的,有出家修煉的,有放手豪賭的,也有逛窯子找姑娘的,但他不同,他喜歡折磨人,每當他不爽的時候總要去‘金圉(把幸運關起來的地方)’找幾個犯人來出出氣,毫無來由,什麽也不問,上去就打,打完把指甲拔了,或者用小刀在犯人手指上割開一個口子,然後揪著傷口上的肉,順著肌肉的紋理扯下去,有時候能扯老長,有時候很短就斷了,每當此時他就更不爽,他不理解,為什麽人的肉不能像煮熟的豬肉,牛肉那樣一拉一條肉絲地拉下來,他不服氣,於是隻要有機會他就會去試,一次一次樂此不疲,並且把較長的肉絲收起來,煮熟,看看和豬肉,牛肉有什麽不同。


    他喜歡別人怕他,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名字起的太溫柔,所以他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雖然這名字要比駱鑲強上千倍萬倍,但依然不算是好名字,直到有一天,別人送了他一個外號‘閻王’,這是牢裏的一個犯人送的,他很高興,他喜歡這個外號,非常喜歡這個外號,所以他回報了該名犯人,而回報的方法就是‘炸油條’——和好了麵,擀扁拉長,再用刀在麵上拉上幾道口子就可以下鍋了,經濟實惠,香脆可口。漸漸地,他開始不喜歡‘閻王’這個外號了,總覺得似乎少點什麽,很多人固然怕見到閻王,但在落在他手裏的人卻很想去見‘閻王’,可見‘閻王’並不是什麽狠角色,他才是,所以他的外號不應該叫‘閻王’,而‘閻王’才該起個外號,叫......叫......就叫徐春之好了,在我徐春之手上沒有不招供的人,更沒有‘怕死’的人,所以他很有成就感,直到有一天......


    林瀾,又一個娘娘腔的名字,他本以為這樣的一個娘娘腔的讀書人幾下就搞定了,沒想到,這個娘娘腔卻很有骨氣,無論他怎麽折磨就是不招,扯掉指甲算什麽,四肢釘上鋼釘又算什麽,連眼珠子都挑破了,還是不招,直似沒有知覺一般。這下徐春之很受傷,他覺得林瀾這人不厚道,不仗義,不能夠成人之美,人品實在不怎麽樣。於是他找了個人品好的——陳北辰,按理說這人讀的書比林瀾多,應該更講義氣,卻沒想到這也是個不厚道的家夥,這下徐春之徐大人更受傷,弄死這兩人之後他研究了好久,總覺得方法似乎不對,還需要創新,可惜的是再沒有個像樣的,有骨氣的人讓他練手了,不論是誰,見到他的麵就基本招了,打都不用打,他媽的,這分明是砸場子的,照打。


    可今天不同,今天這個人似乎有點骨氣,他喜歡有骨氣的人,好玩,但又討厭這種人——都是一個腦袋,我徐春之徐大人都怕死,你為什麽偏偏不怕?我徐大人都能被錢財權利收買,憑什麽不能收買你?你憑什麽比我有道德,有骨氣?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都怕死,都喜歡享受,都喜歡腰纏萬貫,有無數的金銀珠寶,可以天天換房子,換轎子,換女人,可以燒著沉香驅蚊,可以撚碎珍珠泡腳,憑什麽我喜歡的東西你不喜歡?裝什麽裝?立什麽牌坊,我要撕開你的麵具,讓世人都看看,你們整天鼓吹聖人之道的人還不如我徐春之。人嘛,就應該像我一樣,真實,不矯揉造作,喜歡的就去搶怕死了就投降,扯什麽‘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倒是想淫,誰讓你淫去?說什麽不屈,那是你沒遇到我徐大人。


    徐春之很高興,也很興奮,這個刺客似乎不認得自己,那就更好玩了,一會先打一頓棍子,讓他放鬆放鬆,然後上個老虎凳,再然後......再然後......像上次處理那三個人一樣來個宮刑?不......不,這個試過了,沒意思,不好玩。哈哈,有了,很久沒給人‘加官進爵’了,這個刑罰不錯,夠溫柔,名字也吉利,看著犯人那一點一點掙紮,循序漸進的痛苦那種快要窒息的壓抑他就感覺這種刑法非常實在,他一高興就讓犯人歇一會兒然後繼續,再給歇一會兒再繼續直到犯人脫力為止,先蘸水,再用酒,最後再用辣椒水走一遍,一定很好玩,不過‘金圉’都是朝中大員的專屬牢房,放這麽個人進去,便宜他了......


    鬱沈二人被鄭千戶這一耽擱,離徐春之就更加遠了,二人也顧不得鄭千戶的手下是否能跟得上,展開輕功一陣疾走,堪堪趕到大牢卻還是慢了一步。沈南武掏出令牌和典獄官一番交涉,再由獄卒進去通報,等了良久,徐春之才傳出話來,待二人進了‘金圉’見到梁榭時梁榭眼神迷離,已然躺在牢房的角落裏動彈不得,昏暗之中隻見他如一團爛泥倒在地上。


    “徐大人,府督還有話要問他,刺客我們可否先行提走?”沈南武問道,他現在雖是‘內督府’的捕司,並非徐春之的手下,但畢竟是從‘金衣衛’中調撥的,說不準哪天‘內督府’的差事換了人,他還得回‘金衣衛’來做事,是以說話頗為客氣。


    徐春之道:“沈捕司說的哪的話,府督要問話徐某自然配合,二位請。”論官職他遠在沈南武之上,更別說沒有品軼的鬱棲柏了,但‘金衣衛’素來受‘內督府’節製,沈南武自然是官大三品了,況且他認得沈南武身邊的這幾人是鄭千戶的隨從。沈南武得罪不得罪雖然不大要緊,鄭千戶得罪不得罪其實也無所謂,但讓府督不高興了就不好了,有可能影響仕途,於是他笑嗬嗬答應。


    鬱棲柏見徐春之答應提人,當下也不客氣,親自鑽入牢房,梁榭身上陣陣酒味襲來,鬱棲柏探了探他的鼻息還算正常,又摸了摸他肩膀處,隻覺他雙臂依然脫臼,鬱棲柏摸著骨節為梁榭對準接上,這才扶他起來,哪知梁榭雙腿一著地立時又倒了下去,他看了一眼牢中的水盆裏辣椒水暗暗心驚,幸好來得早,要不然恐怕辣椒水的‘貼加官’在徐春之的手裏都是開胃小菜,耽擱久了人撈出來也定然廢了。鬱棲柏也不多說,俯身將梁榭負在背上,向徐春之謝過背著梁榭出了大牢。


    徐春之眉開眼笑地看著一行人離去,忽然笑著向身邊的獄卒問道:“這幾天有新關進來的人麽?”


    獄卒道:“回大人,‘落日殤城’的知府鄭嗣廣剛關進來不久。”


    “區區五品的知府也配關在這裏?他犯了什麽事?”徐春之道。


    “這個卑職不太清楚,聽駱大人的隨從說,咱們在殤城的兄弟們查得他屢次縱容蓋摩天行凶,有勾結謀反之意,所以抓了來,目前尚無實證。”


    徐春之笑道:“謀反?想不到一個文職的知府還有這等氣魄,帶我去瞧瞧。”


    “是。”獄卒應了一聲,帶著徐春之走過‘乂’字二十四間牢房,‘毒’字二十四間牢房,‘炙’字二十四間牢房,七拐八拐,終於在‘待審’二十四間牢房的第十七間停下,側身道:“大人,這裏邊的人就是鄭嗣廣了。”


    “嗯,打開了,我進去瞧瞧。”


    ‘嘩啦’,房門打開,一陣陣發黴發臭的味道撲來,徐春之毫不畏懼邁步而入,裏麵隻有一人靠牆斜坐著,牢中昏暗,這人披散著頭發,看不清麵容,他見有人進來,嚇了一跳,忙爬了起來。


    徐春之二話不說,照著這人胸口一腳將其踹倒,探手解下腰間的‘犀皮鞶革’,劈頭蓋臉地抽將過去,這人捂著頭臉,一個勁求饒,徐春之哪裏管他,將皮帶甩開狠命抽打,直打得皮帶上鑲嵌的玉石四下裏飛濺,皮帶開了口子才住了手。


    這人兩條手臂早已腫脹不堪,滿是血汙,一隻耳朵也被打得稀爛,顫聲道:“大......大人,饒命,卑職冤枉,卑職冤枉。”


    “你叫鄭嗣廣是不是?”


    “是是是。”


    “什麽意思?”


    “家......家父是要我......多.......多生子嗣,傳.......傳承香火。”


    “傳承香火,傳承香火,傳承香火,多謝......”就在鄭嗣廣一頭霧水的時候徐春之喝了聲‘來人’。


    “大人。”手下急忙道。


    “找跟縫麻袋的針,把他那話兒縫起來,看看他怎麽傳承香火。”徐春之眼中閃著精光。


    “大人,外界風傳我們已對鄭嗣廣用了私刑,銼掉了他一節手指,現下再動手怕落了人口實。”


    “你說外界怎麽傳來著?銼掉一節手指?我覺得那個點子倒是不錯,縫完針之後再照著傳聞做一遍。”


    “大人,這......”


    徐春之湊近了,臉幾乎貼在獄卒臉上,緩緩地道:“要不你來替他,我親自伺候你?”


    獄卒一激靈,慌忙應道:“卑職馬上去辦,馬上去辦。”


    鄭嗣廣聽得兩人對話,嚇得魂不附體,本來傷重的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咕嚕爬在地下磕頭如搗蒜一般,直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卑職冤枉......卑職冤枉......”


    徐春之臉上笑開了花,毫不理會,鄭嗣廣越發慌亂,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卑職有一千兩,不,有一萬兩銀子孝敬......”


    徐春之臉上泛起油光,哈哈大笑起來,轉身出了牢房......


    “我是朝廷命官,沒有定罪你不能動我.......我......我是永安三年的科舉狀元,皇上欽點的知府大人......我是......”


    徐春之越走越遠,鄭嗣廣越喊越急,語氣越來越恐慌,絕望。


    “畜生!你不得好死!”身後,一聲聲嘶力竭的喊聲響徹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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