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煦的下午,女子在自家屋中織著布,一名七八歲的男孩攥著小拳頭,跑了過來。興高采烈地道:“媽媽,你看,我捉到了最大的一隻螞蚱。”邊跑邊晃著小手。女子蹲下身子,張開雙臂迎著小男孩,臉上滿是笑容。柔聲道:“慢點跑,豆子,小心摔倒。”話音未落,小男孩哐當一聲摔倒在地,螞蚱也撒手丟出,跟著便哇哇大哭起來。女子趕忙跑出去,抱起了孩子心肝、寶貝地哄著。孩子的父親聽到哭聲,從屋內快步走出,埋怨道:“怎麽這麽不小心,你咋看孩子的?”伸手摸著孩子的小腦袋道:“別哭,豆子別哭,爸爸給你捉個更大的。”說著就地一撲,便真的捉了一隻螞蚱,男孩頓時破涕為笑,抱著爸爸的脖子高興的直跳。夫妻二人圍著孩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豆子,看爸爸……”


    “噗”地一聲響,男子話音中斷,一蓬鮮血從男子頭顱飛濺而出,濺得男孩滿頭都是。錯愕的雙眼,因疼痛而抖動的身軀,尚未反應過來的小孩,女子的尖叫聲,刹那間混成一片。


    赤紅的鮮血汩汩地淌著,染紅了足下的泥土,更染紅了那一灘白色的東西,隻見那白色紅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流的遍地都是,流滿了院子,溢出了院牆。梁榭拚命逃跑,邁出了步子卻絲毫沒有挪動地方,紅色的血混著白色的東西流到了他的身前,漫過了他的雙腳,他的雙足如被膠黏住了一般,拚命拔卻怎麽也拔不出來,那紅中透白的血一寸寸上漲,淹沒了他的腰際,淹過了他的胸口……


    “啊!”梁榭大吼一聲,拚命一躍。


    “呯!”一聲重響腦門上傳來一陣悶痛,眼前景物突然散去,哪有什麽男子,哪有什麽血水?梁榭抹了抹一腦門的汗,重重吐了一口氣。


    “又做噩夢了?”一隻柔軟的手伸了過來,用衣袖幫他擦了擦汗。


    “嗯。”粱榭應了一聲,呼吸粗重依舊驚魂未定,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三次做噩夢了。


    “什麽時辰了?”粱榭問道。“早著呢,天剛亮。”


    粱榭長籲一口氣,手腳半點力道也無,他運了運氣,慢慢翻身下床,邊穿衣服邊道:“我得走了,過一會叫小蘭熬點粥給你。”


    “你吃了早飯再走吧。”


    “不了,你們吃吧。”粱榭說著話,已穿好衣服,伸手帶上刀,推門向外走去。


    “相公!”


    粱榭一愕,停步回頭問道:“做什麽?”。


    “咱別去了好麽?”她咬了咬嘴唇接著道:“自從我們兩年前搬來京城,你常常做噩夢,我怕……”


    粱榭看了看妻子蒼白的麵容,微微塌陷的眼圈,鼻子一酸,走過去撫了撫她有些枯黃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也不答話,轉身出去了。


    女人!終究是女人!不做這個做什麽?做什麽能夠吃得起二兩銀子一副的藥?扛包包麽?街頭賣藝麽?莫說現今‘無根黨’掌權,京城商人若不依附,自身尚且難保,哪裏還有錢賺?武林門派則更是舉步維艱,京城的三幫八派一世家未依附‘無根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差,更別提請幫工,謀發展了,就算在昔日,無論是扛包包,賣藝還是在幫派中做事,皆難以支付如此高的醫藥費用!真當那幾株人參是白給的麽?


    梁榭並不是一個愛財的人,也沒有特別的嗜好,一直以來他都秉持著錢多多花,錢少少花,沒有就不花的原則在行事。以前他很難理解那些為了求財不惜鋌而走險甚至付出生命的人,他覺得這些人簡直就是白癡,他認為隻要一日三餐不犯愁,妻賢子孝就沒有遺憾了,當然,如果隔些時日能和三五好友遊玩一番或者喝幾杯酒就更好了。隻可惜,在這天地間有一種力量,看不見、摸不著、參不透、測不準,似乎並不存在,卻實實在在影響著每一個人,這種力量人們稱其為命,與命經常在一起的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運,這種東西要捉弄一個人人是逃不掉的。


    武林中的俠士很多都不信命,也不信運,他們把命運歸納為變數的一種,既然是變數總會有變化,既然有變化有變的好的就有變的不好的,變的好的求變,變的不好的也在求變。


    ‘天地萬物變則生,不變則死’——《驚天九變》。


    於是梁榭變了!


    那一年,他與她相遇,他正義,執著,富有俠氣,她成熟,美麗,富有才氣;他比她小三歲,是江湖俠士,處事直接而快意,她欣賞他的熱血,他的豪爽;她比他大三歲,是官家小姐,處事周到而細致,他佩服她的縝密,她的智慧;於是他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那一月,他們相戀,天是那麽地藍,草是那麽地綠,兩人有著說不完的話,舍不得片刻分開。那一個月的他們下雨是不需要打傘的,因為‘對麵相思訴不盡,一分心雨(心語)一分晴(情)。’;那一個月的他們刮風是不需要添衣的,因為‘蝴蝶雙雙花作聘,楊柳依依風為媒’,那一個月的他們,不知餓,不知渴,不知困,不知乏。然而那時的她已許給了巡撫家的公子,婚期漸近陰霾取代了歡愉籠罩在他的心頭,他無日無夜不在憂思,無時無刻不在害怕,終於兩人決定與她的父親商議退婚,在下決定的那一刻起他的手腳一直發冷,發軟,他怕,他怕從此以後兩人天各一方,他怕,他怕從今之後伊人成為巡撫公子的夫人,他更怕,他怕自己無法麵對失去她的日子,他害怕失敗甚至害怕成功,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總之擔憂一切,害怕一切。可怕什麽來什麽,她的父親是朝廷的‘監察禦史’,向來看不起舞刀弄槍的武官,更何況是浪蕩江湖的武林人,極力反對兩人來往,更不許他提親,他自知給不了她比巡撫公子更好的生活,於是由害怕變得畏縮開始躲著她。他害怕失去,害怕辜負兩人的情義,更害怕給不了她好日子,他想將美好永遠封存於過去,隻屬於他的回憶,他不敢再往前一步,因為那一切看起來是那麽地遙不可及;她勇敢,強勢,敢追求,更敢掌握自己的命運,她懂得珍惜眼前,抓住當下的幸福,她要的從來就不是回憶,而是實實在在的感情,實實在在的人,實實在在的生活,她不甘於被父母操縱命運她要開創屬於自己的未來,於是,她決定跟他私奔,跟著他浪跡天涯......


    那一天,他躺著輾轉反側,坐著如坐針氈,直到那一刻她真的出現,直到那一刻兩人騎著馬遠遠地離開了她的家,他依然不敢相信眼前,依然覺得這隻是一場夢,直到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才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是屬於他的,後來他才慢慢發現,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不是她屬於他而是他是屬於她的。


    一年之後她開始為他擘(bo四聲,原意是大拇指,此處自己領會吧,這個字是有魅力的)劃人生,一步步使他從簡單的懲惡揚善的毛頭小子逐漸變為被多方勢力認可拉攏的一方大俠,江湖、官麵上的關係打理的非常好,盡管他的武功並非那麽出色,然而名聲卻非常響亮,遠遠超過比他更強的那些高手。按照嘉嫻的計劃過不了多久兩人就會擁有自己的幫派,做著自己的買賣,繼而給梁榭捐個員外,然後再一步步做大,借助衙門的關係......。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好,盡管梁榭不願意削尖了腦袋去爭,但妻子喜歡他便勉力而為,每一天都是新的進步,每一天都在完全按照嘉嫻製定的計劃向目標不斷靠近著,眼看著隻要梁榭肯做,肯努力,這些都會按部就班一點一點得到,然而有一天事情開始發生了變化,一個要命的變化。那一天早起,嘉嫻覺得很累,渾身疲乏,骨頭酸疼,梳頭的時候掉了一些頭發,她忽然發現最近很容易累,而且頭發也掉的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些,開始的時候兩人並未在意,隻以為操勞過度,歇一段時間就好了,誰知道這一歇竟然會那麽久,兩人也萬萬沒想到,從那天開始一切都漸漸脫離了二人的掌控。


    嘉嫻跟了他十年,病了整整八年,這八年來,梁榭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變了,變得再也不是那個不注重錢財的散人,變得再也不是那個熱血的江湖俠客。這八年來,為了給嘉嫻看病,梁榭先後做過趟子手,護院,賭場的打手,竊賊,山賊,到今天甚至成了刺客殺手,錢財對他來說越來越重要,超過了喜好,躍過了尊嚴,壓扁了誌向,踐踏了良心,每一次的突破底線都會讓梁榭內心痛苦掙紮良久,越掙紮越無用最終選擇妥協,時間長了一種無力感和絕望感徹底的籠罩了他的人生,這種日子就像是被密封在一個罐子裏,出入不得,破罐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嘉嫻的病徹底好起來,一個是破罐子破摔,認命等死。但嘉嫻的病好了再犯犯了再好稍好又複發,而且一次比一次難治一次比一次棘手,花銷也越來越大。八年來,梁榭一次次的希望轉為失望,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再燃希望,然後再度失望,再度希望......。循環往複,無止無休,他不知道這種生活要過多久,隻能過一天算一天,勉力撐持,如今的他沒有在折磨中堅強,反而越來越敏感,脆弱,甚至有些退縮,尤其是在最近幾個月。


    對於嘉嫻,他的妻子,梁榭一直心中有愧,為了他,嘉嫻離開了那個養育她二十多年的家,為了他,嘉嫻和父親決裂,雖然後來家裏的丫鬟跟了她,她父親也並未阻止,但始終沒有認她。私奔,說起來美好,實際上殘酷,嘉嫻的痛,梁榭感同身受,所以再多的委屈他也能承得,再大的屈辱他也能受得,為了她再多的失去梁榭也認了,這是他以前的想法,最近他感到越來越壓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壓得他形如骨折幾乎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ps:這一段算是以前我身上的部分真實改的吧,當然事比較像,人也比較像,心情就更比較像了,不過我可沒殺過人,也沒當盜賊,趟子手和賭場的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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