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城南是一片方圓數十裏的柳樹林,這片林子原本是一處村莊,村莊裏住著百多戶人家,都以種田為生,有勤快的人家閑暇之餘喜歡在屋子周邊栽種些柳樹,待柳樹長大了蓋新房打家具或者砍了賣掉貼補些家用,大家瞧著這個法子好,不用太費力照顧,還能賣些錢於是乎都紛紛效法,家家戶戶開始栽種起柳樹來了,柳樹越栽越多,價錢越來越便宜,運輸費用年年增加於是像柳木這種富人不稀罕用窮人舍不得花錢的東西就越來越不劃算了。京城不是一個多雨的地方,旱起來一個月不下雨都屬正常,加之上凍較早,農物隻能一年一收,故而常常種五六畝地還不及‘古夢州’一畝地的收成好。京城是‘天芒朝’的都城,轄內人口甚多,買賣相對較為好做一些,慢說像綢緞、瓷器、馬匹、車行這種大買賣,就是租兩丈見方的空地搭個棚子賣茶水或是幫大買賣家跑腿當夥計也勝過種地這種靠天吃飯的營生,尤其是近幾十年天南海北的富商都往這裏紮堆,夥計的工錢也是隨之水漲船高,於是乎各地的年輕人都簇擁著往城裏擠,城外這片村莊空置的院子越來越多,人越來越少,柳樹卻越長越密,漸漸地成了一片幾十公裏的樹林,樹林中稀稀拉拉摻雜著一些破舊的院落。如今這幾年做買賣逐步難了起來,柳木的價錢逐步漲了回去,可這片林子中的柳樹少人修剪,早已枝枝丫丫長得不成樣子要麽便是樹齡高了長空了心,能用到的少之又少,砍了還不夠夥計和運送的車馬費費,隻好荒廢掉了。


    在林子深處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坐宅院,這宅院頗為陳舊,泥土堆砌的院牆已有些脫落,許是年頭久了,連院門也關不太嚴實,院子裏蓋有兩間正房,兩間廂房,也是土牆泥頂,甚是破舊。院子門前有一條小道,蜿蜿蜒蜒延伸了出去,直沒在林中,一條三十歲左右的漢子正自小道走來,這漢子相貌平平,臉上的皮膚頗為粗糙,神色間略有倦意,漢子身上穿著一件粗布麻衣,腰間佩著刀,手裏拎著一個布包,正是梁榭。


    梁榭走到宅院前,伸手推門,那院門吱吱呀呀,晃晃悠悠地開了,屋裏的人聽到響聲,開門迎了出來,卻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子,看穿著似是丫鬟的身份,那女子見是梁榭,忙將食指放在唇間,打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姑爺輕一些,莫吵醒了小姐。”


    梁榭低聲問道:“小姐睡著了?”


    “嗯。”丫鬟一麵說,一麵自梁榭手中接過布包,道:“姑爺這趟鏢走了好幾天,定是累了,趕緊歇著吧。”


    梁榭道:“歇不了,一會還得出去一趟,你先幫我補一補衣服。”說著褪下長袍,遞了過去。


    丫鬟接過,找了找破損處,忽地發現衣襟上有幾滴淡淡的血漬,被塵土遮擋了不太看得出來,一愕道:“姑爺與人交手了?”


    梁榭眉毛一動,旋即擠出一絲笑容道:“走鏢的都是看臉麵交情,很少動手,你還當是幾年前的我呢動不動打打殺殺。這血許是昨日流鼻血時掉上去的,不礙事。”


    丫鬟一笑,拿著長袍走了開去。


    梁榭打了個哈欠,收了收短衫,也不回屋,自行到院子裏的井中打了桶水,美美地洗了一把臉,時間不大,丫鬟便將補好的長袍拿了過來,梁榭換上長袍,帶好刀和暗器出門而去。


    出得院子,粱榭徑直向西走去,那是他經常要去的地方——一個他賴以生活的地方,一個他並不喜歡卻又離不開的地方,一個與他的誌向背道而馳的地方。


    想到這個地方梁榭不禁苦笑了一下,生活總是頗多的無奈,少年時的雄心壯誌越到大來越連提都不敢提。他依稀記得初入師門時的情景,那一年,他十歲,父母被山賊劫殺,祖父病故,他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常常兩三天天吃不上一頓飯,那時他多麽希望有人能給一頓飯吃。後來他遇到了他的師父,吃到了有生以來最好吃的,也是最飽的一頓飯。在那以後,他不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也不會再餓肚子。


    “我要讓所有的人都有飯吃,不再餓肚子。”稚嫩的聲音回響在他的心底。當年師父問他為何要練武時,他如是回答。當時師父笑了,二師姐也笑了,三師兄與他年齡相仿,卻也笑了,他漲紅了臉,說:“還有,誰要欺負別人,我就他。”大師兄摸了摸他的腦袋,誇他有出息,將來必定是個大俠。


    真是幼稚!粱榭搖了搖頭,隨手折了根柳枝咬在嘴裏,柳枝很苦,但他覺得舒服,覺得真實,至少苦就是苦。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喜歡上了這個味道,記得小時候,大師兄不高興時常常也會咬著柳枝不說話,他學著大師兄也折一枝含在嘴裏,卻苦的直唾出來,於是大師兄就笑了。


    “半生閑隱今終止,一步江湖無盡期。”梁榭又笑了笑,初入師門的時候他以為隻要勤練武功天下就不再會有餓肚子的人,長大些才知道武功能改變的遠沒有那麽多,待進入江湖……進入江湖…...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一痛“原來即便成為了大俠,很多事情還是由不得自己。”


    十年,自從與嘉嫻私定終身以來,他已經整整十年沒有見過師兄弟們,不知這十年來,八師弟的買賣做的怎樣,不知已為人婦的二師姐過的如何,他隻知道一向不被師父看好,忠厚老實到有些笨的大師兄如今已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他一手創立的‘揚刀盟’竟也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大幫會,僅排在‘鈞天九鼎’、‘大隅天城’,‘六龍幫’之後,成為天下第四。大師兄有如此成就,而他呢?從一個縱馬天下的俠客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他不喜歡這種變化,卻無可奈何。時間過得很快,快到讓人來不及品味生活,快到讓人難以喘息。這一切仿若昨日,回頭已難再現。


    粱榭緊緊的握著刀,刀劍是武者的生命,他不能一刻放下。


    ‘吱吱’兩聲鳥叫,把梁榭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梁榭收拾心情,握刀的手又緊了緊,掌心漸漸沁出汗來。一座不小的院落出現在前方——終於還是到了!


    一人多高的院牆,朱漆的大門,門頭上掛著一塊匾,匾上赫然寫著‘興遠鏢局’四個大字,匾額右下角寫著‘京城貳分局’五個小字。大門兩側,兩名綠衣勁裝漢子分立左右。


    “梁大俠。”兩名綠衣漢子發現了他,齊聲道。


    大俠?真是種諷刺,自己這個明麵上的鏢師卻總被人以大俠稱呼,粱榭勉強笑了笑,問道:“雲老在麽?”


    一人回道:“雲老舊病複發,已經好幾日不曾來過了。”


    “又複發了,嚴重麽?”梁榭問道,這本是一句關心之言,梁榭出口後自己卻覺得虛假。


    那漢子點了點道:“天天咳血,這幾日局子裏的事務都是少爺主持打理的。”


    梁榭點了點頭,走進了院子。


    但見縱橫皆出十餘丈的院落裏,停著幾輛鏢車,每輛鏢車上皆插著兩支鏢旗,在院子的角落裏,是一些堆放著整整齊齊的貨物,似是將要押送的,又或者是剛剛押送回來,未及分送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鏢局生意過好,不得不在京城另開一處分局存放貨物,分發貨物,可又有誰知道這處分局的主人竟是本該和鏢行沒有半文錢關係的老者和少年?


    梁榭知道,他不僅知道這處分局的主人是誰,更知道眼前這處分局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以目前鏢局的生意,有南門外一處分局足矣,而此處是另有他途。


    穿過院落,熟悉的屋子便在眼前,大熱的天屋門卻是關著的,粱榭的腳步略微頓了頓了掃心頭的抵觸和厭煩推門進入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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