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斯查沼澤地邊緣幾棵沙棘叢下,躺著被雙色鬣獅群驅逐出來的五隻半大的雄獅。它們沿著橢圓形的羅利安大草原奔逃了整整一夜,黎明時分,逃到了錫斯查沼澤地,實在跑不動了,就胡亂找了個地方,倒頭便睡。


    獅子是世界上最愛睡懶覺的動物,除了狩獵,就是睡覺,有時一天可以睡二十個小時。在這一點上,非洲的獅子可以同生活在亞洲密林中的懶猴媲美,並列為世界級睡覺冠軍。太陽都快下山了,它們還呼嚕呼嚕地在夢鄉做客呢。


    從沼澤方向刮來一股涼爽的風,吹落幾片沙棘樹葉,飄飄悠悠,舞到黑鬣毛的頭頂。大概有點癢吧,它顫動耳廓,將頭上的落葉抖落下來,慢慢睜開惺忪睡眼, 剛好望見迅速下沉的像隻大金橘似的太陽。黑鬣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突然清醒過來,猛地彈跳起來,歐--歐--心急如焚地朝睡在身邊的四個兄弟吼叫。


    --醒醒吧,不想當餓死鬼的,快醒醒吧!


    遼闊的非洲稀樹草原,氣候異常炎熱,白天在烈日的暴曬下,草原就像一隻燃燒的火爐,不管是哪種野獸,都無法忍受那令人窒息的高溫,而躲在溫度較低的窪地、洞穴或樹蔭下不出來。


    一直要等到太陽西沉,火焰般的陽光變成溫柔的玫瑰紅色,習習晚風吹拂草葉,野獸們才會出來活動,覓食、飲水、尋找配偶。可以這麽說,在靠近赤道的非洲 稀樹草原,是死氣沉沉的白天,生機盎然的黃昏。對獅子來說,一日之計在於黃昏--黃昏易逝,短暫而又寶貴,是獅子狩獵的黃金時間,必須抓緊抓牢,稍一怠 惰,草原就會拉上黑夜的帷幕,便不容易捕獲獵物了。


    大頭獅、刀疤臉、桃花眼和紅飄帶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剛才它們在昏睡,沒感覺到餓,一旦被吵醒,立刻便覺得饑腸轆轆;它們已整整兩天兩夜沒吃東西,肚子裏早就唱空城計了。


    獅子不像牛、羊、駱駝這些動物有好幾個胃囊,把許多食物儲藏在體內,饑餓時再把食物反芻出來細細咀嚼,慢慢享用;獅子也不像爬行類動物例如蛇那樣耐得 住饑餓,隻要飽餐一頓,十天半月不吃東西也不會餓死。獅子每天都要進食,雖不像人那麽嬌貴,一天要吃三頓,但正常情況下,一天起碼要吃一頓。成年獅子若連 續四天吃不到東西,就會變成一具餓殍,而半大的雄獅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食量更是大得驚人,更抗不住餓,要是連續三天吃不到食物,大概就要一命嗚呼了。


    以往這個時候,母獅們已差不多把獵物拖回紅樹林來了,它們睜開眼,就可以享用美味佳肴,可現在,得忍著餓自己去找食,唉,流浪漢的日子可真不好過呀。


    五隻半大的雄獅一骨碌都站了起來,急急忙忙向沼澤地開進。


    黑鬣毛一馬當先,一路小跑著,夕陽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黑鬣毛在五隻半大的雄獅裏排行老大,組織獵食的重擔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它的肩上,它心裏覺得沉甸甸的,是否能獵到食物,一點把握也沒有。


    還在雙色鬣獅群時,它們五兄弟雖然也學習過狩獵,但那都是跟在成年雄獅和母獅後麵,當個拉拉隊,捧個場,助個威,或至多充當預備隊或第二梯隊,做個不稱職的助手而已,從未單獨捕捉過獵物。


    更糟糕的是,受獅群社會雄性寄生性統治的影響,它們經常睡懶覺或找借口逃避學習狩獵的課程,連獰獵的間接經驗也不多。


    黑鬣毛隻曉得,沼澤地清淩淩的水塘邊,此刻一定麇集著許多大型食草動物,它們被蒸籠似的炎熱天氣蒸了整整一個白天,口幹舌燥,嗓子快冒煙了,必然會踩 著夕陽跑到沼澤地來飲水的。當它們心急火燎悶著頭喝水時,警惕性最低,當然也就最容易捕獲;一日喝飽了肚皮,它們便會恢複平時的機警與謹慎,並很快離開沼 澤,跑進茫茫草原,到那時候,要再抓它們可就難了。


    時間就是生命,必須爭分奪秒。


    地平線像把鋒利的刀,把太陽砍成了兩半。五隻半大雄獅鑽進錫斯查沼澤。這是非洲中部最大的沼澤地,一望無垠,四周是低矮的灌木叢和起伏的丘陵,幾十塊 麵積不等的水塘星羅棋布,水塘與水塘之間是深不可測的淤泥,上麵長著密密的蘆葦,一群火烈鳥在沼澤上空盤旋飛翔。


    黑鬣毛在沼澤地的一座荒丘邊停了下來,空氣中帶著水汽的濕潤,風中傳來斑馬粗魯的嘶鳴聲。透過蒿草的縫隙,黑鬣毛果然看見一塊橢圓形水塘邊,擁擠著一 大群斑馬,它們正你爭我搶地在飲水,秩序亂得就像一鍋粥。每一匹斑馬身上都橫一條豎一條布滿了深藍色的線條,水塘邊一大片讓“人”眼花繚亂的斑馬線。


    斑馬是一種體形壯實肉質鮮美的動物,是獅子最喜愛的食物之一,隻要能逮到一匹斑馬,就足夠它們弟兄五個飽餐一頓的了。尤其重要的是,斑馬頭上不長角,也沒尖牙利爪可資反抗,捕捉起來沒什麽風險。


    哦,想不到成為流浪漢後,第一次獵食還挺順利的,黑鬣毛心裏美滋滋的。


    黑鬣毛領著四個兄弟又鑽在草叢裏往前潛行了一段,在離斑馬群約一百多米遠時,就到了沒有任何遮蔽物的開闊地帶。


    世界上的食肉獸主要分犬科動物和貓科動物這兩大類,這兩類動物的狩獵風格是迥然不同的:犬科動物慣用長途奔襲的辦法獲得獵物,即發現目標後,窮追猛 攆,緊追不舍,一口氣追上個一二十裏,直追得獵物口吐白沫,精疲力竭,最後被撲倒為止;貓科動物慣用伏擊的辦法獵取食物,即悄悄地接近獵物,靠得越近越 好,然後突然發起進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獵物身上將其殺死。


    獅子在分類學上歸貓科貓屬,是最純粹的一種貓科動物,當然也就用最純粹的貓科動物獵食風格進行捕食。


    與其他貓科動物一樣,獅子長有尖刀般的指爪,走路時指爪會自動縮進甲鞘,爪掌下麵有厚厚一層肉墊,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樣,龐大的身軀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再加上身體灰褐色的顏色和草原沙漠的顏色十分接近,很容易麻痹獵物。


    五隻半大雄獅離斑馬隻有百把米遠了,斑馬們都還蒙在鼓裏,仍在低頭飲水。有兩匹公斑馬不知為什麽事鬧起糾紛來,接吻似的互相用嘴啃咬起來,還不時用屁股對著對方,噅噅嘶鳴,互相尥蹶子,打得不亦樂乎。


    現在是發起衝擊的最佳時機,黑鬣毛想,前麵是開闊地,再繼續潛行是行不通了,隻有強攻。


    獅子是非洲叢林中最優秀的短跑運動員,其百米衝刺的速度僅次於獵豹和長頸鹿。黑鬣毛打著算盤,就這百多米的距離,它們五兄弟大約隻需六秒鍾就可以趕到 斑馬們身邊;五隻半大雄獅就像五團煙塵似的突然從草叢裏滾出來,必然會叫斑馬們大吃一驚,等這些蠢家夥回過神來,明白是大難臨頭了,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它們弟兄五個肯定已衝進斑馬群,圍住了其中的一匹,它負責咬脖子,四個弟兄一個承包一條馬腿,任你是公馬母馬老馬大馬小馬好馬劣馬壯馬瘦馬天馬騍馬騮 馬騅馬駔馬駿馬駑馬騸馬神馬還是五百年才出一匹的天才馬,任你是吃過娃哈哈大力神青春寶美媛春太陽神中華鱉精西洋參茶雪山一枝蒿江南一枝柳十全大補膏花粉 口服液田七口服液太太口服液還是將來必定要問世的老爺口服液,都隻有乖乖等死了。


    黑鬣毛正想搖動尾巴發出攻擊的指令,突然,它覺得草叢深處有一道堅硬的光劃過自己的臉,扭頭一看,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渾身的獅毛刷地倒立起來,差點連尿都嚇了出來--草叢裏臥著一隻大雄獅,脖頸和肩胛上的鬣毛就像春草一樣茂盛,銅鈴大眼裏透著殺機。


    它再四下裏仔細望望,還有一隻大雄獅正沿著一條小徑一步一步朝它爬來,顯然,絕不會是上來要同它交朋友敘友誼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魂嚇掉,枯黃的草葉間,竟埋藏著好多隻母獅哩,也都虎視眈眈地望著它!


    兩隻大雄獅和那群母獅大概是害怕驚動斑馬群,不想讓快到嘴的美食溜掉,所以沒來追趕。


    哦,它們兄弟五個陰差陽錯,跑到別的獅群的狩獵領地上來了,黑鬣毛邊逃邊想,獅口奪食,兩隻大雄獅和那些母獅豈肯善罷甘休?還算發現得及時,不然的話,一場廝殺肯定是免不了的。它們五隻半大雄獅,絕不會是大雄獅和母獅們的對手,隻要一交戰,肯定會被咬翻幾隻!


    就算在兩隻大雄獅和那群母獅動手向它們撲咬前,它們躍出草叢襲擊斑馬群,並成功地捕獲了一頭斑馬,那又能怎麽樣呢?兩隻饑餓的大雄獅和那群母獅絕不會 聽憑它們享用戰利品的,一定會扮演剪徑強盜的角色,團團圍上來,不由分說把它們辛辛苦苦獵到的斑馬搶走。它們若想反抗,就會遭到殘暴的虐殺,它們隻好在一 旁幹瞪眼,至多發幾聲無用的牢騷。好險哪!


    才逃出半裏地,背後就傳來斑馬驚慌的嘶鳴和獅子興高采烈的吼叫,毫無疑問,剛才那夥大雄獅和母獅狩獵成功,撲倒了一匹斑馬。可惜,那是別人家的歡樂了。


    太陽墜落了,地平線隻剩下一條水紅色的光帶。唉,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剩下的能狩獵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黑鬣毛心急如焚,加快腳步沿著沼澤向前趕,希望在天完黑透前,找到另一個獵場。


    轉了幾個彎,再穿過一大片蘆葦,便聽到非洲長角羚打響鼻的聲音。長角羚也是獅子傳統食譜中的一道名菜,肉質細膩,人口即化,好吃極了。


    五隻半大雄獅躡手躡腳地循聲摸過去,昏暗的暮色中,果然望見一群長角羚喝飽了水,正你舔舔我,我舔舔你,親親熱熱地準備離開水塘呢。長角羚雖然頭頂長 著兩支長約一米尖利如劍的犄角,但體小力弱,生性怯懦,見到獅子,隻曉得一味逃命,從不會將長角當武器與獅子拚搏,也是一種較易捕捉的獵物。


    大頭獅、刀疤臉、桃花眼和紅飄帶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想衝鋒了。黑鬣毛畢竟年長一些,性格也老成持重些,想起剛才差點遭兩隻大雄獅和幾隻母獅的暗 算,仍心有餘悸--曆史的教訓值得記取哩,小心無大錯,謹慎是個寶,還是再仔細觀察一下吧。它製止住四個兄弟的衝動,從草叢中探出頭去,這一看,就像被兜 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了腳,差點沒急暈過去一有二十多隻獅子,一溜兒排開,正伏臥在前麵幾十米遠的一條土溝下,顯然,正準備伏擊慢慢走過來的長角羚群 呢。


    這一大群獅子聽到動靜,紛紛扭頭觀望,幾十道綠瑩瑩的眼光橫掃過來,嚇得黑鬣毛一秒鍾都不敢再耽誤,立即領著四個兄弟腳底板抹油,快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後來它們又轉了幾個水塘,所到之處,不是空空如也連食草動物的影子也見不著,就是有其他獅群霸占著,蠻橫地攔著不讓它們捕獵。


    天黑盡了,樹木、土丘和草叢都隱沒在一片濃濃的夜色裏,活躍了一個黃昏的錫斯查沼澤,漸漸冷清下來。熙熙攘攘的斑馬群、角馬群和斑羚群像變魔術似的從 大地上消失了,依稀可聽見滿載而歸的食肉獸大吃大喝的聲音,遠處傳來饑餓的鬣狗刺耳的號叫聲。天的盡頭,乞力馬紮羅山變成一個奇形怪狀的剪影,山頂終年不 化的積雪泛著慘白的光。寂寥的天空,有幾顆星星在閃爍,似乎在嘲笑世界上所有吃不飽肚皮的倒黴蛋。


    五隻半大雄獅垂頭喪氣地在草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各個都已餓得頭昏眼花、四肢乏力,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食,也不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免於餓死。


    天哪,成為流浪漢的第-天,日子就過得如此艱難,以後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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