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袍的少年走出道觀,靜立一會兒,看山下樹木茂盛,一片碧海,心中不免有些惆悵。回頭望望生活十多年的道觀,收拾心情,走下山去。


    從小幻想著觀外的世界,當真正出來的時候,反而有些忐忑與迷茫。止境也沒有多大的目標,每天唯一的幻想便是夜夢中組建心中的山外世界。簡單的願望很快實現,新的目標還未跟上,有的隻是無限的迷惘。


    一間茶肆建在古道旁,這是連接留郡與昕郡的官道,幾百年歲月侵蝕仍是人們出行的首選,時有旅客行商通過。天色尚早,但茶肆也已有幾人點茶歇息。


    茶肆較為簡陋,簡單的木架子便是全部,頂部新鋪了厚厚的稻草遮蔽夏季南韓充沛的雨水。茶肆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壯漢開的,既是掌櫃又是小二。


    “小道童,怎麽下山了?來,進來坐坐,我請你喝碗茶,包你一天神清氣爽。”


    茶肆主人常常進觀上香,自是認得風止境。風止境聽見老板的呼喚,很是無奈,微微苦笑走進茶肆。風止境小時還挺喜歡這個熱情的大叔,他能告訴自己很多觀外發生的事情。隨著止境長大,老板仍是“小道童,小道童”地叫著,讓風止境頗為無奈。


    “第一次見你出觀,是有什麽事嗎?看你背著包袱,是要遠行吧。”


    店主給風止境端來一晚清茶。茶水微微泛黃,冒著絲絲熱氣,粗製的陶碗底部躺著三片泡開的茶葉。風止境接過茶碗便喝了一口,微苦,苦後又有一絲甘甜留於唇齒。風止境從小聽著店主誇耀自己的茶是多麽多麽好,今日嚐下來還是不錯的。


    “準備去山外闖蕩,店主有什麽好去處嗎?”


    “小兄弟既是要出門闖蕩,留郡城的滄浪樓定是要去的。無數青年才俊登滄浪樓觀秦方魂聖題字,想要參悟其中妙法。即使不得要領,留郡也是匯聚南韓中部英才之地。多結識其他俊才也是不錯的。”


    店主還未開口,店中一位茶客便向風止境推薦起來。


    “留郡確實是好去處,能漲好多見識哩!”


    店主也附和起來,在他眼中,郡城便是好大好繁華的地方,那裏住的都是大人物。


    “多謝了,我便去郡城看看。”


    ----


    高大的城牆聳立眼前,城門上方掛著木牌,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留郡”。城門處行人絡繹不絕,風止境很少見到這麽多的人。略微失神,風止境便朝城門走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是那麽穩定、從容不迫。


    風止境身上有一股氣質,一股說不明白的氣質。有種人就是那樣,即便站在茫茫人海中你也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也許是十多年的苦讀帶來的吧,身上的那份沉穩不似這個年齡擁有的。


    城門守衛也注意到了這個少年,當風止境入城時,攔了一下盤問其來曆。


    “在下靜安山人士,慕名來見識劍江竹海。”


    守衛很快便放行,看著風止境離去的背影,朝同伴嘀咕了幾句。


    “我還以為是哪個青年才俊來到留郡,原來是個靜安山來的鄉巴佬,還想去滄浪樓,那地方是他這種人能去的嗎!”


    “不是說六公主明日要來滄浪樓一觀秦方魂聖的劍勢嗎,整個南韓的才俊都匯集留郡,想要在明日出人頭地,獲得公主的賞識。六公主的容貌才識誰人不知,能讓她多看一眼,就是死了也值了。這小子,估計也是想癩蛤蟆吃天鵝肉,妄想得到公主的青睞,裝得一副清高樣,骨子裏卻是個鄉巴佬。”


    “六公主啊,那可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是我們這樣的人想都不能想的。聽說文昌郡白家天才白池今日便要來留郡,想要在明日俘獲六公主的芳心。怕是白家又要出個駙馬爺了。”


    “白家可是南韓五大家族之一啊,雖一直從文,但族中人才輩出。現在的年輕一輩中,長子白瑟聽說已經突破魂宗,在整個中原三國也有赫赫威名。三子白池不到二十歲,也已經有了魂師的實力,怕是要冠絕明日的滄浪樓了。”


    “可不是嘛!不過我聽說祝家、伯家的才俊也要前來滄浪樓,雖然不知是誰,不過也會是白池的有力競爭者。白池是不是駙馬爺還不一定呢。不過到底是大家族啊,年紀輕輕便有這般修為,我們三十多歲了還是個魂徒。”


    “我們怎麽能跟那些人中龍鳳比,好好地守城門吧,萬一遇見一個青年才俊,給他留下好映像,我們就飛黃騰達了!”


    “說的在理。還真想明日去看看六公主的姿容。”


    “別做白日夢了,站好,一會兒隊長來查了。”


    ----


    城內熱鬧非凡,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在道觀待久了,人不免有些陳腐。風止境看著眼前熱鬧的場麵,心情較為輕鬆,深感來對了地方。很多東西都隻在書籍中讀到過,見到實物,興趣大增,每個攤子前都會駐足良久。


    見一堆人圍在一起,風止境也上前圍觀,原來是江湖耍把式的。表演者花樣很多,看得風止境很陶醉,人們鼓掌歡呼時,他也會跟著鼓掌叫好。風止境還是很喜歡這種生活氛圍,漸漸忘卻了離觀的哀傷。


    趕了許久的路,又觀看了許久的表演,天色漸暗。風止境沒有帶銀錢,看著空空的錢袋,搖頭苦笑。道觀雖然香火不錯,但爺孫兩人一直過得清貧,沒有餘財。


    “看來得找個賺錢的活計啊。”


    一邊低喃,風止境一邊向城中小巷走去,看有沒有棲身之所。


    ----


    一座宅院牆外,一個小乞丐蹲在角落吃著討來的飯菜。看上去,乞丐隻有十一、二歲,年歲很小,麵色饑黃,比較瘦弱。


    想到自己也為食宿發愁,也沒有餘力幫別人,風止境眼光隻略微停留,繼續前行。小乞丐也發現了風止境,打量這個素衣少年。


    感覺一瞬異動,小乞丐錯身而過,向巷子深處跑去。風止境一摸左腰,錢袋果然沒了。風止境搖搖頭,往前繼續走。不一會兒,小乞丐折返,氣衝衝地把錢袋丟向風止境。


    “長得這麽清秀,氣質這麽好,沒想到是個窮鬼,耽誤我吃飯的時間。”


    說完回到原來的地方,收拾沒吃完的飯菜。聽見小乞丐的抱怨,風止境覺得有些好笑。八歲之後,自己便有一股奇怪的氣質,香客總是能一眼注意到他,後來爺爺交給止境一個口訣收斂這種氣質。進城前的失神,反而忘了收斂這種氣質,讓這個小乞丐誤以為自己是個富家子弟。


    “朋友抱歉了,在下並沒有銀錢,讓你白忙一場。”


    “沒關係,原諒你了,下次別穿得像那些去滄浪樓的富家子弟一樣騙人了。”


    聽見風止境的話,小乞丐有模有樣地回話。收拾好東西,抬頭一看,發現眼前的少年變普通了很多,沒有了那股特殊的氣質,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


    “在下風止境,不知道朋友怎麽稱呼?”


    “沒什麽稱呼不稱呼的,我沒有名字,其他人看見我都叫我小乞丐,你叫我小乞丐就行了。”


    “不知道朋友有沒有睡覺的去處,沒有銀錢,想找個落腳的地方。”


    “攤上你算我倒黴,不嫌棄的話,可以回我的破廟。雖然破了點,睡覺還是可以的。”


    小乞丐很爽快地包辦了風止境的落腳處,急事得到解決,風止境也便不慌忙了,席地坐在一旁,和小乞丐攀談起來。


    “你多大了,這麽小就在外乞討,父母呢?”


    “我十二了,記事起就跟著一個老乞丐乞討了。不過如果不是老乞丐,我早就死了。前年老乞丐病死了,其他人都說他是活該的,自己都難過,還養我。”


    說到這裏,氣氛有些沉悶,小乞丐小臉有些僵硬,應該是在回憶著什麽。風止境知道還是不要進行這個話題了,岔開話題。


    “你有什麽夢想嗎?”


    “以前有。”


    “以前有?”


    “以前想著能成為一個魂士,以後就吃穿不愁了,帶著爺爺住大院子。我告訴過爺爺這個願望,他總是笑著說我一定能成為魂士的。說我們省著點,攢錢讓我到十二歲了去覺醒。吃飯都吃不飽,怎麽會有錢省下來呢?直到死了,連副藥錢都沒有,也許真是我克死了爺爺吧。”


    風止境若有所思,望著天空,雲彩顏色深了起來。


    “……下雨了。”


    南韓多風雨,雨說下就下。雨滴拍打屋簷,叮咚作響。沒多久,雨更大了。街上一陣驚呼,行人匆匆歸家。小巷中,兩個少年站在房簷下。房簷短窄,已經有雨水濺在兩人身上。


    “看來要快點跑了。”


    看著越下越大的雨,小乞丐告訴風止境。


    “跑?”


    “對,要快點跑,這樣還能少淋些雨。爺爺說過,既然我們沒有傘,那就要拚命奔跑。”


    說完,帶頭跑了起來。


    風止境看著那個遠去的小身影,也跟了上去,想著那番話,呢喃起來。


    “沒有傘的孩子,便要拚命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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