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燁本人對於十年前那件事的記憶非常模糊,一方麵是因為年幼,另一方麵他從被綁架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半昏迷狀態,連續數月都沒有真正清醒過,根本不知道自己到過哪裏,接觸過什麽人。


    他對整件事情的認知都來自於事後砂爺的講述,以及他自己的推測。


    那天章覺希指使手下在放學路上綁架了他,用氯仿迷暈以後便丟在了一個廢棄的集裝箱裏,本打算在一筆大生意上要挾砂爺,誰知唐家忽然出手,逼得朱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找人,在黑道上開出驚天賞格,完全是一副不計代價誓不罷休的態度。


    章覺希收到唐家要來海城的風聲,就感覺事情有些脫出他的掌控,眼看事態一再擴大,怕事情敗露以後受到兩家的聯合封殺,便決定改換策略,將朱燁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一來摘清自己,二來離間朱家和唐家的關係。


    所謂處理,一個是殺人毀屍,一個是轉移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章覺希千錯萬錯,錯的最離譜的就是沒有選擇前者,而是決定將朱燁悄悄弄出海城。也許他對砂爺恨得太深,覺得殺了朱燁也不能泄心頭之憤,也許他隻是一時腦抽,下不了狠手,總之那晚他找了個親信,將昏迷不醒的朱燁倒手給了一個黑道中介,這個中介又將他倒了七八手人,最後以八百美金的價格賣給了一個越南蛇頭。


    因為朱家一向注重**,朱燁又深居簡出養得嬌貴,從沒幾個人見過他的樣子,因此事情匪夷所思地順利。也是合該朱燁命中有此一劫,那晚他被送到港口的時候正好蛇頭有一班船出貨,他就被打包塞進了最後一個位置,連夜送到了位於泰國的一個人口販賣中轉站。


    一旦出了國門,想找個十幾歲的孩子那簡直就是大海撈針。在普通人看不見的角落裏,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孩子被改名換姓,貼上標簽明碼出售,三歲之前的小孩運氣好的話還可能逃過一劫,被無子的人家收養。十歲以上的就幾乎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世界各地的有錢人買走,偷偷豢養起來作為“寵”,或自己享用,或作為禮物贈給有相同嗜好的同伴。


    無論如何,都是九死一生。


    也就是唐家和朱家這樣在黑道上呼風喚雨的大家族,換了別家朱燁可能就這麽消失了。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朱家的所有生意都陷入了癱瘓當中,砂爺調動了所有能用的手下,唐定鑫也最大限度調配了永聯幫的人手,雙方聯合起來把全球的人口販賣市場跟過篩子似的篦了一遍,小弟們幾乎是拿著朱燁的照片跟那些關在地下室和倉庫裏的交易對象一張臉一張臉地對,最後終於在伊斯坦布爾的一家破旅館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太子。


    得益於朱燁孱弱的身體,他一出國門就一病不起,輾轉多處都賣不出去。蛇頭本想丟他下海,又舍不得那金光閃閃的八百美金,何況朱燁長得極為標致,正是華裔小男孩裏最好賣的類型,便忍著肉疼給他請醫生治療,希望治好了賣個大價錢。


    不過蛇頭給他治病可不是為了他身體健康,隻是希望他短期內看上去賣相好罷了,因此用的都是虎狼之藥,為了欺騙買家,還會在有人來“看貨”的時候給他用一點興奮劑。於是當砂爺親自飛到伊斯坦布爾的時候,朱燁的健康狀況十分糟糕,心率衰竭,神誌不清,患有多種寄生蟲病,還染上了輕微的毒癮。


    當地醫生斷定他活不下來,即使活下來精神恐怕也不太正常,砂爺二話沒說用專機將他連夜轉移到美國,重金聘用權威的內科和精神科醫生為他治療,輾轉數月才保住了他的性命,繼而回到海城後續治療。


    當朱燁終於恢複意識,可以認出砂爺,管他叫“爸爸”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半年之後了。這半年裏海城黑道可謂天翻地覆,經過朱、唐兩家的努力,章覺希綁架朱燁的證據被一一收集起來,送到了章家掌門——章老爺的麵前。證人供詞、交易收條、監控器錄像……連章覺希都沒有想到,自己苦心經營的計策居然有這麽多的漏洞,而自己親信的手下,忠心居然這樣不堪一擊。


    證據確鑿,不容抵賴,章老爺以章覺希是自己的獨生子為由,請朱家網開一麵,可惜砂爺並不買他的帳——章覺希是獨生子,朱燁比他還獨,章家好歹還有兩個堂兄弟,朱家到了這一輩就隻剩下朱燁一個人了,現在砂爺做了絕育手術,朱礪雖然實質上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但因為朱家家規規定外室之子不能進族譜,他並不算是正經的朱家人。說來說去,章覺希此舉差不多就是讓朱家覆滅的節奏了。


    章老爺走投無路,隻好打起了自己太太的主意,勒令老婆帶著女兒去朱家求情。因為唐娥娥死時還沒這檔子事發生,她臨終前曾托付砂爺照顧自己這個遠嫁他鄉的小姐妹,砂爺雖恨不得章家全部死光光,但不忍背棄對亡妻的承諾,不得已退了一步。


    這件事的最終結果就是,章覺希被他親爹打斷了一條腿,弄瞎了一隻眼睛,變成了永久性殘疾,從此失去了繼承掌門的權利,隻享受家族分紅,不過問家族事務。而原本由他掌管的那部分產業,則由他的堂弟接手。


    經此一事,章家元氣大傷,原本可以和朱家平分秋色的家族支柱產業——軍火走私被砂爺徹底侵吞,慢慢退出了曆史舞台。


    朱燁作為整件事最大的受害人,因為身體原因,以及砂爺的刻意保護,完全沒接觸到這場腥風血雨的黑道鬥爭,當他養好身體,再次回到學校上學的時候,章覺希已經被送到北歐去“養病”了,由始至終,他都沒見過這個讓他差點丟了小命的大仇人。


    “你大哥又怎麽了?”朱燁對被綁架那段時間的經曆沒有記憶,但每次提起來的時候都會頭疼,點了根煙抽上,問章韻希。


    “他……被朱伯伯抓起來了。”章韻希猶豫了一下,低聲說。


    朱燁眉頭一動,問:“他不是一直在北歐,已經定居了嗎?怎麽會被我爸抓起來?”


    章韻希臉色一紅,道:“對不起燁哥,這件事我和我媽也一直被他們蒙在鼓裏,半年前我大哥已經從北歐回來了,而且開始接管家族生意。”


    朱燁抽著煙,半眯著眼睛看著章韻希,不說話,章韻希無法直視他的目光,瞄了一眼抱著小葵花喂飯的墨斛,掩飾地幹咳了一聲:“燁哥,我們去外麵說吧,二手煙對小孩子不好。”


    朱燁點頭,端起煙灰缸示意她跟自己來,穿過客廳走到外麵的廊簷下,下巴點了點臨著花園的美人靠:“坐。”


    章韻希依言坐在美人靠上,朱燁卻不坐,將煙灰缸放在圍欄上,倚著柱子抽煙。


    “燁哥……”章韻希開口,卻被朱燁打斷:“韻希,我提醒你一句,大人的事應該由大人去解決,一旦你插手了,就不再是小孩子了,明白嗎?”


    章韻希一愣,繼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淒然道:“我以為我永遠都是你的小妹妹。”


    “當然。”朱燁淡淡笑了笑,道,“不過我畢竟不是你的親哥哥。”


    “在我心裏你一直比我的親哥哥還要親。”章韻希急道。朱燁又是一笑,淡淡道:“傻姑娘。如果我在你心目中真的比你親哥哥還重要,你今天又怎麽會站在這裏?”


    章韻希紅潤的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眼神中透著迷惘慌亂,嘴唇抖了抖,道:“我、我媽媽……”


    “好了。”朱燁畢竟看著她長大,心裏雖然失望,也不忍心看她痛苦,道,“說說吧,你大哥是怎麽回來的?據我所知當初你爸可是跟我爸發過誓,這輩子都不讓他踏上海城。”


    章韻希低下頭,表情又是難過又是痛苦,道:“爸爸老了,這兩年身體漸漸垮下去,上半年醫生說他可能活不過今年春節了。大哥半年前以探病為由悄悄回來了一趟,之後就再也沒離開。”


    朱燁“哦”了一聲,章覺希的行動還真是隱秘,跑回海城居然沒有被他發現,看來他安插在章家的眼線能力實在不怎麽樣。


    章韻希接著說:“你知道我們家的事,前年我大堂哥在南美遇襲,連婚禮都沒來得及辦就死了。去年我二堂哥又迷戀上了一個日本藝妓,寧願放棄繼承權和她去北海道結婚。家裏接二連三出這種事,兩個叔叔都很生氣,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得來的風聲,說這一切都是大哥刻意安排的,大堂哥的死是他一手策劃,二堂哥那個女人也是他經手介紹。”


    朱燁不由得佩服章覺希,這貨還真是身殘誌堅,一隻眼一條腿,遠在北歐還能搞出這麽多事,果然經一塹長一歪智,蟄伏了十年越發****了。


    “叔叔們跟爸爸討說法,但又拿不出證據來,隻好不了了之。我爸老了,兩個堂哥先後出事,他不想章家連個像樣的繼承人都沒有,正巧大哥回來探病,求他讓自己留下來,他就默許了。”章韻希愧疚地道,“燁哥,這件事不是我刻意瞞著你的,我大哥知道我和我媽跟你們家的關係,對我們瞞得很緊,要不是這回出事,他們大概會一直瞞著我們到大哥拿到繼承權的那一天。”


    朱燁對章韻希的話倒是不懷疑,換成他他也會這麽做的,抽完一根煙又點上一根,問:“你大哥到底出了什麽事?”


    章韻希道:“你上次在賭船上出事,是大哥的人做的,朱伯伯查到了證據,這次連我爸都沒有通知,直接下手掀了大哥隱居的山莊,把他給綁走了。”


    “他?”朱燁簡直不敢相信章覺希有這麽大的手筆,居然敢在朱家控製的海域向他出手,慢說他身邊保鏢眾多,就算真的得手,他們又怎麽可能全身而退,消滅所有證據?以為砂爺是吃素的嗎?


    按常理章覺希這種時候不應該是老老實實呆著,等章老爺咽氣他拿到繼承權以後再低調出現的嗎?以他對付他兩個堂弟的手段,他怎麽可能貿貿然犯這種錯誤?


    還是這廝在北歐呆得太****了,行為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斷?


    “你打算讓我怎麽做?”朱燁大致理順了事情的首尾,雖然還有很多細節漏洞頗多,但以章韻希的身份和年紀,不可能再向他提供更多的信息。


    “我、我不知道。”章韻希有些茫然,“他們說朱伯伯抓了大哥,一定讓他不得好死,因為當初我爸答應過朱伯伯,除非他死的時候大哥來奔喪,隻要大哥敢踏上海城土地,朱家就可以直接動手做了他。可、可是現在章家就剩下他一個後人,如果朱伯伯真的動手,我們……”


    她說不下去,淚花在眼眶裏來回打轉,卻強忍著不掉,朱燁到底疼了她十七年,心一軟,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說什麽胡話,你難道不姓章?什麽叫章家隻剩下他一個後人了。”


    “我?”章韻希一愣,呐呐道,“我、我隻是個女孩子啊。”


    朱燁笑了笑,越是他們這種百年世家,就越是注重男係的傳承,雖然已經到了這個年代,平常百姓家早就男女一視同仁,他們還固守著老舊的傳統。不過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即使章韻希本人,也隻是懵懵懂懂罷了。朱燁沒有再深說下去,丟了煙蒂,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別著急,也不用難過,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回海城。”


    “明天?”章韻希沒想到他居然被自己說動,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繼而又為他忐忑起來,“你、你腿傷都好了嗎?你這樣回去,為我大哥說話,朱伯伯會不會不高興?”


    真是個單純的姑娘……朱燁摸了摸她腦袋,道:“韻希,你來找我,你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無論你大哥今後怎麽樣,你爸和你叔叔他們都沒有立場來怪你和你媽。至於我回去,也不見得就是要為你大哥說話,隻是想把事情解決掉而已。十年了,這件事因我而起,最終還是要由我來完結,我爸會理解我的。”


    章韻希作為女兒從沒插手過章家事業,在英國修的也是音樂,對他的話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他對自己的回護之情,道:“對不起燁哥,唐姨去世前還讓我媽多照顧你,結果我和我媽總是給你添麻煩,她地下有知一定很生我媽的氣。”


    “怎麽會。”朱燁失笑,捏了捏她鼻尖,道,“我是個男人啊,我還是你哥呢。”


    “咳咳!”一陣不滿的咳嗽聲忽然傳來,門邊現出墨斛半個身子,碧綠的狐狸眼凶巴巴看著朱燁,“我們吃完飯了!”


    “咳咳!”小葵花有樣學樣,也不高興地咳嗽了一聲,從爸爸膝蓋邊探出半邊小腦袋,嚴肅臉看著朱燁:“我也吃完換了!”


    “幹什麽?”朱燁皺眉,“偷聽別人談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知道嗎?”


    墨斛哼了一聲,道:“談話就談話,你拉拉扯扯幹什麽?人家可是女孩子!”好吧他這話其實是想對章韻希說的,但臨出口又覺得還是直接敲打敲打自己老婆的好。


    “就是噠!”小葵花丟丟丟跑過去戳了戳朱燁大腿(他隻能戳這麽高了),“乃已經有爸爸了,姐姐就樣我來哄吧!”


    “……”朱燁黑線,這小狐狸從哪學來哄女孩子這一套的?


    “姐姐不能哭喲,哭了會被胡泥精咬屁股!”小葵花掏出自己沾滿口水的小手帕踮著腳尖想給章韻希擦眼淚,被朱燁眼疾手快拎住了:“你給我住手!你爸是怎麽看著你的?去讓他給你換件衣服先。”一頓飯的功夫他整個前胸連口水巾帶t恤都被湯泡透了,雞蛋羹蹭得到處都是,嘴巴周圍沾滿了大米飯,跟絡腮胡子似的,誰要被他撲了一準遭殃。


    “過來兒子。”墨斛光顧上偷聽老婆和ex“訴衷腸”了,完全忽略了兒子的進食,此時此刻才發現小東西整個人簡直就是個災難現場,忙心虛地將兒子拖了回來:“走走我們去洗澡換衣服,你爹嫌棄你了。”雙手抓著他腋下將他懸空抱起,不讓他沾自己衣服,一邊走一邊衝朱燁眯眼睛:“有些人注意一下啊。”


    朱燁真想把煙灰缸扣他臉上,咬了咬牙忍住了。章韻希看著他們父子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燁哥,你和他……你不會是真的喜歡男人吧?”


    老子誰也不喜歡!朱燁一臉煞氣,冷冷道:“你想太多了。”丟下最後一個煙頭,“今天休息一下,我下午聯係一下我爸,明天一早我們回海城。”


    “知道了。”


    朱燁往小山居走去,邊走邊想,這件事真的隻是章覺希尋仇這麽簡單嗎?漏洞太多了……他為什麽不等當上掌門再發難?那天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行程的?砂爺當初懷疑有內鬼,那個內鬼又會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嗯噠最近總是有點晚,對不起大家,要二更的話隻有等周末噠,我會努逆的握拳!!


    激動跑走昨天又吃烤肉了減肥的人真是傷不起!


    三十斤啥時候才能減掉啊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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