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趴在藤椅邊的小男孩,一個勁地搖著祖父的手臂,不顧母親在一旁喊著“勞伯,你要讓祖父休息一下啊”的阻止。聽得入迷的他隻是執著地追問:“後來呢?華萊士到底怎麽了?”


    “嗯……”用書蓋在臉上擋住陽光,半躺在藤椅上的老人緩緩地陷入回想,摸著孫子柔軟的頭發說:“我再也沒有見到華萊士……我隻是找到了他一直不肯離身的那麵鏡子……”


    在大片幹涸的鮮血中,華萊士的魔鏡靜靜地躺在上麵。


    不管他哭泣、哀求、怒吼,鏡子一次也沒有回答過他。就好像它從來都不會講話……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有聽到過鏡子曾開口說話。


    或許……那是隻有華萊士才能聽到的聲音。


    或許……那是華萊亞太過寂寞,而創造的另一個人格。


    這些,利恩從不曾了解。正如他從來也不懂得華萊士究竟都在想些什麽。


    那個人總是微微地笑著,搖蕩著比陽光還更醒目的金發,甜甜地笑著,笑著對他說:我好喜歡利恩哦。我們是朋友對不對?


    可是他卻這樣殘忍的……讓他永遠也無法忘記他。


    他一直以為把自己變回人類,這對華萊士而言並非難事。他從來也不曾了解自己在向他索取的竟是他的生命……


    回想起來,原來那個旅程,不過是華萊士終結漫長生命的旅程……原來所謂重要的朋友隻不過是他所尋求的生命的終結者……


    那個人……那個總是溫柔微笑又任性撒嬌的人,在黑暗裏獨自一人究竟生活了多久呢。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問過。他隻是不斷地想著自己的事,在他們相處的時候。而如今,他不斷地回憶著關於他的事,卻是在他們分離以後。所謂的感情究竟是什麽呢?為什麽盡管朝夕共度也依然無法了解。


    “可以的話,我是想再多要一段時間的……可是既然終點總是突然來到,那麽,就沒辦法了……”——那天,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並不知道,原來那個清晨,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他仿佛還站在那裏,溫柔地微笑著,用那帶著一點落寞的笑容凝望著自己……


    他一直都無法忘記那一天他微笑的樣子,就像他忘不了與身披白紗的卡多萊亞在神前宣誓的那刻一樣……


    為什麽記憶裏美麗的溫柔的事物,結果卻總是讓我們落淚的源頭呢……


    他一直歉疚地回想著他的種種……盡管知道他一定會爽朗地微笑著,在另外一個世界罵他很笨……


    可是,他隻是普通的、平凡的人類,沒有辦法接受如此溫柔的犧牲。


    如此將生命也能為之割舍的友情,他無法理解……


    他在漫長的歲月中反複自問:如果換我用短短的人的一生去換華萊士的幸福,我會怎麽做呢?


    而答案也許是否定的。是的,他不能。


    故事總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講起,然後也要以很久很久以後收場結束。


    是的,他微笑著看著孫子,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直到經曆了更多的事情之後……


    他才終於了解,原來人與人之間不可以輕易結下任何羈絆。


    因為我們是記憶力如此強韌的生物,總是無法輕易相忘。有些關係脆弱真實,不能舍棄,它總在不適當的時候用肉眼不可見的細絲割裂著你我纖細易感的神經,哪怕原本我們是想要給予彼此更多的溫柔。


    無論是那一年他愛上卡多萊亞的激情,還是他與華萊士之間的羈絆,都是像太過美麗的花一樣,溫柔並鋒利的存在。


    人類並不是隻會被殘酷無情的事物所傷害……相反,經過歲月洗濯,那些曾令年少的你我感到歡愉的事物卻最終沉澱為不敢細思的過往……


    “爺爺,你講的版本和奶奶講的都不一樣。”


    小男孩噘起了嘴巴。


    “哦,奶奶是怎麽講的?”


    “奶奶說華萊士沒有死,他隻是讓自己到達瀕死的狀態,血液的控製力降到最低點……因為他的血液中本來就有人類的成分存在。所以爺爺才會在神壇前恢複變回人類的!”繼承了祖父的黑發的小男孩用力鼓起雙頰,“奶奶講的這個才是正確的!”


    “哎……卡多萊亞就是喜歡編一些完美的結局……”


    “什麽嘛!奶奶說,利恩爺爺是悲觀主義!”


    “什麽?那個老太婆!”


    “哇——要吵架嘍!”好像很開心似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離開了藤椅,回頭扮鬼臉:“我要去向奶奶告狀!說你敢說她是老太婆!咧——”


    “勞伯——”年輕的女子在樹下無奈地看著兒子又向大門外衝去:“不要跑太遠!”


    “嗬嗬……小孩子總是這樣的。”


    “爸爸!都是你太寵他了啦。”繼承了卡多萊亞黃頭發的女子,雙手叉腰,不滿地向父親抗議。


    “嗬嗬……”


    “笑也不行的哦。您最近吃飯太少了!要給孫子起好的表率啊。今天要多吃一點哦!”她輕盈地走過來,準備扶起老人。


    “萊恩娜……我有點累。待會再……”


    老人疲倦地說著,閉上眼睛。


    他講了一個太長的故事……現在需要稍稍地休息一下……


    “你是誰?為什麽站在我家的門口?”


    勞伯背著手揚起頭,望向站在自家門前的年輕人。


    “我在等人哦。”


    背靠著大樹站在濃蔭裏的金發年輕人衝他微笑著眨一眨冰藍色的眼睛。


    “等誰呢?我幫你去叫吧。”他大大方方地說著。


    “呀,”眯起月牙般的眼睛,青年掐了掐他的臉,“好活潑的小家夥。嗯,和那個古板的家夥不太像。這麽說的話,就是卡多萊亞的基因戰勝了嘛。”


    “耶?你認識奶奶?”不滿意地把臉頰從對方手中掙脫,孩子好奇地盯著他瞧,“那你是來找奶奶的?為什麽不進去?”他們家的人都是很好客的呢。


    “不是呀。”燦爛的微笑著,金發青年豎起食指輕壓唇瓣眨了眨眼睛,“我是在等另外的一個人哦。”


    “是誰呢?我幫你去叫吧。”孩子一溜煙地向回跑去,跑到中途回頭一瞥,卻發現身後已經沒有人了。


    “媽媽——媽媽——剛才有個奇怪的人要……咦?”


    他怯怯地拉住在樹下捂住臉的女子,“媽媽你怎麽哭了?”


    “爺爺?”他去推老人的手臂。


    “勞伯。爺爺累了……”女子從後麵拽住他,“爺爺……睡著了。”


    “哦?那會睡多久呢。”他還要和爺爺說剛才的大哥哥的事。


    “要睡……很久很久……”


    “一直睡覺不會無聊嗎?”


    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問母親。


    母親蹲下身,抱住他,滿是淚水的臉卻微笑著說:


    “不會的。爺爺一定會做幸福的夢。然後重新踏上另外的旅程——”


    “是通往哪裏的路呢?”


    “是每個人都必經的路……”


    “我也會去嗎?”


    “在很久很久以後……”


    陽光照耀的庭園,綠樹濃蔭的圍繞中,管家正拖著長長的水管在草坪上噴出銀色的水花。穿著長裙子的侍女從書房走出,向女主人報告:“真奇怪,老爺平常最喜歡的那麵鏡子不知道哪裏去了……”


    “我想,東西會消失就是回到應該回到的地方去了吧。”


    在通往天空的另一條道路上,有人微笑著望著身邊高個子的黑發青年——


    這一次,你會陪我久一點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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