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年的夢》〔1〕


    後記〔2〕


    我看這劇本,是由於《新青年》〔3〕上的介紹,我譯這劇本的開手,是在一九一九年八月二日這一天,從此逐日登在北京《國民公報》〔4〕上。到十月二十五日,《國民公報》忽被禁止出版了,我也便歇手不譯,這正在第三幕第二場兩個軍使談話的中途。


    同年十一月間,因為《新青年》記者的希望,我又將舊譯校訂一過,並譯完第四幕,按月登在《新青年》上。從七卷二號起,一共分四期。但那第四號是人口問題號,多被不知誰何沒收了,所以大約也有許多人沒有見。


    周作人先生和武者小路〔5〕先生通信的時候,曾經提到這已經譯出的事,並問他對於住在中國的人類有什麽意見,可以說說。作者因此寫了一篇,寄到北京,而我適值到別處去了,便由周先生譯出,就是本書開頭的一篇《與支那未知的友人》。原譯者的按語中說:“《一個青年的夢》的書名,武者小路先生曾說想改作《a與戰爭》,他這篇文章裏也就用這個新名字,但因為我們譯的還是舊稱,所以我於譯文中也一律仍寫作《一個青年的夢》。”


    現在,是在合成單本,第三次印行的時候之前了。我便又乘這機會,據作者先前寄來的勘誤表再加修正,又校改了若幹的誤字,而且再記出舊事來,給大家知道這本書兩年以來在中國怎樣枝枝節節的,好容易才成為一冊書的小曆史。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九日,魯迅記於北京。


    ※※※


    〔1〕《一個青年的夢》日本武者小路實篤所作的四幕反戰劇本。中譯文在翻譯時即陸續發表於北京《國民公報》副刊,至該報被禁停刊時止(一九一九年八月三日至十月二十五日),後來全劇又移刊於《新青年》月刊第七卷第二號至第五號(一九二○年一月至四月)。


    單行本於一九二二年七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列為《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至一九二七年九月,又由上海北新書局再版發行:列為《未名叢刊》之一。


    〔2〕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二年七月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一個青年的夢》單行本,未另在報刊上發表過。


    〔3〕《新青年》綜合性月刊,“五四”時期倡導新文化運動、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刊物。一九一五年九月創刊於上海,由陳獨秀主編。第一卷名《青年雜誌》,第二卷起改名《新青年》。一九一六年底遷至北京。從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李大釗等參加編輯工作。一九二二年七月休刊,共出九卷,每卷六期。魯迅在“五四”時期同該刊有密切聯係,是它的重要撰稿人,曾參加該刊編輯會議。


    〔4〕《國民公報》一九○九年中國改良派為鼓吹立憲運動而創辦於北京的日報,徐佛蘇主編,一九一九年十月二十五日,因刊登揭露段祺瑞政府的文字,被禁停刊。


    〔5〕武者小路實篤(1885—1976)日本作家。《白樺》雜誌創辦人之一,著有小說《好好先生》、劇本《他的妹妹》等。在日本侵華期間,他附和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政策。


    譯者序〔1〕


    《新青年》四卷五號裏麵,周起明〔2〕曾說起《一個青年的夢》,我因此便也搜求了一本,將他看完,很受些感動:覺得思想很透徹,信心很強固,聲音也很真。


    我對於“人人都是人類的相待,不是國家的相待,才得永久和平,但非從民眾覺醒不可”這意思,極以為然,而且也相信將來總要做到。現在國家這個東西,雖然依舊存在;但人的真性,卻一天比一天的流露:歐戰未完時候,在外國報紙上,時時可以看到兩軍在停戰中往來的美譚,戰後相愛的至情。他們雖然還蒙在國的鼓子裏,然而已經像競走一般,走時是競爭者,走了是朋友了。


    中國開一個運動會,卻每每因為決賽而至於打架;日子早過去了,兩麵還仇恨著。在社會上,也大抵無端的互相仇視,什麽南北,什麽省道府縣,弄得無可開交,個個滿臉苦相。我因此對於中國人愛和平這句話,很有些懷疑,很覺得恐怖。我想如果中國有戰前的德意誌一半強,不知國民性是怎麽一種顏色。現在是世界上出名的弱國,南北卻還沒有議和,〔3〕打仗比歐戰更長久。


    現在還沒有多人大叫,半夜裏上了高樓撞一通警鍾。日本卻早有人叫了。他們總之幸福。


    但中國也仿佛很有許多人覺悟了。我卻依然恐怖,生怕是舊式的覺悟,將來仍然免不了落後。


    昨天下午,孫伏園〔4〕對我說,“可以做點東西。”我說,“文章是做不出了。《一個青年的夢》卻很可以翻譯。但當這時候,不很相宜,兩麵正在交惡〔5〕,怕未必有人高興看。”晚上點了燈,看見書脊上的金字,想起日間的話,忽然對於自己的根性有點懷疑,覺得恐怖,覺得羞恥。人不該這樣做,——我便動手翻譯了。


    武者小路氏《新村雜感》〔6〕說,“家裏有火的人嗬,不要將火在隱僻處擱著,放在我們能見的地方,並且通知說,這裏也有你們的兄弟。”他們在大風雨中,擎出了火把,我卻想用黑幔去遮蓋他,在睡著的人的麵前討好麽?


    但書裏的話,我自然也有意見不同的地方,現在都不細說了,讓各人各用自己的意思去想罷。


    一九一九年八月二日,魯迅。


    ※※※


    〔1〕本篇及下篇《譯者序二》連同劇本第一幕的譯文,最初同時發表於一九二○年一月《新青年》月刊第七卷第二號,未收入單行本。


    〔2〕周起明即周作人(1885—1967),又作啟明、起孟,魯迅的二弟。抗日戰爭時期墮落為漢奸。他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一九一八年五月)曾發表《讀武者小路君作〈一個青年的夢〉》一文,下麵的“人人都是人類的相待,不是國家的相待……”幾句,即引自該文。


    〔3〕南北卻還沒有議和南北,指南方軍政府與北洋政府。一九一七年皖係軍閥段祺瑞解散國會,驅走總統黎元洪。孫中山在廣州召開國會非常會議,組織護法軍軍政府,由此出現南北兩個對立的政權。


    一九一九年一月雙方各派代表在上海議和,因段祺瑞的阻撓,和談破裂。


    〔4〕孫伏園(1894—1966)原名福源,浙江紹興人,魯迅任紹興師範學校校長時的學生。後在北京大學畢業,曾參加新潮社和語絲社,先後任《晨報副刊》和《京報副刊》編輯。著有《伏園遊記》、《魯迅先生二三事》等。


    〔5〕兩麵正在交惡兩麵,指中日雙方。一九一九年一月在巴黎和會上,中國要求取消日本強加於中國的不平等條約及各種特權,遭到否決,致引起中國人民的憤怒。


    〔6〕《新村雜感》一九一八年冬,武者小路實篤在日本宮崎縣日向地區創建新村,實行“耕讀主義”時所寫的文章。


    譯者序二


    我譯這劇本,從八月初開手,逐日的登在《國民公報》上麵;到十月念五日,《國民公報》忽然被禁止出版了,這劇本正當第三幕第二場兩個軍使談話的中途。現在因為《新青年》記者的希望,再將譯本校正一遍,載在這雜誌上。


    全本共有四幕,第三幕又分三場,全用一個青年作為線索。但四幕之內,無論那一幕那一場又各各自有首尾,能獨立了也成一個完全的作品:所以分看合看,都無所不可的。


    全劇的宗旨,自序已經表明,是在反對戰爭,不必譯者再說了。但我慮到幾位讀者,或以為日本是好戰的國度,那國民才該熟讀這書,中國又何須有此呢?我的私見,卻很不然:中國人自己誠然不善於戰爭,卻並沒有詛咒戰爭;自己誠然不願出戰,卻並未同情於不願出戰的他人;雖然想到自己,卻並沒有想到他人的自己。譬如現在論及日本並吞朝鮮的事〔1〕,每每有“朝鮮本我藩屬”這一類話,隻要聽這口氣,也足夠教人害怕了。


    所以我以為這劇本也很可以醫許多中國舊思想上的痼疾,因此也很有翻成中文的意義。


    十一月二十四日


    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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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日本並吞朝鮮的事指一九一○年八月日本帝國主義強迫朝鮮政府簽訂《日韓合並條約》,使朝鮮淪為它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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