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汗特鋁的船,顏美姬便往羅德的船前去,因為古德鐵說此人神氣古怪,這是引起她前去一探究竟的原因。


    麵對古怪的人,她自有一套對付的方法。她跳離她目前所搭的便船,本想清清喉嚨大吼做自我介紹的開場白,卻見到汗特鋁的船駛了過來,她索性先、回避為妙。


    等到他們離開了,她正要出來,聽到一聲怒吼。


    “誰?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麽?”


    “什麽鬼?”她不滿的大叫,衣領被這個聲音的主人提了起來,她也在同時瞪直了眼,大呼:“我才真是見鬼了咧!”


    “什麽見鬼?”男人橫眉豎眼的罵道:“到底誰是


    “你呀!”她一拳擊向他的胸,“胸部像銅牆鐵壁一樣,亂心的。”


    “你說什麽?”他的臉龐彷佛除了凶惡的表情外,便沒有第二號表情了。


    “不是嗎?”她揮開他的手,指著他全身上下,不由得將他與汗特鋁比較起來。“有肌肉是不錯啦!但也犯不著拿出來炫耀啊!也不照照鏡子,一塊塊烏漆抹黑的,很嚇人你知不知道!”還是汗特鋁較順她的眼。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男人不理她的批評,惡狠狠地問。


    “作客啦!”她吼了回去,逕自朝著船艙內走去。


    “站住!”他的手臂橫阻了她的去路,逼得兩人再度怒目對視。“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我還想問你咧!”她突然恍然地道:“啊!你是羅德?不對啊!跟剛才的聲音不像,那你是他的仆人嘍?”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新蒙兀兒帝國的城主一樣需要仆人伺候。”他冷淡的說。


    不是仆人也不是主人?那……“你到底是誰呀?”


    他瞥了她一眼,好似在打量,最後依舊沒有表情的回答:


    “我是羅德的表弟,巫德。”


    由於距離不遠,她的視線直視他的胸膛,意外地發現他的身體不是幹的,身上唯一的布料——褲子也快結冰了。


    “你冬泳啊!神經病!”她一副像看到傻子的神情。


    “你怎麽又罵人了?”他的語氣比先前平緩了些。表情卻不改,仍然冷冰冰的。


    顏美姬也隻敢用罵的,難不成還能打人嗎?他壯得像頭牛,她還沒白癡到惹他動手,逞逞口舌之快也不為過吧!


    “我看你不像壞人,所以才敢直接表達我的情緒耶!你應該感謝我肯跟你聊天,以你的模樣,一定很少人敢跟你麵對麵講話,對不對?”


    巫德的表情維持一直的僵硬,不能否認她的說法,而兩人才初次見麵,她又怎麽知道這種事?


    “你的英文說得很好!印度話會不會?”他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她一時無法反應過來,本能的搖頭。


    巫德接著講了一大串她聽不懂的話,之後也不理她滿臉的疑惑,轉身進入船屋。


    顏美姬的眼愈瞪愈大,直到他的身影隱入門內,她才恍然大悟的追了上去,破口大罵:“喂!你說印度話對不對?你用印度話罵我對不對?好呀!你這個兩人!罵人家還使詐。”


    “他沒有罵你。”屋內的男人打斷她的哇哇叫,氣如遊絲的解釋:“他是請你進來。”


    她的視線停駐在床上躺臥的男子身上,隻見他的臉色蒼白、雙眼微紅,眼部周圍卻黑了一圈,活像營養不良的熊貓。


    “你就是羅德?你生病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又無力。


    “你不笨,也看出來了。”巫德突然出現。他不隻換了套衣服,連整個臉部表情也換了。


    她聽出他的調侃,走向床邊時,目光很快地將屋內掃了一遍。


    “你也很愛幹淨啼!你該不會像汗特鋁一樣,自命清高吧?”


    巫德聽了,笑意盈盈的瞧著她,“你說他自命清高?”


    “沒錯!”她第一眼見到汗特鋁時就是這麽認為,來到床邊,她將手置於羅德額頭摸了摸。“沒有發燒啼!看過醫生了嗎?”


    “昨天比較嚴重,今天好多了。”


    她叉腰瞪著正德,“我問你了嗎?你多嘴什麽?”她回目光,直視著床上的羅德說。“聽說你脾氣古怪,我怎麽看不出來?”


    “他都病了,哪有力氣跟你擺臉色?”巫德依舊搭腔。


    她又瞪了巫德一眼,原來這是他的本性?“那你呢?一會見惡聲惡氣像流氓,一下子又變成親切可人的小天使?還不是陰晴不定的怪胎。”


    流氓?天使?巫德的心中冒出了兩個小問號,原來在他身上還可以冠上“天使”這個神聖的形容詞。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羅德問完,才想到剛才離去的友人曾提到一名台灣女客,難道是她?“你認識汗特鋁,那你是想來買地毯的那個女人?”


    “對啊!”原來她這麽紅?想也知道是誰替她打知名度。“先別管汗特鋁說什麽,我來是想看看你,和你正在織的美景地毯。”


    “等等!”巫德特意將她徹頭徹尾地看了一遍後搖頭。“你是汗特鋁的朋友?不可能!他會接受你這種朋友?”


    “什麽叫你這種朋友!?”顏美姬一副想打人的樣子。“我是不被他接受沒錯,誰教我不幹不淨的外貌惹惱了他。那你咧,會在他口中汙染嚴重的湖中冬泳,想必也不是他朋友吧!”


    “我和他又不認識!”巫德板起臉孔,冷漠地說。


    “我看是他不屑來認識你吧?”她譏諷道。


    “是他高攀不起!”巫德反駁。


    “哇!先生!大言不慚呐!”她才不信這個肌肉男會有什麽天動地的才能呢!


    “好了!”羅德不堪病中被酸,阻止這場哺雜的噪音。“別來煩我!你想看地毯?巫德!帶她去看。”語畢,他將棉被裹住自己的頭表達不滿。


    “哼!”巫德憤懣的朝她冷哼一聲,使領著她往內室走去。


    她了羅德一跟,轉而低聲的對巫德指責:“就說他愛安靜,誰教你那麽吵!”


    “到底是誰吵?”巫德不滿,卻怕打擾到表哥,隻好降低音量。


    “你呀!笨!”罵完,她搶先往內室閃了進去,看見一台織造機上有著一張半成品,優雅的幽蘭色調,就連湖麵倒影也織得栩栩如生,猶如水波於她的麵前化開似的逼真。


    “沒有構?”她四處看了一下,找不到這張地毯的圖稿。


    巫德將織機前方的窗簾拉開,“在這兒!”


    “在……”看到窗外的景色,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說他直接將景色織進去?沒有構?那這張地毯不就得在每一天的同時刻才可以織?”因為隨著時間不同,陽光角度一變,就連景色也會不一樣。


    “所以進度很慢。”巫德將窗簾又拉上,替她倒了杯水。“汗特鋁也甘願等,縱使目前隻看完成半張地毯。”


    “他對等待藝術品的完成有極大的耐性。”這是她的感覺。


    “嗯,而他不可能讓你接近他!”巫德肯定的說。


    她笑了開來,“所以必須采取讓他措手不及的主動手段!對了,你幹嘛在這麽冷的天遊泳?閑著沒事幹?”


    “我不是遊泳!”巫德惡狠狠地瞪著她解釋:“我本來就在船上,是因為看到汗特鋁的船來了,不想讓他看到我,才正想躲起來,就被人。一踢出船外。”


    “人?”她蹙眉指著自己,“是我嗎?為什麽我沒感覺?而且也沒聽見你跌下船的聲音?”


    “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聽到?”


    “那也不能怪我,你長那麽大個兒,跌下水沒聲音也真奇怪,所以我一開始就說我見鬼了嘛!”


    “強詞奪理!”


    “我才懶得理你呢?”


    “你還沒走?”羅德問這句話的時候,適逢晚上用時間。


    “我很識相,在爭吵的時候避開戰火是最佳的辦法。所以我決定,先在汗特鋁麵前消失幾天再回去,也讓他想念我一下。”顏美姬已然在羅德醒來前,扒幾口飯。


    “哼!”羅德牽了牽嘴角,“你也是以這‘霸王硬上弓’上了他的船,別以為為人人都像他,無法拒絕你。”


    “你想趕我走嗎?”她一點也不擔心。


    “看情形。”羅德下了床,移到桌旁坐下。


    “是看你的心情吧?”她瞅著他,“心情不好要說啊!我會看不出來的。”


    “我會的。”他淡淡地表示,跟著攪動一下手邊熱剩騰的粥。“這是什麽?”


    巫德轉動眼珠子,望向顏美姬。“問她吧!是她弄的。”


    “米也是你們國家的主食,我隻是將它們煮了而已,在我們國家,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營養,這粥好消化也夠營養。”她肚子餓死了,草草的解釋著。“反正我是為你好,吃了不會死啦!”


    羅德望了她一眼,終於開動,起初隻是淺淺地嚐了一口,之後便大膽的吃了起來。


    “我一聽到古怪的織造家,本來以為你是個老頭子呢!沒想到你跟汗特鋁一樣,少年得誌,也很年輕。”她的雙眼眯了起來,因為口中咬到一股辛辣,有些嗆鼻。


    羅德的病未愈好,所以帶著沙啞的磁性嗓音說:


    “這裏的人小時候就得開始學做生意,青年才俊的人多的是。”


    ‘這麽說……”她指著巫德,不苟同的努著嘴。“他也是嗎?”


    “他是雕刻師,成名在中印度。”羅德簡單介紹,趁著他心情不錯,他才會如此多言。“你也真幸運,他第一次來這裏找我,就被你遇上了。”


    “成名雕刻師?”她想也是,而且負責的一定是大工程的雕刻,因他全身的肌肉肯定是敲敲打打練出來的。


    “你不信?聽說這次汗特鋁整修清真寺需要雕刻師,所以我才回來一探究竟。”巫德微笑。


    她凝視他,突然說:“你一定很少笑。”


    “為什麽?”巫德頗訝異,她又知道了?


    “因為你笑起來很難看。”她完全是瞎說,常常無意間猜中別人心思。


    被她一譏,巫德揚起的嘴角瞬間垮了下來。


    “他一定不會用你!因為你跟我一樣。如果你想讓他用你,先去買一套西裝,最好是純潔的白色,然後把胡子刮幹淨,指甲剪一剪,頭發理一理,等你看起來像個人,他才會用你。”


    “哈!”巫德反而大笑,“我又沒說要應徽這項工。”


    “少來了,否則你不會大老遠跑回來這裏。”她對他皺了皺鼻。


    巫德胸有成竹的說:“他這項工程非我不可,我不用去求他,也有辦法讓他來請我做。”


    “你太有把握了吧?”她反而替汗特鋁擔心了起來,“難道你想使詐呀?”


    “我何時使過詐?”巫德正視她反問:“你煩惱些什麽?難不成你喜歡那個像女人的男人?”


    “拜托!我是擔心我的地毯沒著落。”她老實回答。“我可不想見到所謂的商場戰爭,那太傷神了!惹火了他,反而不利於我。”


    “沒有什麽戰爭,我隻是看不慣他而已。”巫德說。


    “他是太漂亮,但又礙到你什麽了?”她不解地問。


    “我就是討厭太過漂亮的男人!”巫德心生一計,“這樣吧!我們合作。”


    她迅速閃開,拉開兩人距離,以高尚的語氣斥道:


    “我才不跟你一起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我沒時間!”


    “你想到哪裏去了?”巫德歎口氣:“你不是想要地毯嗎?你知道我對汗特鋁開出什麽條件嗎?”


    “什麽?”她湊近,跟著賊頭賊腦的問。如果是無傷大雅之事,看著汗特鋁耍,何嚐不是一件趣事?


    巫德低聲解釋道。


    “不會吧——”顏美姬聽完巫德的提議立即大笑。“這種事虧你想得出來!”她開始想像汗特鋁扮成女人的樣子,肯定很漂亮。


    “他可以選擇不用你!”一旁的羅德冷言冷語的澆正德冷水。


    巫德聳聳肩,“我說過,這項工程隻有我能做,如果他研究過我的檔案,他會來找我。”


    “他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羅德道。他還不了解汗特鋁嗎?打死他,他也不可能扮女人遊大街。


    “我很仁慈的,所以才要美姬跟我合作。”巫德的計策也是剛剛才想到的,並非是存心要汗特鋁難堪。


    “仁慈?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有仁慈之心。”顏美姬笑嘻嘻的問:“你想出選擇題答汗特鋁傷腦筋?”


    “如何?肯定不會讓你失望,而且有機會得到你想要的地毯哦!”巫德就等著她點頭。


    她不急,反正早就決心跟汗特鋁慢慢耗,隻是她倒真想看汗特鋁的醜態。誰教他打她!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她還是有些生氣的。“那對你又沒好處。”


    “我不缺這筆工程利潤。”以巫德這類藝術工作者而言,他真正需要的是發展空間,再者,以他目前的名氣而論,餓不死他。


    “神經!我雖欣賞藝術,不像你們狂傲的程度!有地方發揮就滿足了,等到你沒飯吃的時候,看你還會想到藝術嗎?”


    “你太際了。”巫德點出她與藝術工作者的差異,“我們注重的是精神力麵的感覺。”


    “精神?”她沒好氣的說:“反過來就是神經了,不然你怎麽會想到要他扮女人這種事?難不成你奴感缺乏,想找點樂子?”


    “你隻要說答不答應就行了。”他就是想找樂子。


    “看看啦!”她打著嗬欠問:“我睡哪裏?”


    “你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你是豬啊?”巫德成了收拾碗筷的人,不免有些抱怨。


    顏美姬充耳不聞,很快地找到一個可以躺的地方,倒頭就睡。


    巫德與羅德麵麵相覷,心想這女人還真是隨性。


    在喀什米爾多座回教廟宇中,以規模龐大的迦密清真寺最為重要,年代久遠加上數度回祿之災,經過兩次翻修才得以保持現貌。


    *****


    “汗特鋁先生,這是第三次的翻修了,基本上它的全貌保存良好,這一次是必須由您來將整座寺院的杉柱改造,經由您的藝術巧作,自此之後,它的曆史地位便可登上顛峰。”寺院的負責人興奮地表示。他簡直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建築大師會親臨此地,而且還站在他身邊,他的雙眼毫不隱藏的露出仰慕之色,隻差沒脫口說出“我愛你”三個字了。


    整座清真寺大致呈正方形分布,建築極其對稱,采喜馬拉雅杉建成的高聳柱廊,莊嚴氣派、十分有名。


    汗特鋁仔細地打量著寺院裏裏外外的杉柱,側頭問身旁的助理:


    “你說請不到雕刻師是怎麽回事?”


    助理攤開手中的文件說:“我將董事長的設計靈感交給現今最有名氣的雕刻師研究過,他們都覺得您的設計華美壯觀,但精細的程度對他們而言,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挑戰工程。”


    “怎麽說?”汗特鋁接過設計,往上一指。“你們看這裏的牆壁和天花板,都有著精致繪畫,他們以為我的靈感天馬行空、不切實際嗎?我可都是配合著這一圖畫想出來的!”


    “我另外找了些雕刻,他們認為這是挑戰,還是有願意接受挑戰的人出現。”助理又翻出一張文件,“這些雖然沒有名氣,但都有這個意願嚐試。”


    “有意願也還不行!”汗特鋁輕撫杉木。“這些杉木是早就立在此地的,我們用的是現成、不能替換的材料,是不能有刻壞的作品出現。


    “所以……”助理吐吐了起來,不知如何繼續說明。


    “沒有人敢做了嗎?”汗特鋁有些感慨,畢竟想完成這項工程,必須外加一項“膽量”。


    “我們都很清楚董事長的堅持,也將這個重點告訴了他們,退卻的人不少,前幾天出現一個人,他說隻有他能做、敢做,另開了條件答我們。”助理小心翼翼地說著。


    汗特鋁皺起眉頭問:“條件?什麽條件?”


    “這……董事長,我覺得他是無禮取鬧,你一定要知道嗎?”助理愁眉苦臉的看著他。


    “為什麽不可以知道?”汗特鋁提出疑問。


    “他是存心侮辱董事長罷了,我想……師父又不隻他一個,再找就行了。”助理依然不肯說。


    “他敢開條件就證明他有這個信心,這個工程是非他不可了!我很欣賞他的自信,也很想知道他的手法如何?”


    “他說……”助理突然膽怯地看著汗特鋁,小小聲地回答:“他說如果董事長扮一次女裝,他就無條件完成這項工程,不收費……”


    “什麽?”汗特鋁臉都綠了,這是什麽世界?為什麽這些日子老是他遇見怪人?


    一旁的寺院負責人對這項“條件”感到好笑,卻不敢發出聲音,隻能皮笑肉不笑的抽動麵皮。


    “所以我說他沒事找事做,不把這項工程放在眼底呀!”助理還是第一次看到汗特鋁臉色發青。


    在還沒遇上顏美姬以前,汗特鋁也許會對這個條件一笑置之、不予理會:但自從她出現之後,不隻一次的提醒他太像女人,被她胡亂瞎說一陣,他覺得很心煩,現在突然聽到竟然有人跟她的想法一致,就自然而然的生氣了。


    現在,顏美姬莫名其妙的消失,他也鬆了口氣,幾乎差不多快忘了這個女人,而助理的一席話,又讓他不得不記起她來。


    “亂七八糟!”汗特鋁憤然的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正德,羅德的表弟。”助理想乜沒想的回答,因為被他所提的條件嚇到,讓人一輩子也難忘他這個人的姓名。


    “什麽?”他怎麽不知道有這號人物?他和羅德情同手足,羅德的親朋好友中,他怎麽沒有聽羅德提過有這位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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