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肉的香味,漸漸飄了出來。


    某位米其林大廚在上過每一道菜肴回來之後,都會目光凶狠地盯著燉肉的砂鍋看上兩秒,搞的雲彥心裏有那麽一點點小小的愧疚。


    自從肉燉上之後,廚房裏就再也沒有了屬於米其林的藝術氣息。


    米其林大廚的菜每一道都是那麽的低調奢華有內涵,哪裏頂得住紅燒肉這繞梁三日的香味兒啊?雲彥都恨不得過去把那香味兒捂住,免得跟大廚的精致菜肴竄了味兒。


    一頓米其林三星少說也得吃上三個小時,於是直到肉燉好之後,沈疏珩那頓高端晚餐還沒有吃完。


    雲彥實在是忍不住了,問過楊姨之後,關了火,掀開砂鍋的蓋子,悄咪咪地拿一雙幹淨的筷子先行偷吃。


    “嘶——燙燙燙……”明明已經吹過了,雲彥還是被燙的直抽氣,心急火燎地把肉在嘴裏翻了個個兒,溫度好不容易降下來,一口咬下去,終於品出味兒來。


    “好吃!”美食當前,雲彥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形象,肉都沒咽下去就誇起來:“太入味兒了!什麽叫肥而不膩!什麽叫入口即化!楊姨你這手藝絕對可以,完全不輸五星級大廚!”


    “嘴真甜!”楊姨邊笑邊拿了盤子過來盛肉,拍了一下雲彥再次試圖夾肉的手:“別急,小心燙嘴,還有粥呢,去那邊兒一塊兒吃!”


    楊姨做起紅燒肉來大刀闊斧,一大鍋的紅燒肉,給雲彥盛了一盤子之後還有不少,雲彥咂舌:“這我吃到撐也吃不完啊,一會兒給大家分分吧,不然隻讓聞味兒不讓吃肉多殘忍啊。”


    “行!”楊姨笑眯眯地一邊將青菜下鍋,又給他做了道白灼青菜,免得油膩。


    “對了,”雲彥端著盤子正準備走,忽然問她:“要不要給疏珩留點?”


    楊姨還沒回答,他又自己否認:“唉算了,不給他留,留了他也不吃,趁熱分了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


    另一邊,正在吃黑鬆露沙拉的沈疏珩停住了叉子,忽然有點不開心。


    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雲彥就跟楊姨混熟了,也懶得去小餐廳,反倒是和楊姨一起坐在平時後廚用飯的小桌旁大快朵頤。


    雲彥邊吃邊感慨:“您這個手藝在這兒呆著真是屈才了,這麽好吃的菜,一年到頭都做不了幾回吧?”


    “沈少是不怎麽吃重口味的菜,”楊姨在他回來之前就吃飽了,就坐在一旁繼續嗑瓜子:“但也沒什麽屈才的,我以前也不是沒在高級酒店待過,天天累死累活的,現在多清閑呀?沈少吃什麽都不挑,薪酬給的又高,巴適~~”


    “是嗎?”雲彥覺得有些意外,看著她眯著眼靠在小椅子上一臉安逸,家鄉話都遛出來了,就知道絕對是真心話,“我一直以為他的胃很難伺候呢,管家跟我說他身體不大好。”


    雲彥和沈疏珩隻是聯姻,之前並不熟悉,楊姨是知道的,她心想這“新夫人”多了解了解沈疏珩總是好的,於是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兒倒給他。


    “不用太擔心,”楊姨寬慰他:“沈少剛出事兒那兩年,身體是真的不好,但後來大概是注意保養,身體又變好了,這麽多年了,我也沒見他真有什麽大病,最多也就是發個熱,有時候會胃疼,過兩天就好了。吃飯上其實也沒什麽忌諱,就是喜歡清淡。以前呀,沈少的父親喜歡吃西餐,他都是跟家人養成的習慣,這麽些年了,也一直沒改過。”


    雲彥瞬間來了精神:“您跟著疏珩很多年了?”


    “是啊,”楊姨眼中帶上了些懷念的神色:“以前沈少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就在沈家了,這一晃都過了十幾年了。”


    雲彥聽她說著,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老照片。


    曾經那麽幸福的家庭,如今支離破碎,這麽多年過去了,沈疏珩還延續著過往的習慣,一定是還在懷念吧。


    “其實也不是不能吃油膩或者吃辣,”雲彥正在走神,忽然又聽到楊姨的聲音,她的神情有些困惑:“有時候沈夫人和沈老爺子過來的時候,我也做些重口的菜,我看他也不是不吃,吃了也沒事兒。他有時候是會胃疼,但我之前跟醫生打聽過……他這胃疼跟吃恐怕沒什麽關係。”


    “那是為什麽?”雲彥聽她說著,停下了筷子。


    “這……說不清楚,大概是心裏不暢快吧……”楊姨歎了口氣:“這人啊,不高興的時候就容易生病。”


    雲彥有些怔怔。


    楊姨也沒多說,又轉開了話題,似是有些挫敗:“這麽多年了,我也沒摸清他到底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吃什麽會不舒服……這麽說來啊,還真是缺點成就感。”


    楊姨惆悵了片刻,又笑起來:“不過也沒什麽好抱怨的,沈少啊,其實不怎麽挑食,也從來都不會為難我們,我就一直照著他習慣的食譜去做。不過以後有你在了,想吃什麽盡管說,不然我這手藝都荒廢了!”


    “那我想吃的可多了,”雲彥立刻笑著接上:“到時候您可別嫌我煩!”


    “哪能啊!”楊姨嗔怪道:“你喜歡吃,我高興還來不及!”


    雲彥把晚餐吃的差不多的時候,伊萬的精致菜肴還在進行中。


    晚宴似乎已經接近了尾聲,打下手的廚師們似乎都有了些空閑,楊姨趕忙招呼大家過來吃紅燒肉,一人嚐上一口,也並不會多麽耽誤時間。


    伊萬一邊忙著手裏的活,一邊朝著那邊看了好幾眼,被雲彥看見了,就趕忙把頭轉回去看他的蒸蛋。


    雲彥心裏暗笑不已,心想真是傲嬌,他恐怕是對紅燒肉覬覦已久,但就是不說。


    於是他用碟子盛了兩塊,又拿了個叉子,走到伊萬身邊遞給他:“辛苦了,不然稍事休息一下,也嚐嚐我們中國的家常菜?”


    伊萬中文不好,一邊還有個翻譯。


    聽完翻譯的話之後,伊萬還是有些猶疑。他以前沒怎麽吃過中國菜,尤其是這種看起來簡單粗暴的,又肥又紅,看起來……相當可怕。


    而且自己正在工作中,這時候吃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又很香。


    “試試吧,”雲彥對他笑:“說不定你會喜歡?”


    伊萬看著他明朗的笑容,終於接過雲彥手中的碟子和叉子,又問道:“這叫什麽?”


    “紅燒肉。”


    伊萬看著那大塊的肥肉原本還有些猶豫,但實在是禁不住那股誘人的香味,小心翼翼地下了口。


    咀嚼兩下,他的表情瞬間變了,嘖嘖稱奇地豎起大拇指。


    “不錯吧?”


    伊萬連連點頭,目光頻頻喵向楊姨,破有一種想去研討一番紅燒肉的做法的意思,但現在時機不對,也就作罷。


    吃過了肉,伊萬的注意力終於又回到了自己的作品上。


    幾個女人玉手狀的精致瓷器將蛋殼向上托起,蛋殼裏是細滑的蒸蛋,伊萬小心地將頂級黑魚子醬放在蒸蛋上,從歐芹上摘下小巧的葉子作為點綴。


    造型精美的蛋穩穩地放在盤子上,伊萬托著盤子上菜去也~


    他將小巧的蒸蛋逐一放在客人的麵前,走到一個a國人和沈疏珩之間的時候,那位a國客人動了動鼻子:“什麽味道這麽香?嗯?好像不是蛋的味道?”


    伊萬動作僵硬了一瞬——就不該禁不住誘惑!!!


    就在這時,沈疏珩聽到耳機裏的聲音——


    “哎呀大家都這麽矜持,肉還有好多呢,小彥你還吃嗎?”


    雲彥立刻跳起來:“放著我來!我可以——!”


    沈疏珩嘴角抽了抽,看向伊萬:“紅燒肉?”


    伊萬愣了一下——他剛剛從那位青年口中聽到的似乎是這個名字。


    於是點點頭。


    沈疏珩手指在桌麵上叩了一下,言簡意賅:“上來嚐嚐。”


    ……


    於是,十分鍾後,雲彥和楊姨靜靜地靠著料理台,一臉古怪地看著伊萬。


    “他到底要對紅燒肉做些什麽?”


    “……大概是為了保持這頓晚宴的整體性風格吧。”


    “可是他卻損害了紅燒肉的原本的風格。”


    “唉……”楊姨歎了口氣:“我想起村子裏以前的傳說。”


    雲彥:?


    “以前有些村裏有那種祭神的你知道吧?誰家如果生了個漂亮閨女,可得藏著掖著,萬一被什麽河神之類的看上了,是要穿戴整齊,裝點漂亮,拿去祭河神的。”


    雲彥驚歎:“這個比喻好!”


    楊姨卻憐憫地看著紅燒肉:“我的閨女呦……太慘了。”


    ……您的閨女是豬肉啊……?


    雲彥輕咳了一聲,什麽都沒說,隻是跟著連連點頭:“對啊,太慘了。”


    他們偷偷感慨完了,卻並沒有去拯救紅燒肉。


    他們眼看著伊萬拿出幾個精致的白色骨瓷碟子,在每一個碟子的中心放了一塊紅燒肉,小心翼翼地澆上一些醬汁。


    然後,他在肉的一側用白胡椒粉和黑胡椒粉寫意地揮灑。


    接著,他將檸檬切成小塊,擺在碟子的一側。


    似乎還是不滿意,他將鬆茸切成細小的顆粒,鬆散地撒在紅燒肉的表層。


    最後,他用歐芹裝點碟子。


    一道新的菜做成了。


    伊萬又去上菜。


    按照他的習慣,每一道獨創的菜肴都該有一個獨特的名字,伊萬站在一旁為大家介紹,說這道菜並非出自自己之手,而是一位中國廚娘所做,原名“紅燒肉”,之後自己又對它進行了改進和再次創作。


    如果不是它太過誘人的香氣,如果不是有人遞過來引誘著他吃了第一口,他一定不會相信一塊普通的豬肉可以做出這樣的美味。


    最後,他說出了這道菜的名字,翻譯過來就是——“美人的誘惑。”


    沈疏珩叉子都快掰斷了——誰的誘惑???


    伊萬不知為何打了個冷戰,趕忙離開去準備下一道菜肴去了。


    沈疏珩將大塊的紅燒肉切開,滿腦子都是楊姨那個“祭奠河神”的比喻。


    雲家將雲彥“嫁”給他,換取雲家的富貴榮華,與之何其相似……


    他想到雲彥穿著自己買給他的衣物,戴著自己送給他的手表,住在自己的房子裏,全然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心中忽然升起一種隱秘的愉悅。


    他忽然意識到,雲彥於他,就像是那塊紅燒肉之於廚師伊萬,從出現開始,就吸引了他太多的注意力。


    最初他不過是讓人監聽雲彥,有重要情況向他匯報而已。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不再將監聽設備交給下屬。


    從那時開始,無論雲彥在哪裏,都仿佛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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