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來到王宮裏,見到了在龍椅上戎裝正坐的燕王。


    窩囊了半輩子的燕王,終於在這最後的一段時間裏,表現出了他大國君主的氣度。一身鎧甲的他,看上去竟也散發出一股英武之氣。


    當看到夜華之後,燕王終於激動起來。


    “兒啊!為父是燕國罪人啊!真是愧對祖宗啊!”


    燕王想站起來,但終究已經老邁,便是縱觀一生,他也未曾穿過幾次重甲。


    “父親!”


    夜華衝上前,扶住了燕王,哽咽說道:“此事須怨不得父王,我燕國終究福薄,雖占據一方,但到底不諳天數,氣運不濟。”


    燕王一擺手,打斷了夜華的話。


    “寡人庸庸碌碌一生,昏庸無能。但到了這個最後的時刻,卻反而覺得心裏透亮了。回想過去種種,竟大多荒唐,隻可惜再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我跟你哥哥兩個,好大喜功。將這些年攢的家底都輸給了雪國,以至於如今兵敗如山倒。寡人身為君王,難辭其咎。你來時想必已經知道了我最後的旨意,寡人沒臉麵對燕國子民,莫不如幹脆一下,最後做一點實事。一來告慰子民,二來也給我夜氏正名,告訴天下人,我們夜氏可不是窩窩囊囊,貪生怕死之輩。”


    “父王!”


    夜華叫道:“我們並沒有這麽輸掉啊!這段時間已經有不少燕人去了唐國,隻要度過大劫,我們一定還能打回來的,您又何必隻留下我一個,帶著族人一同玉碎呢?”


    燕王抬手摸摸夜華的臉頰,苦笑一聲。


    “國將不存,何以為家。對於燕國的子民來說,我們夜氏就是帶領他們滑進深淵的罪人,總要有人出來承擔罪孽。這件事也隻有我才能做,也必須由我來做。”


    燕王說完,又長歎一聲。看著殿門外的天際,那是南方,以往想起今生最大的恥辱時,他總是看著那個方向,那是長安的方向。


    “我們燕國氣運已盡,你以後也不要再想複國的事了。若能再帶著燕人打回家鄉,便是你的功德一件,寡人在天有靈也會感到高興。至於以後的事,你還是跟著昆侖的上仙修道去吧!”


    “父王!”


    夜華哀叫一聲,此時燕王說的話句句都像是在交代後事,怎麽能讓他安心的聽下去。


    “兒臣願追隨父王,便是到了陰間,也能服侍左右。”


    “糊塗!”


    燕王罵了一聲。


    “夜氏宗族都被我編入軍中,單留下你一支,你以為我有什麽用意?你陪我去死,我夜氏豈不絕了後!”


    燕王喝罵完,又對夜華說道:“我燕國是不複存在了,但燕人還在!他們即將以亡國之人的身份活在陌生的土地上,夜氏難道不應該有個人出來為他們撐撐腰?省得他們被人欺負?”


    “自古以來任何一個國家對滅國的王室都十分忌憚,不管他們有沒有複國的心思,他們的存在就是一個符號,一個可以召喚舊族挑起內戰的引子。所以父王為了你這支血脈的安全,隻能一個族人也不留。一是成就了我們夜氏最後一點名聲,二是打消別人對你的忌憚啊!”


    “兒啊!”


    燕王滿是甲片的手臂重重落在夜華的肩頭,這位決心同敵人玉碎的年邁君王說道。


    “你雖然活著,卻比我這個老東西的責任和擔子更重。說到底,你的父王終究還是一個沒有膽量麵對問題的弱者,把難題都交給了你。”


    “父王。”


    夜華難過的不能自已,卻也知道燕王此誌已絕,自己現如今唯一能做的也隻有成全了。


    燕王從身旁拿起一個盒子,掀開蓋子,拿出一件寶物,然後便將價值不菲的寶盒隨手拋到一邊。


    “想必你也知道,這是我們燕國玉璽,傳國之寶。可惜不能傳給你了。這也是這座燕京城的陣樞,過一陣也就沒什麽用了。最後給你看一眼就是讓你知道我要做什麽,斷了以後的念想,不要複國。”


    “知道嗎?”


    燕王看著夜華,慈愛的說道:“那時你們告訴我,你拜入了昆侖門下,父王是真的為你感到高興,這絕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去吧!”


    燕王突然在夜華的肩頭猛推一把,重新的坐直了身體,一股王族氣勢自然的散發出來,這龍椅燕王可不是白做了這麽多年。


    “父王!”


    夜華叫了一聲。


    “去!”


    燕王喝道:“帶著我燕國的子民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活過這亂世,活過這大劫,再帶他們回到家鄉。這是寡人最後給你的一道旨意。”


    夜華看著燕王,父子二人一對視,便之對方心中之念。


    夜華突然拜服餘地,三跪九叩之後躬身退出大殿。隨後騎上自己的快馬,出了南門而去。


    席卷燕國的黑幕很快掩至燕京,而南方自發支援而來的各路軍隊,在燕郊對著魔教的屍潮和雪國的狼騎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衝擊。有的步兵剛剛到達,還未修整便向著敵人衝去了。


    燕京的城門緊逼,防禦的罩子也已經升起。但是,外麵趕來的隊伍卻沒有一絲怨言,甚至連看都沒看那座雄城一眼。


    這些隊伍裏麵甚至有一些拿著簡陋兵器的農民,有的人在出發時甚至離大唐的葫蘆穀更近一些。他們跟家裏的老婆孩子做了簡單的告別之後,便跟著其他熱血的燕人出發了。他們甚至不知道哪裏有敵人,但是他們知道應該向北走,向北走一定能夠碰到那些敵人。


    屍潮再一次的出現在大陸上,趕來的各路隊伍根本沒有進行有效的整合,一盤散沙的衝向了那不知縱深幾何的屍潮。


    像是一幫孩子在小河邊上比著打水漂,一支支隊伍就像一顆顆石子,猛地紮進屍潮之中,濺起一大片水花。有的是地方府郡的騎兵,在那潮水裏跳了老遠。有那農民義勇,剛剛衝上前去,便被湮沒了。但即使是跳的很遠的石子也終將沉沒,在來時,這些燕人便已經為自己設計好了歸途,那歸途就是衝鋒的路,那歸途就是身後親人南遷的腳步。


    但不管是軍人,還是散勇。他們都牢牢的記著一件事,那就是砍下死者的頭顱。如今這是送別戰友,給予他們最有尊嚴的葬禮。


    不知道誰起了個頭,在燕郊的大地上,又想起了燕人的歌聲。


    “踏破頭顱兮,生死立判!”


    “壯士一去兮,不再南看!”


    “我先去,你再來。”


    “我先戰,你再來。”


    “我先死,你再來。”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我已去,你快來。”


    “我已戰,你快來。”


    “我已死,你快來。”


    “我已死,你快來。”


    在燕京的高牆之內,還有著這個五大國之一最後的一隻玄甲重騎,當燕郊的歌聲傳進來時,這些燕國最強大的漢子也不禁激動起來,甚至有晶瑩水滴從他們漆黑的麵罩下淌出來。


    城外的聲音越來越小,這些燕人也散了剛才那一刹的悲情,一股鐵血氣息從這隻隊伍的身上散發出來。


    “轟!”


    各式的攻擊開始頻繁的落在燕京城的屏障之上,城內的法師,弓弩,防禦器械也開始不停的向外麵傾瀉。


    畢竟是五大國之一,它的底蘊當然是梁國,或者玄氏一家之力建造的紅葉城所不能比的。


    但就像孔小薪在紅葉城裏做的那樣,在暗中籌謀已久的行動,關鍵處當然也就不在燕京城的外麵。


    “轟!”“轟!”“轟!”


    城內同時有幾聲巨響發作,幾個細作拚著身死,有的破壞了東城的府衙,有的破壞了南城的大街,有的破壞了西城的幾眼水井,甚至是王宮之外都有一角宮牆塌了半截。


    燕京城的屏障開始急劇的閃爍起來,城裏因為細作的破壞亂成一片,更有殺手趁亂選了幾個高官、將軍作案。原本寂靜的燕京城,突然喧鬧起來。不多的幾個陣法師趕到現場,希望可以恢複大陣的正常運轉。


    王宮內的燕王此時卻穩如泰山,做好準備的他自然覺得能更多殺敵自然是好的,但若實在沒有機會,他也不會強求,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無所謂壞與更壞。


    屍潮向兩側分開,讓進一隻雪國的隊伍來。為首的正是雪國的雪主和他的丞相向奎軍,兩個人都是逍遙榜上的金仙,比之燕國如今無人在榜的成績,看起來還真是高端不少了。


    跟在他們後麵的是當初僥幸逃了一命的楓無雙,如今的楓無雙早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斷去一臂,又老來喪子,讓這個雪國的高手差點掉出上清境,但截教終究有些底蘊,還是把他的境界穩住了。


    雪主站在城下,隔著屏障遠遠地看向城頭。高大的燕京二字上方卻並沒有他想見到的那個人,那個代表了壓製他們雪國數百年的大燕國王,自己終於走出了雪國,來到這溫暖的燕國,這個人怎麽不來跟自己見一麵,為這場最有意義的會麵說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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