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鵬天天看新聞,從沒聽到過有什麽新種眼睛病毒正在蔓延,那為什麽每個人的眼睛都出了毛病?不光是母親,就連狄鴻也一樣,眼睛都長到哪裏去了?他和傅安麒,哪一點匹配了?


    在心裏頭嘀咕著,狄鵬自嘲地想:別的不說,光是他和傅安麒討厭彼此的地方就多如天上繁星,不可勝數。他看不順眼她的直率、凡事愛亂作主張,總是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往你的心中丟下顆威力強大的炸彈,炸得你頭昏眼花之際,她卻在安全地帶看好戲。


    至於她,對他也一樣。狄鵬喃喃地諷道:「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在說討厭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


    從她批評他的工作、批評他對狄鴻的態度,都可以看得出來,她眼中的桑狄鵬不過是個惹人討厭的臭家夥而已。


    「咦?你說了什麽嗎?」


    將車子停進車庫,剛剛經過便利商店時,早一步放狄鴻下車去買東西的安麒,扭頭看著身旁的他問道。


    「沒什麽,開車時看著前方,好好地倒你的車入庫。」他冷冷地糾正她。


    「哈,這兒的角度我熟到閉著眼睛都能停好車,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安麒搖搖手說。「我明明聽見你說什麽討厭啊,細胞的,幹麽,你哪裏不舒服,需要人幫你整整細胞不成?」


    撇著嘴,他輕哼一聲。「我隻是在自言自語。」


    在「嗶嗶」的車子警鈴告知接近牆麵後,安麒再排一次手煞車,一如她所誇口的,以非常漂亮的技術、最俐落的方式,將車子停好。


    「我說,像你這樣的性格,不會把天底下的好女人都嚇跑嗎?動不動就皺眉頭,又不是在法庭上,放輕鬆點嘛!」喀嚓地轉動鑰匙將車子熄火,安麒好心說道。


    「這張臉是天生的。」


    要他動不動就擺笑臉,很抱歉,他可做不到。


    「這麽說來還是桑伯父、桑伯母的錯不成?他們兩位老人家聽見你這麽說可會哭的!好不容易給兒子生了張英挺俊俏的臉,兒子不但不領情,糟蹋一張俊臉,天天擺出一副『鬼見愁』的模樣,還把責任推回去。」


    狄鵬抬起一邊眉毛。


    「瞧,跟你開個玩笑,卻連笑都不會。」


    「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腦筋古板,不風趣也不幽默。」他推開車門下車。


    「喂!等一下啦!」慌忙追出車外的她大叫道。「你生氣了嗎?我剛剛說的話不是要批評你的,我的本意隻是想讓你放輕鬆一點。要是我說的話讓你不高興的話,我道歉就是了。喂——」


    「你無須道歉,法律保障每個人思想與言論的自由。你不過是說出自己的看法,何錯之有?」


    「果然在生氣了。」安麒一吐舌頭,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強迫他和自己麵對麵說話。「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實在不會編排什麽劇本,所以我就直說了。沒錯,我滿討厭你這種倔強的死硬脾氣。」


    他不耐煩地輕嘖,早料到的事,她還費事地說出來做什麽?


    「可是討厭的反麵,我也覺得你很厲害。」


    厲害?狄鵬狐疑地拱起眉頭,他有沒有聽錯?


    「你一定不太相信我話中的誠意吧?可我是真心誠意這麽說的,你真的很厲害,能夠認真地看待這個生了病的世界,不會去逃避,以自己的眼光去判斷自己走的路,雖然滿個人主義的,但也不至於獨善其身。」


    「你確定沒把『認真』用錯?其實你比較想說的是我有媲美愚公移山的頑固個性吧!」


    「哈哈,多少有一點。不過你不會隨波逐流。其實隨便一點過日子,不是一樣在過嗎?在這個每個人都極力博取他人好感的時代,硬派漢子隻能存活在電影中的年代,花言巧語的價值遠高於沈默寡言的年代,誰不知道哪一條路比較好走,而你卻舍棄了現代人這種『得過且過』的價值觀,這一點我還算滿佩服你的。」


    狄鵬瞥她一眼。「你企圖讓我臉紅嗎?」


    「噢,要是你的臉真的會紅的話,我倒滿想看一下的。請務必臉紅給我看!」


    「神經。」他一笑。


    「哇!我手邊沒有相機真是太可惜了,我居然可以看到你對我笑耶!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還是第一次對我笑吧?」安麒誇張地叫道。


    「因為你淨說些可笑的話。」


    「可笑?我可是很認真的說。」


    扯扯唇,他黑眸專注地盯著她說:「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麽堅強。好幾次,我都想『遠離』你所謂生了病的世界,所以不要把我看得過高了,傅小姐。」


    「叫我安麒就好。」她凝視著他,回道。「可你畢竟沒有離開,依然在你的崗位上奮鬥著,這就是一種堅強了,不是嗎?起碼不像我這樣意誌不堅,無法在一件事上奮鬥太久,所以才會做這種雜事全包的萬事通服務。渴望變化、企盼變化多端的東西能為我饑渴的生命帶來刺激。因為自己什麽都沒有,才會希望由別人來幫我填滿。」


    沒想到她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有半點玩笑,無比認真。


    狄鵬有些不知所措,那就像是無意間窺視了她心靈的一扇門,這才發現平日她笑嘻嘻的表情底下,還藏著另一個纖細而善感的她。


    莫非,她的不按牌理出牌,與自己的頑固其實是殊途同歸?都是因應自己的極端性格所生的盔甲,保護自己不被他人的言論、思想擺布,牢牢地抓住自己,做自己的最佳防禦武器。


    要是真如此,那麽……


    我們看似黑與白的極端,實際上卻是陰暗與明亮相依相隨的一體?


    「不覺得我們滿像的嗎?」


    她的話讓他一驚,這是心有靈犀嗎?竟會同時有這種感受。


    「哎呀,我在說什麽,你這麽討厭我,才不會願意和我這種人一樣呢!哈哈哈。」她以笑聲掩飾他的沈默所帶來的尷尬。


    「我不討厭你。」這句話一出口,連狄鵬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消說,安麒更是瞪圓了眼睛。「你騙我?」


    「沒有。」


    這一刻狄鵬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是啊,他一直在說服自己傅安麒是個討人厭的女人,但那不過是為了掩飾他逐漸受她吸引的心。一旦接受這事實,要消化它並不困難……


    從何時開始,他不太清楚,但自己的心切切實實地往她那邊傾斜。


    理由?太多、太雜,或許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並不討厭你,傅安麒,我說真的。」狄鵬再次地說,他凝視著她詫異的臉:心想自己一定是瘋了。「你不必為這句話感到負擔,你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討厭我沒關係。」


    安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她吃驚得忘了自己有嘴巴會說話。


    「咦?安麒姊,哥,你們還站在這裏啊?我東西部買回來了。你們動作真慢啊!」手提兩大袋日用品與飲料,狄鴻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彌漫的寂靜,也打破了他們倆緊緊相黏的視線。


    安麒轉過頭去嫣然一笑,將心頭的慌張掩埋在笑容底下說:「辛苦你了,讓你買這麽多,真不好意思。我來幫你拿一些吧!」


    「不用啦,這點東西交給男人就好,豈能勞駕安麒姊呢?」狄鴻開朗地說。


    「-,什麽男人,憑你身上的幾根骨頭,還是個毛頭小子呢!」


    「好過分,安麒姊,那我倒要問問看,要什麽樣的骨頭才能叫做男人?你舉個例給我聽聽啊!我知道了,要像阿諾嗎?拳擊手嗎?還是日本相撲力士啊?啊哈,原來安麒姊有戀肉癬,迷戀大胖子。」


    「笨、笨蛋!不許汙蔑我的名譽,給我回來!不要跑,我要好好教訓你!」


    望著他們打打鬧鬧地上了樓,狄鵬將一切丟給了時間去解決。


    ☆☆☆


    囫圃地將迪渥的拿手好菜——海鮮義大利麵吞進肚子裏,安麒拾起眉說:「對了,狄鵬你的工作不要緊嗎?今天一整天都跟著我們到處跑。」


    「姊,你也問得太遲了些,現在都晚上九點了。」迪渥吐槽說。


    「因為一早上急忙去采指紋、送檢定,忙得我暈頭轉向的,根本沒空去管他的工作啊!現在問也是問個心安而已,就算他曠職,我也不可能賠償他的損失。」呼嚕嚕地吸進一條麵,安麒大剌剌地說。


    「我請假了。」


    簡潔有力的回答背後,可代表了明天堆積如山的工作,以及長官的咆哮怒罵。這是他進地檢署後第一次請假,因此今天在電話中告知事務官自己無法去上班時,狄鵬還聽見一聲哀嚎。


    「聽見沒?迪渥。」安麒以叉子高傲地指指弟弟的鼻尖。


    「又關我什麽事啊?」無奈地一翻白眼。


    「嗬嗬,嗬嗬嗬。」狄鴻吃吃笑著。「安麒姊和迪渥哥,好像在唱雙簧、說相聲喔,好好笑。」


    「哪裏、哪裏。能博君一笑是我們的光榮。」


    和樂融融的氣氛中,格格不入的人隻有他——狄鵬拿起餐巾擦擦嘴說:「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吃飽了。恕我明天還有工作,失陪了。阿鴻,住在別人家,不要給人惹麻煩,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嗯。我知道。再見,哥。」


    尚在錯愕中的安麒連忙將口中的麵吞下,叫著:「喂,你……」


    起身去拿外套與公事包的狄鵬,雖然聽到身後傳來推開椅子的聲音,也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往大門走去,而在他走到樓梯間時,就聽見傅安麒上氣不接下氣的追過來說:「要命了,你別走那麽快行不行?我知道你腿長,我腿短。」


    「還有什麽事嗎?」狄鵬麵無表情地問。


    「……」安麒臉一紅,低下頭絞著自己的手說:「那個,謝謝你剛才告訴我,你不討厭我這件事。」


    他點點頭。「不客氣。」


    「拜托,你表情別那麽嚴肅好不好,這樣子誰還敢講出心中的話啊?」安麒一跺腳說。


    「我現在的表情很嚴肅嗎?」他不解地蹙眉問道。


    「……」


    這個人居然連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都不知道嗎?怪不得他永遠都擺出那一百零一號表情,要不就是皺眉,要不就是繃著嘴角。車子的零件不上上油就會生鏽卡住,依她看,這個男人的臉部神經也一樣,會這麽缺乏變化,可能是因為久未使用而僵硬了。


    不過現在不是談改善他臉部表情的好時機。


    「好,先把你表情的事放一邊。我想說的是……」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在接觸到他深邃的黑眸時又消失無蹤。


    「想說的是?」他挑起一眉,等待下文。


    撲通、撲通、撲通。為……為什麽心髒會跳得這麽快?她居然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難以置信,以前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像這種明明話都到了喉嚨卻無法說出口的情況,一次也沒發生過啊!


    為何……不過是看了他一眼,想講的話就講不出來了?這……該不會就是人家說的……


    膽怯?(問題是她膽怯些什麽?有什麽好膽怯的?)


    害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啊,別害臊,快來哥兒懷裏抱~~)


    哇!住口,不要唱這麽丟臉的歌!這和我或桑狄鵬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幹麽要對他既害羞又膽怯?這一點都講不通嘛!


    沒錯,先冷靜下來。


    「如果那麽難以開口,也許我們改天再談?」


    「不,沒關係,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過是……那個……」大吐口氣,安麒搖搖腦袋,罵自己一聲「振作」,說:「你不討厭我的事,呃,我很高興。」


    蠢斃了,這聽起來不就等於是在宣告自己很在乎他對自己的看法,心情受他的一舉一動所影響?她怎麽會說出這麽蠢的話?!


    「那很好。」


    才不好呢!瞧他得意的,嘴角都上揚了。


    「你可別誤會,我這句話沒別的意思,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意思。」她鼓起雙頰,急忙解釋。


    「我所想的——『哪個』意思?」


    喉嚨一乾,安麒舔著唇,結巴地說:「譬……譬如說我喜歡上你啦……之類的……」


    「你喜歡上我了?」他狡猾地反問。


    「我就是不希望你這麽誤會才說的。」她馬上澄清。


    「那真遺憾。」


    遺憾?安麒猛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她沒聽錯,他真的說了「遺憾」兩字嗎?


    「看來我還得加把勁了。」他笑了笑,轉身繼續走下樓梯。


    安麒整個人愣在那兒,連自己叫住他其實是為了告訴他——「我也沒想像中那麽討厭你」這件事都忘得一乾二淨,腦海中淨是回蕩著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加把勁?加什麽勁?喂,把最後的一句話說清楚啊!


    這樣下去不就像是令人痛恨的八點檔連續劇,播到精彩處,卻打上「明天歡迎按時收看」?要不就是言情小說裏麵,男女主角打滾得正高潮時,寫上一句「就這樣,天亮了」?害得人想朝天怒吼:「喂喂,吊人胃口也要適可而止吧!」


    還有,不要在這種時候朝她露出笑容,那是種對心髒有害,絕對該被列入「槍炮彈藥管製條例」中的武器!


    「姊,你一個人在那兒自言自語什麽?」看見她垂頭喪氣走回來的迪渥,好奇地一問。「你跟桑狄鵬說了什麽?怎麽臉色那麽紅?」


    「我不認識桑狄鵬,不要跟我提他的名字。」陰沈地瞪弟弟一眼,拐個彎轉進自己的臥室中,「砰」地用力甩上門。


    「……怪怪,我踩到哪枚地雷了?」迪渥惶恐地後退半步。


    狄鴻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說:「不要放在心上,迪渥哥,這一種疾病在初期症狀浮上-麵的時候,病人自身往往是無法控製的。」


    「初期症狀?安麒患了什麽病?」


    狄鴻以超齡的成熟口吻微笑地說:「橫寫念『love』,中文學名叫『愛』,有些人的說法則是『眼睛糊到蛤仔肉』。」


    哈哈哈地,迪渥笑到肚子痛。


    忽然,原本關閉的門又被打開,像個母夜叉似的安麒頂著張臭到不能再臭的臉說:「迪渥你有時間笑,還不去洗碗!狄鴻,你睡覺的時間到了,去睡!不要再讓我聽到你們倆無聊的鬼扯淡。」


    「砰!」門二度被狠狠地關上。


    ☆☆☆


    「真是傷腦筋,怎麽會被破壞成這樣呢?」負責偵辦殺童案的警官,看到淩亂不堪的現場,搔搔腦袋,掏出了香菸盒,正打算抽出一根時,瞥見了身後神情嚴肅的男人,順便一問:「檢察官大人,要來一根嗎?」


    「我不抽菸。」狄鵬搖頭說。


    「那……不介意我來一根吧?」警宮咧嘴笑說。


    「請便。」


    踏過散落一地的雜物,狄鵬犀利的目光由空蕩蕩的電視櫃,接著再看到了同樣被搬空的衣櫃與置物箱。犯罪現場遭竊的事,要是讓傳播媒體知道,不知又要如何大肆報導這個醜聞了。


    「呼」地吐出一口煙圈後,警官也跟在狄鵬身後說:「這小偷真傷腦筋,八成是聽到新聞,知道房子主人被收押,所以趁著半夜三更來大搬家。那小偷不知來這兒勘查過幾次,不但對我們派駐現場的警員值勤時間表查得一清二楚,就連這棟大樓哪裏裝上了監視器都摸得很透徹,據判斷,小偷應該是從大樓的安全門將東西搬走的。」


    由臥室敞開的門看進去,裏麵同樣被翻得亂七八糟,衣物、床單散落了一地。


    「被搬走的都是些家電產品,我們問過被羈押的被害人,他家中還有哪些貴重物品?被害人一樣不肯回答,我們也傷透了腦筋呢。」


    「查過指紋了嗎?」


    「在那邊的櫃子上找到幾枚可疑的,不過和慣竊檔案比對過後,沒有什麽好消息。看樣子也隻能當成一般的失竊案處理。」


    「這裏是十七樓沒錯吧?」狄鵬檢視著留在電視櫃後麵的插頭,粗魯扯斷的兩三根電線,都是被搬走的家電所留下的,接著蹲下來打開電視櫃——


    「是啊。」警官不懂他為何這麽問。


    「有哪個小偷這麽勤快,大台北普通的公寓樓房那麽多不去偷,卻選擇一戶十七樓高的人家,辛辛苦苦地扛著一台二十九寸的大電視,走樓梯下去?」狄鵬轉頭指著被搬走的家電所遺留下的空位說:「還有,你過來看,你們前次搜查的時候,都沒有人發現這個電視櫃裏還有一個夾層嗎?」


    仔細一看,果然和外頭的尺寸一比,裏頭木板的深度是淺了許多。


    「啊……抱歉……不過上次搜查的人不是我……」


    「不論來搜查的人是誰都改變不了事實,這夾層裏被拿走的是什麽樣的東西,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了。」狄鵬拍拍手,起身說。「在這次失竊的東西裏麵,也許犯人真正的目標就是這個。其餘的家電恐怕早被送進回收場了。」


    「是,桑檢察官說的是。」


    「去詢問每一層樓的住戶,盡量問出目擊證人,就算隻看見車型也可以,搬那麽多東西,又是走樓梯,目標應該滿明顯的,趁事情發生沒多久,快去查。」狄鵬走出大門,跨越封鎖線,回頭說:「一旦有新的消息進來,請盡快告訴我。」


    「是,桑檢察官慢走。」


    一等桑狄鵬消失在眼界中,滿頭大汗的警官不由得鬆了口氣。


    「老前輩,不要緊吧?」


    「唉,說什麽檢警平等,但我們這些警察在檢察官麵前就是抬不起頭來,老把我們當成跑腿的在使喚,真是氣人啊!」


    「可是剛剛檢察官說的也沒錯,這些地方我們竟都沒發現。老前輩,現在該怎麽辦呢?」


    「還能怎麽辦,盡量去做嘍!能問出多少就問出多少。」


    「好。不過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的地方,老前輩。」年輕警員脫下帽子,搔著腦袋問道:「這次殺人案不是已經罪證確鑿了?幹麽還要管人家從這裏拿走什麽東西?反正那個殺人犯絕對會被判刑,所以同仁們才會在巡邏這裏時有所疏忽。」


    「因為那犯人遲遲不肯供出其他受害孩童的下落。找不到那些孩子的屍體,就不能結案,也無法起訴啊!而兩個月一到,檢察官又非得起訴他不可,當然希望在那之前能找到關鍵線索,好結束偵察。」


    「原來如此,還是老前輩知道得多。」


    「好了,快去工作吧!要是這次又出了什麽紕漏,那位可怕的檢察官,還會再度出現也不一定。」


    「嗚哇哇,說得也是。」


    離開那棟大樓,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涼風,讓狄鵬縮了縮脖子。


    「桑檢察官,如果沒什麽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帶這些資料回去地檢署了。」陪同他一起過來的助理,捧著一些查扣的證物說。


    「嗯,麻煩你了。」


    揮揮手,狄鵬看一下時間,決定再繞著大樓四周走一圈,看看會不會有什麽新發現,順便匯整一下目前的各項事證。


    以凶嫌家中井然有序的情況,以及左右鄰居的證辭來說,凶嫌有些微的神經質,表麵看起來和氣,其實是為了與周遭所有的人保持距離。這樣的人多半在犯罪時也不會選擇成群結隊才是,因此單獨犯案的可能性很高。可是矛盾之處就在於——


    這樁竊案絕非偶然,那些藏在夾層中被人偷走的東西,很可能是凶嫌的「同夥」為了不讓警方發現自己的存在,而甘冒被人目擊的危險,前來毀滅證據。遺憾的是,那些證據此刻說不定已經石沈大海了。


    還是隻能回去審問凶嫌有關同夥的問題嗎?


    「嘟嚕嚕嚕——」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沈思,狄鵬接起電話說:「喂?」


    「告訴我,你不是因為要『加把勁』,才會出現在我麵前的。桑狄鵬,這隻是湊巧吧?」沒頭沒尾的,手機裏的女聲失去平時的爽朗,有點氣急敗壞地說。


    「你麵前?你在哪裏?」抬起頭,狄鵬左右張望。


    「看到你右前方有間小雜貨店沒有?站在雜貨店入口處,那個提著菜籃,包著花頭巾的女人——是我。」


    狄鵬一下子就看到她偽裝的婦人,「啪」地切斷手機,走過對街去。


    「你過來幹什麽?噓、噓,到一邊去,別幹擾我的工作。」急著跳腳的「婦人」拿起一根店門前大拍賣的掃帚,生氣地對狄鵬說。


    「你所謂的工作就是穿著這麽可笑的開喜婆婆裝,在街上跳舞嗎?」狄鵬好笑地說。


    「才不是,我正在監視著教會的出入口。我跟你提過吧?就是南宮悠最後送貨的地方,那間教會在對麵。在目前所有的線索都沒有著落的情況下,我隻好回到原點,看看他們在搞什麽鬼。當初急著要南宮悠送過來的祭典用品,就是為了今晚的祭典所用,可惜他們不讓非教友進入,我隻好留在這邊觀察,順便接應以新教友身分混進去的迪渥。」


    「噢,原來是那件事啊!這麽說來,南宮悠的家長還是堅持不肯報警嗎?」


    安麒搖搖頭。「在阿鴻鍥而不舍的說服下,他們今天早上已經去跟警方報案了。」


    「那你——」


    「不要吼我嘛!」安麒噘起嘴說。「多點人去找也沒啥不好吧?早點找到早點安心啊!」


    「我看是反過來讓人更操心吧!」他歎口氣,很自然的摸了摸她的頭說。「你就像輛煞車壞了的車子,隻知往前橫衝直撞,真讓人看不過去。」


    「真是沒禮貌的說法,我的『煞車』是好是壞,和你有什麽關係?」安麒拍開他的手嘀咕著說。「你沒事就快點走開,算我白癡,居然自投羅網地叫住你。」


    「如果我要毛遂自薦,當你的手煞車呢?」


    「啥?」安麒杏眼圓睜。


    「我不夠格嗎?」


    夠……夠什麽格啊?她真是不知桑狄鵬吃錯了什麽藥,從那天的加把勁、到今天的手煞車,最後還冒出夠不夠格這種話?這是最新的冷笑話,或是他遲來的愚人節惡作劇?一定是這樣。要不誰會對一個綁著花頭巾、提著菜籃,裝扮「聳」到極點的女人說這些話?


    好。這回她要鄭重的警告他,不許再拿她開玩笑,她已經為他損失一個晚上的睡眠時間,苦惱著他上次未交代清楚的「笑話」,這一次她絕不重蹈覆轍。


    「你給我聽好,桑狄鵬——」兩手插腰,表情忿忿的安麒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給打斷了。


    「等一下,教會?你所說的教會就是在對街的那棟大樓嗎?」指著自己才離開的地方,狄鵬提高音量問道。


    「是啊,幹麽?」


    「可是那兒沒有半個教會的招牌,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那裏有什麽教會啊?」


    他幹麽這麽激動?安麒不解地說:「那種神秘的新興教會,很多都是不掛招牌的。這也沒什麽稀奇,不過等你進入地下室,就可以看得很清楚,那裏頭不但有祭壇、禱告處、聯誼室,就連用來傳教的百坪道場都有咧。」


    我是神的使者,就算你們殺了我,我也不過是回到神的身旁……


    凶嫌的證言如電光石火閃過他的腦海,狄鵬喃喃低語:「自稱神的使者的殺人凶嫌住處,竟與教會位於同一棟大樓,真的不過是巧合而已嗎?」


    這背後,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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