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延綿數十裏的大蕭山沐浴在溫暖的日光裏,一片草長鶯飛的景象,山邊小村陳家村就坐落在這山腳下一條山溝溝裏。


    陳家村裏住著八九十戶人家,村民多靠著從山麓上開墾出來的些許薄田討生活,日子雖說是過得貧寒了些,但這裏民風淳樸,也沒有什麽地主豪強,倒也算得上安樂太平。


    然而今日,一件十幾年一遇的大事打破了陳家村往日的寧靜,原本應該下地勞作的村民們,圍攏在村南一處小小院落的矮牆外,交頭接耳,還不時地向院裏張望著。


    “真的麽,難道黑娃真得了那病?”


    “八九不離十啊,聽我們家二狗說,方才黑娃被抬回來的時候,嘴裏還吐著寒氣呢,唉……”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算算日子也快二十年了,沒想到詛咒又應驗了!”


    “……”


    不多時,小院裏的屋門打開了,裏麵隱隱傳出婦人的啜泣聲,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和一個麵帶悲傷之色的中年農夫從門中走了出來。


    這老者拄著一根齊眉的梨木拐,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他便是陳氏的老族長。


    老族長素來威望頗高,眾村民一見他,都停止了議論,等候發話。


    見大家的目光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陳氏老族長輕咳了一聲,捋著花白的胡子,搖頭道,“老朽方才查驗了一番,這黑娃的確是發作了我陳氏一脈罕見的遺傳絕症——天寒症!”


    嘩——


    從老族長口中確認了這一消息後,不少人麵帶驚恐之色,又開始議論起來。


    “啊,二十年前守生家的四小子也是得了這病,也是十歲呀……”


    “……數百年了,每過十幾年就有一個孩子遭殃,這是詛咒啊!”


    “對,得了這病的孩子,竟然沒有一個能活過二十歲的……”


    “天寒症!這時上天是在懲罰我們陳氏一族麽,會不會是將要降下災禍的征兆……”


    “……”


    “咚!咚!咚!”眼見一眾村民越說越邪乎,陳氏老族長麵色一肅,將手中的梨木拐用力往石板上拄了幾下,低喝道:“靜一靜,大家都聽老朽一言!”


    “想我蕭山陳氏一脈世代以耕讀傳家,雖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但祖上也是出過幾個舉人秀才的,算得上是仁義之家!陳氏族人向來又忠厚古樸,勤以養德,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上天又怎麽會詛咒我們呢?這天寒症雖說有些罕見,但也不過隻是普通的遺傳病症罷了,大家不要猜疑驚慌……”


    聽聞老族長如此說,眾人這才安靜下來,仔細一想,的確如此。這罕見的遺傳寒症雖說十分詭異,但卻從未在族中大肆爆發過,而且也不傳染,更未帶來什麽其他的災禍,幾百年都是這樣,倒也沒有那麽可怕。


    隻不過可憐了那些身發此病的孩子,竟沒有一個能挨過二十歲。還好這種罕見的寒症每過十幾年才會出現一兩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陳氏老族長將原本岣嶁的腰挺了挺,抬頭掃視著矮牆外一眾村民仍帶緊張之色的麵孔,又補充道:“祖宗之法不可費,陳氏族規,凡身發天寒症者不能再留在族中!過幾日,等黑娃的寒氣症狀緩過去,便必須離開宗族,另尋一地安置。”


    牆外的眾人聽到此話,神色皆是一緩,但口中卻是說起“可憐”“委屈”等憐憫之詞。


    “老族長,黑娃他……”中年農夫聽到老族長如此說,悲傷的臉上露出哀求之色。


    “唉,立江啊……”陳氏老族長歎了口氣,拍了拍中年農夫的肩膀,“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老朽也是沒有辦法……這樣,還是送到信遠城外的飛雲觀去吧,二十年前,守生家的小子也是送去了那裏,遠是遠了些,可也算是個清淨的去處……”


    說罷,陳氏老族長驅散了圍觀的村民,離開了小院。


    隻剩陳立江一人茫然地站在院裏,垂聳著背,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春日的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灑進來,屋內除了幾張破舊的桌椅外就隻有了了幾件木質家具,簡陋了點,卻被收拾的很是幹淨整潔。


    黃泥土壘成的炕上熱烘烘的,一個十歲模樣的少年竟擁著一床舊棉被臥在上麵,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寒冬臘月。


    “娘,冷……爹,好冷啊……娘……”


    少年緊閉著雙眼呻吟著,黝黑的臉被凍得透著紫紅,似乎他蓋著得不是一床棉被,而是一大塊寒冰。


    最讓人驚奇的是少年的口鼻之中還不斷噴吐著道道白色霜氣,連燒著炕的屋裏,都平添了幾分寒冷,頗為詭異。


    一名中年婦人緊摟著少年,不斷地抹著眼淚,在她的身側還立著一大倆小三個孩子。大的那個約摸十二三歲,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看模樣應該是得病少年的哥哥。剩下一男一女兩個小童隻有三五歲的樣子,正隨著娘親啼哭。


    陳立江失魂落魄地從屋外走了進來,看到正哭哭啼啼地一家,臉色更加悲傷。張口欲說些什麽,又說不出來,反反複複,半響才道:“老族長的意思,是過幾天等寒氣散了,送黑娃去信遠。”


    “不去!”


    中年婦人回頭剜了一眼,鐵青著臉。


    陳立江尋摸著凳子坐下,搖著頭,低聲諾諾道:“祖宗定下的規矩……還,還是要去的……”


    三日後。


    清晨,旭日初升,陳家村外的古道上一輛破舊的牛車正緩緩離開村落,向東南而去。


    “兒啊,好好照顧自己……”


    “……到了觀中,莫要與人爭執……”


    黑娃別著臉,坐在顛簸的車板上,努力不去看前來送別的爹娘。他身上的寒氣昨日便已經散了,身體已無大礙,隻是這心裏依舊別扭著。


    他不想離開這小小的村莊,這裏有他的爹娘、大哥,還有懵懵懂懂剛記事的弟弟妹妹,還有一起玩耍的小夥伴,還有院裏剛剛栽好的蒜苗子,還有……生於斯,長於斯,黑娃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裏,獨自生活,這一切的根源都隻因自己身上這突發的奇怪寒症!


    黑娃曾依稀聽人提起過,陳家血脈裏潛藏著一種罕見的遺傳絕症——天寒症,這天寒症並非所有陳家人都會病發,而是每過十幾年便會出現一兩例,而且隻會在十歲的男童身上發病,且毫無任何征兆可言,當然一旦長過十歲還未發病,之後便絕對不會病發此症。


    首次發病,寒氣附體數日,雖痛苦折磨,然隻需保暖添熱便能熬過,幾日後寒氣驅散,身體便恢複正常,與常人並無二樣。


    但再過十年,等到這些孩子長到弱冠之年,寒氣就會再次爆發,到那時救無可救、治無可治,即便是再好的大夫也回天乏力,再強壯的身體也熬不過去,陳氏一族數百年,竟未曾見一個得了天寒症還能活過二十歲的。


    因為這一遺傳絕症太過詭異,也曾引發陳氏族人的恐慌動蕩,因此也不知多少年前,族裏竟定了這樣一條規矩:凡得天寒症的陳氏子弟,視為不詳,劃出族譜,趕出宗族,不得再回陳氏祖地。


    “我陳世玄……哦,不對,我已被劃出陳氏族譜了,收了輩分,隻能叫陳玄了。我陳玄就隻能還活十年麽?”


    陳玄年齡雖小,但卻比同齡的孩子早懂些事,對於死生之事也是有些知道,他也曾見過村子裏的老人歸天出殯,明白這人死不醒、萬事皆空的道理,對於死,陳玄有些恐懼。


    陳玄抱著兩腿縮在板車一角,身旁是一個大大的包裹,那是陳母數日未眠為其縫製的數套新衣,臨行前陳母還含著眼淚千叮萬囑,說是等天氣一冷就多套幾件衣服,一定別著了涼……


    “娘!”


    想到這,陳玄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再也見不到爹娘了,急急忙往車後望去,隻見爹娘、大哥正亦步亦趨追著牛車,就在百步之遙。


    陳玄忽然明白,天下哪有父母會情願送走自己的孩子,但人世間就是有很多讓人無可奈何之事,凡人改變不了,更無從改起,就像那苛捐雜稅、祖宗家法,還有這毫無道理可言的天寒絕症……


    望著爹娘漸漸模糊的身影,陳玄從車板上站了起來,高聲喊道:“爹、娘,回去吧……孩兒能照顧自己……回去吧……”


    破舊的牛車上,陳玄眺望著大蕭山上那輪剛剛升起的紅日,雙手握緊了拳頭,他不甘心就這樣背井離鄉地死去。陳玄曾在蕭山縣城裏聽那說書先生說過,天無絕人之路,這世間一定是有救自己性命的方法!


    “一定要找到這救命之法,等治好了病,我便可以回家同爹娘團聚了!”


    正暗下決心的陳玄並沒有想到,禍兮福兮,這天寒症所引發得一係列事情竟為他帶來了一份莫大的機緣,依靠這份機緣,陳玄不但有可能治好身上的天寒絕症,甚至還或許有了成仙得道、長生不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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