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柔藍更多自信,陳薪燼鼓勵她要更好地做自己。其實他有給柔藍留下防身手段和應急機製,以便能通知並堅持到他本人趕到,但終究還是他小看了其他人的手段,這次事件來得意外且突兀,竟沒有觸發任何預警。


    一支箭矢的生命一閃即息,支撐它的唯有方向與目的。


    陳薪燼的方向是阿大,目的是殺人。


    箭矢飛越時空,落在判官身上,一切就像一場定格動畫,他的身體如一片片碎布皸裂,化為灰燼和塵土隨風飄散。


    陳薪燼散去手中的弓箭,有些踉踉蹌蹌地連滾帶爬回到了柔藍身邊。黑色的碑文在她皮膚下遊動,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柔藍體內的筋脈和生命機能正在被逐步蠶食破壞,並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劇痛,如鑽心剜骨剃髓。


    疼痛到了極致,一下子她的意識竟沒有認出這種疼痛。


    這麽些天相處下來,對這個有著小女孩心思的少女陳薪燼也有了很深的親切之感。是她照顧著自己的日常生活起居,是她膾炙玉盤珍饈嘉肴美饌,是她每天一臉好奇地要自己講外界的故事,也是她哭著鼻子說自己做菜不好吃就沒用了。


    “公子……”柔藍虛弱且模糊的雙眼依稀看到來了陳薪燼的輪廓,“能告訴我……你的……真名嗎?”


    陳薪燼看著她那對頗具喜感的熊貓眼,卻禁不住想要哭出來。她的臉是蒼白的,她的嘴唇是蒼白的,她的皮膚也是蒼白的。她的嘴角暈染著觸目驚心的紅,可是她的眼神卻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在尋求世間最留戀之物,貪婪地看上最後一眼。


    陳薪燼的世界很大,有手機和wifi,有電視劇和電影,有師兄和朋友,有穆鬆柏、葉蓁蓁和八戒,還有睡眠和修行,以及一整個地球加上一整個無眠之界待他去探索。但柔藍不一樣,她的世界很小,在陳薪燼到來之前,她的世界隻有一座城和一座樓,在陳薪燼到來之後,她的世界除了自己隻有另一個人。


    世界很精彩啊,但都是聽你娓娓道來,所以啊,你就是世界。這裏一切都醜的,風、雨、太陽,都醜,人也醜,我也醜得很。隻有你是青天一樣可羨。


    隻是……隻是不能再和你一起看風看雨,看朝陽打西邊升起,餓狼與羔羊嬉戲,老虎溫馴得像家裏的小貓,屠夫愛上了小牛犢。


    柔藍討厭自己的沒勇氣,在這件事上她就是一個膽小鬼啊,都快死的人了,還不敢說些勇敢的話。


    模糊之中,柔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輕輕抱起,躺在一個堅實穩固的臂彎裏。疼痛之餘,她竟有些欣喜,此刻她又慶幸著自己被疼痛分散了注意力,否則她一定會開心得像個傻子,也會緊張得把心髒跳出胸腔。


    “我不會告訴你我的名字,等你好了之後我再告訴你。我帶你去外邊,我帶你回去,我的師兄和師父都很厲害的,他們一定有辦法救你。”陳薪燼狠狠抹了一把臉,道,“所以不許死!你死了可就沒辦法知道了。”


    “那……我……再忍……忍。”柔藍的聲音細不可聞。


    自己的身體在陳薪燼的行走間晃蕩,他的臂彎像一個搖籃,讓身處其中的自己愜意無比,而自己呢,自己是被孩子氣的孩子,被擁抱的擁抱,被回答問題的問題,是風是雨是倦鳥歸林。


    自己聽到了什麽呢?


    叱問聲,怒喊聲,打殺聲,一定又在打架了吧,不知道受傷了沒有,真是太亂來了啊。


    “公……子……”柔藍睜開無神的雙眼。


    “嗯?”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不會,一如既往的可愛。”


    “公……子……”


    “在呢。”


    “放……下……我吧……我不想……活了……”


    “別瞎說,你這樣是在幹擾我出劍。”


    “那我……不……說了唄……”


    “是啊,等你好了之後可得考慮減肥,怪沉的。”


    “我……才……不胖……呢……”


    一問一答、一言一語之間,陳薪燼從樓內漸漸殺到了城外。一開始魔道妖人看著他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隻是奇怪,可後來也似乎接到了樓內的命令,紛紛上前出手阻攔。可詭異的是,出手阻攔者也大多是一些雜魚,甚至還比不上大亂鬥中那些人的水準。


    千帆、沉舟沒來,逐日、冥月、摘星沒來,牛頭、馬麵也沒來,陳薪燼出了城才知道這是為什麽,原來對方早已擺好了陣勢在城外守株待兔,卻是怕傷了城內的高樓建築。


    來的是逐日、冥月、摘星和牛頭、馬麵,千帆旗和沉舟旗並未到場,這倒是讓陳薪燼鬆了一口氣。他輕輕將臂彎中的柔藍轉移到背後,並分出一道劍氣化為縛繩將自己和她牢牢綁緊。做好這一切,陳薪燼抬頭望了望三仙方向,細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陳薪燼伸手往虛空一抓,無盡的劍氣憑空生成,化為一道密密麻麻的長城懸浮於他的身後,伴隨著他的身形暴起向高處飛去,劍氣如風卷殘雲般飛射而出。


    劍氣的打擊範圍以逐日仙和牛頭馬麵為主,冥月仙和摘星仙則隻有寥寥幾道。牛頭是體修,而馬麵以速度見長,一個隻能硬抗,一個隻能躲閃,一時之間竟被牽製住了,隻有逐日仙憑著一雙拳頭破空而來。


    “冥月、摘星,你們做什麽?”逐日仙驚怒回頭,一道月光和一道星光牢牢限製住了她的速度。


    冥月仙麵無表情道:“我的追隨者我自己來處罰。”


    “哎呀,逐日姐姐,我是想打他的,可是你衝到我前麵去,就不小心照到你了。”摘星仙卻是嬉笑道。


    “你們!”被這麽一耽擱,陳薪燼早就從高處順著來時的路飛遠了,逐日仙無奈之下也隻得放棄追擊。


    出了海市蜃樓的幻境,陳薪燼背著柔藍在空中破空而去,沙漠裏毒辣的太陽烘烤著大地萬物,可身後的柔藍身體卻越來越冰涼。


    五感漸漸遲鈍,柔藍第一次發現沙漠裏太陽有這麽的溫暖,就連身旁的風也如同情人的手一樣溫柔,她好像聞到了外邊世界的氣息,有些新奇,但總覺得還是不如他身上的味道好聞。


    外邊的世界再好果然也抵不上他一個。


    外麵的世界很大,但大不過他寥寥幾句的描述。


    修行的世界很大,但大不過他漫天的劍氣淩人。


    柔藍的小臉輕輕貼在他的背上,聆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緩緩舒展開來。


    風和日暖,令人想永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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