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愛得人,不一定會是笨蛋,但付出不叫多得人,絕對是傻瓜。美人周刊十二月第一周何鄀瓔專欄即錄。


    病房門推開了,何鄀瓔走進。


    祈偉聽到開門聲,卻久久沒有聽到人說話,不由得豎起警戒。“媽?”不對,依母親聒噪得個性,忘了東西折返得話,應該能在病房門口就聽到她的聲音了。“誰?”


    何鄀瓔又走了幾步,直直來到病床前才停下來。她不是不說明,而是一看見他,她就鼻酸地紅了眼眶,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一走近,祈偉便認出這個腳步聲,鬆了口氣。“是你,你辦事回來了?”“嗯。”由鼻腔逸出一個鼻音,這是唯一不會泄露心情得表達方式。


    “飲料幫我買了媽?”他對她這個小女傭可滿意極了,再怎麽龜毛得要求她都不會弄錯。


    何鄀瓔定定的凝視他,很懷疑為什麽這個男人前一秒才再心裏嘲笑她,後一秒又可以鄀無其事的跟她說話。


    “買好了。”她要好用力,用力到嘴唇都在抖動了,才能清楚的說出這三個字。


    “你的聲音聽起來怪怪得。”像是沒有精神……喔,他知道怎麽讓她有精神。“等一下幫我削個蘋果,然後今天要讀的報紙已經送來了。”他就真麽理所當然的指使她,沒有一點愧疚媽?忍住把手中飲料砸向他的衝動,她問:“還有嗎?”


    祈偉卻像要挑戰她的極限似的,笑道:“既然如此,等會兒幫我按摩好了。”按摩?!這句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何鄀瓔用力放下手中的東西,粗魯的撕開飲飲料的包裝,然後全倒在洗手台。


    “你在做什麽?”聽到聲音後他真的覺得她不對勁了。


    “倒掉飲料。”她忿忿地把飲料空罐丟進垃圾桶,然後又拿起報紙。“現在在撕報紙,等一下我會把蘋果全送給其他人。”泄忿得差不多了,她冷笑地走到他麵前。“至於按摩,你作夢把你!”“你……”他是不是玩得太過分了?祈偉知道自己踩了大地雷,隻好陪笑。


    “好吧,你知道我是開玩笑的,你不用真的全都做。鄀藍……”“鄀藍你個頭!”她把蘋果砸向他。不過即使在盛怒之中,也是極有分寸的沒有丟到他的傷處。“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吧?你玩得很愉快嘛?究竟還要耍我多久才滿意?”


    聞言,祈偉的笑容斂起,聽她的語調,事情大條了。“好吧,我知道你是鄀瓔,不過……”“不過什麽?”現在他的解釋,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了。“這樣整人很有趣嗎?把我當女傭使喚,把我踩在腳底下,就是你的目的嗎?”


    “不是這樣的!”聽她有些歇斯底裏了,祈偉從病床起身,試圖觸碰她。


    “你冷靜點聽我說,我沒有那麽惡劣。我承認玩笑開得有些過火了,但絕對沒有把你踩在腳底下的意思。”


    “不要碰我!”她側身閃過他的手。“你隻是開玩笑?沒錯,我覺得在你麵前,我就像個笑話,否則你為什麽一開始就要瞞我你眼睛複原的事?”“原本是因為你隱瞞身份接近我,所以我想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她也不是沒有錯啊……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又更過分一點。“我也沒預料到我們會發展成情人,好吧,我有錯,那我們各退一步,免得影響我們的感情。”“你想過我的心情嗎?”因為這裏是醫院,她壓抑著音量,但語氣中的激動與絕望卻表露無疑。“我的傷心、我的難過、我的愧疚與害怕。你感受不到嗎?當我在哭的時候,你一定在心裏大笑吧?”


    “這一點是我的疏忽,我也在想,要怎麽收尾才會讓我們彼此所受的衝擊降到最低。”因為兩人都是自尊心強的人,如今才會麵臨最壞的結果。


    “是嗎?”她根本聽不進他說的話,現在他說的話,在她聽來全是狡辯。“可是我隻感覺到,你連愛情都能拿來當成整我的工具。”“你這麽說太過分了!”這下祈偉也有些動氣了,她可以生氣他的玩笑,卻不能質疑他的真心。“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沒有那麽無聊,陪你玩一場愛情遊戲。我說喜歡你,就是真的喜歡,沒有一絲欺騙!”“那為什麽祈媽媽問你時,你似乎對於跟我結婚這件事,十分嗤之以鼻?”她不甘心,在他的人生規畫中,根本沒有把她納入考量。


    就算他有些喜歡她好了,她也頂多是個過客罷了,反正他已經決定兩人最後不會有結果,她的付出部就顯得可笑?


    “不用討論了。”因為她已經對他失去信心,也對這段愛情失去信心。“一開始我隱瞞身分接近你,之後你也耍了我這麽久,我們兩個人都有錯,就算扯平了。”


    何鄀瓔拿起手提包,最後一次凝視他的臉,這次卻是帶著淚的。“從今之後,我們再也沒有瓜葛,你要做什麽都隨便你,但請不要再玩到我頭上來,我不會再自作多情關心你了。”


    祈偉拆了紗布,如應聲所預估的順利複原,然而在重見光明當天,他卻沒見到最想見的女人。


    她,就這麽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回到兩人同住的小別墅,她的東西早就一夜搬光;他趕到何家,何母說她已經回去台北;最後,他也收拾行李搬回台北,卻沒有如預料中的順利找到她。


    打了數百通電話,她不是不接就是掛斷;直接找上她家。燈永遠是關著的,弄到後來,他也是滿肚子氣,一度想算了,最終卻又放不下她。


    他有錯,她卻不願給他一個悔改的機會,那她也有錯不是嗎?她就這麽決然的不見了,究竟是誰比較不公平?


    好吧,或許是兩個人都太高傲,也太倔強了,他氣她質疑他的真心,他又何嚐不是糟蹋了她的愛情?在醫院的談話,她氣衝衝質問的當下,他的語氣也不好,弄到現在不相往來的僵局,絕不是他要的結果,但也不是他可以推卸的責任。


    祈偉煩躁的坐在客廳,果然一遇到何鄀瓔,他的冷靜就大大扣分,或許他在乎她的程度,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


    即便現在,台北的家明明和兩人同住的小別墅完全不同,但他總覺得她的身影不時出現在四周,讓他下意識想叫喚。


    “幫我倒杯水好嗎?鄀……”由沉思中驚醒,他才反應過來,他又覺得她在身邊了。


    有些氣氛自己的沒用與依賴,他起身倒了一杯超冰的開水,一口氣灌下。


    要是她在一旁,一定又會責備他喝水太猛,對身體不好。可是她都能這麽無情的走了,他何必要為了她在意這種小事?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誰都別想管他!


    負氣的坐回沙發,他拿起桌上的報紙想轉移注意力,但不知是否因為眼睛剛複原沒多久,報紙上的字忽大忽小,內容怎麽看怎麽不順,就像文字隻在眼前無意義的流過,真正的意涵卻沒進到大腦裏。


    對了,一定是……“你什麽時候要幫我讀報紙……”話聲頓住,祈偉臭著臉,一把將報紙扔在桌上。他簡直要被思念搞得失心瘋了,她的身影根本一直乍隱乍現。


    先到這裏,他忍不住苦笑,眼睛瞄到他現在每周必定閱讀的“美人周刊”,順手又抽了起來,一翻便翻到他最在意的那個專欄。“……先說愛的人,不一定會是笨蛋,但付出比較多的人,絕度是傻瓜……”他頓時對這段文字很有感覺,深深歎了口氣,似乎能感受她的想法。


    “果然是傻瓜。真正愛的比較多、付出比較多的那個人呢,是我啊……”搖了搖頭,看完專欄後,他對周刊的其他內容也沒有任何興趣。


    原來她一直覺得在這段感情裏,她站在天平比較輕的那一端,難怪她的反應會這麽大。


    他徹徹底底反省了一遍,他對她的態度或許太輕忽,行為也太過火,他與她開玩笑習慣了,沒有注意到情人是需要多一些嗬護與體貼的。相較於她在他失明時的細心照顧,對這段感情他相對顯得漫不經心,她會氣成那樣跟不信任他是可想而知的。可是,該怎麽找到她呢……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美人周刊上,看看她印在內頁的照片,一解相思也好。說來好笑,兩人從交往前就住在一起這麽長的時日,竟然連一張讓他留念的合照都沒有。


    忽然,他的注意力被專欄下一段文字吸引住,彷徨無助的心情似乎看到可一盞明燈,一盞指引他找到她的明燈。


    “簽書會嗎……”終於,祈偉露出近日來第一份額真心的笑容。


    何鄀瓔的簽書會,未如祈偉先前打趣的隻有小貓兩三隻,反而出乎意料的人多,她也一反其他作家總在書局或開放空間簽書的作法,包下一整間小酒吧和讀者親密接觸。


    在她看來,讀者不僅是她的衣食父母,也是與她分享心事的好朋友,於是她希望和朋友們能在一個不受拘束的空間暢所欲言。入場券,就是何鄀瓔的書一本,讀者書迷們很有秩序地就定位後,簽書會開始。


    何鄀瓔很有耐心且高興的與每位讀者寒暄,但笑容底下,卻是滿滿的空虛與失落。心想著,如果她和祈偉還在一起的話,就可以向他證明,她是貨真價實有人氣的暢銷作家,並與他分享這一刻的喜悅。


    但是,她心裏對他的怨懟仍放不下,她的自尊不容許自己被人耍著玩,還要笑著當作沒事,所以她選擇放手。


    她告訴自己,這幾天吃不下、睡不好,隻是剛分手時的過渡期,一段時間過去就好了。


    偏偏這次的過渡期,似乎要很久、很久……


    簽完書,出版社特地為她設計了一個遊戲,邀請三個她的神秘書迷坐在幕後,讓她提出三個問題,最後由她選出一個與她想法最契合的讀者同進晚餐。


    何鄀瓔被眾人掌聲拱上台,雖說她事前完全不知道有這個遊戲,不過依現場的氣氛她倒也不排斥,歡樂一點的場合或許能衝淡她的煩悶。更何況,她也想知道自己的書迷了解自己多少。遊戲一開始,三個被布幕遮住的讀者已經坐定位,何鄀瓔隻知道都是三個都是男性,而且回答問題的聲音經過變聲,免得有作弊的嫌疑,更增加了遊戲的趣味性。


    在觀眾的鼓噪下,她偏頭想了想,提出第一個問題,“我最喜歡什麽顏色?”台下的書迷們立刻紫色、黃色熱鬧地猜起來,直到工作人員製止,才稍微安靜一點將回答權留給台上的人。


    “我猜紅色,因為美麗的女人適合嬌豔的顏色。”第一個讀者答,得到一陣掌聲。


    “應該是黑色吧?因為很有神秘感,跟你給別人的感覺一樣。”第二個讀者答,卻有幾道噓聲響起。


    “白色。”第三個讀者答得斬釘截鐵。“你喜歡單單純純的,不是嗎?”最後一位讀者的回答,令何鄀瓔心念一動,因為他答得完全正確。很多人以為她這種耀眼的女孩應該喜歡花俏的顏色,殊不知她內心追求的,隻是簡單樸實而已。


    聽說作家常不由自主在文章裏寫出自己真正的心情,她開始猜測她是否寫得太深入了,讓別人輕易看出她的心事。於是,何鄀瓔提出第二個問題,看看是否有人的回答能觸動她的心。“你們最讚成或反對我書中及專欄裏的哪一段文字?”“我最讚成女人要愛自己的說法,因為懂得愛自己的女人,才懂得愛別人。”讀者一號答得很對何鄀瓔的胃口。


    “我讚成女人選男人,要像選包包,因為男人挑女人,也像買車一樣,登山騎小綿羊隻會累死自己,所以沒有最好,隻有最適合。”讀者二號也把她的話照本宣科地講了一遍,足見他的確是忠實書迷。


    第三個讀者思索了一下,才緩緩地道:“本月第一周的美人周刊專欄,你提出付出比較多的那個人,是傻瓜。”他歎了口氣。“但是當你身在其中時,如何確認自己是付出比較多的那一個?每個人對愛的表達方式不同,感受自然有異,或許有時候,對方才是愛得比較深的那一個,隻是你被成見蒙蔽了……”言下之意,他不完全讚成她的話,所持的立場也與前兩位讀者截然不同,讓何鄀瓔很是驚訝外,直勾勾的注釋著布幕,像是想看穿裏頭的玄機。


    原以為這類活動她一定是眾星拱月,讀者應該不太有不同的聲音,所以她也沒有太深的期待,但第三位讀者一再出人意料,反倒讓她開始有些欣賞他了。


    “我們接著問吧!第三個問題,沒有絕對的答案,隻有最接近的答案。”其實她提這個問題,也有針對第三個讀者的意思,她想知道他究竟有多了解她。“你們認為,我的人生中,發生過最令我意外的事情是什麽?”“應該是成為一個作家。我記得你是讀經濟……”第一個讀者侃侃而談,還把她的背景如數家珍地背出來,代表他很關注她的消息。


    “我想,你應該很意外自己為什麽還沒有結婚,我從閱讀你的書感覺到,其實你沒有放棄與一個男人白頭偕老,即使一直遇不對的人……”第二個讀者也把自己在她書中看到的資訊一古腦的提出。


    這個答案有些接近她要的了,但不完全命中紅心。而且這個回答令何鄀瓔想起某個臭男人,雖然她不想承認,幾段感情談下來,最令她刻骨銘心的的確是他,可惜他似乎也不是那個對的人。“第三位讀者,你認為呢?”她期待他的回答。¥¥群聊@@@


    果然,他的回答很簡單,隻有短短一句,卻確確實實擊中了她的心。


    “你人生裏最意外的,是愛上一個你原本以為絕對不可能愛上的男人。”何鄀瓔震驚地由椅子上站起,怔怔的望著布幕,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現場觀眾一片嘩然,喧鬧起來。


    為了避免場麵失去控製,出版社的工作人員出來打圓場安撫群眾,並提醒何鄀瓔做結尾,“鄀瓔,三個問題問完了,你要選擇哪一位讀者與你共進晚餐?”台下傳來各種聲音,每位參賽者都有支持者。雖然何鄀瓔仍處在訝異之中,卻毫不遲疑地指向第三個讀者。


    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誰,為什麽這麽了解她。


    布幕升起,裏頭出現的男人讓全場驚呼,沒有絲毫心裏準備的何鄀瓔也驚叫出聲,“祈偉!”


    “是我。”他帥氣地丟下麥克風,來到她身邊低聲道:“這下你沒有理由再躲我了,有這麽多人見證!”


    與祈偉的晚餐約在三天後,在出版社再三保證時候,祈偉為免影響她的心情,破壞她的簽書會,便先行離開。


    活動結束,每位讀者因為參加了這麽溫馨有趣的聚會,都心滿意足地離開。隻有何鄀瓔在見到了祈偉後,所有的笑容都是硬撐出來的,直到最後一秒。


    等人走光了,何鄀瓔那還則兩杯飲料來到編輯的麵前,沒好氣地遞給她一杯。


    “我該慶祝活動圓滿結束,還是感謝你們替我安排了這——麽大的驚喜?”她的心情客戶四到現在還沒平複。


    “別這樣,你還不是瞞著我們。”合作這麽久,兩人間的有著早就超乎工作上的關係,編輯難免抱怨她不夠意思。“當初說和他隻是從小認識的鄰居,結果你們早就在交往了!”


    “你怎麽知道?”她記得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啊?


    “否則你以為祈偉怎麽會出現在簽書會?又剛好被我們選中參與遊戲?”編輯覺得這對情侶真妙。“是他先找上門,告訴我們和你的關係,我們考量到你和他原本就是舊識,依他的名氣應該也不可能騙人,才會安排這場遊戲。”“他主動的嗎?”她突然有些緊張。“他和你們說了什麽?”


    “就說你們正在交往中,但之前發生了一些小誤會,你又不肯和他談,所以他隻能藉這個方式見到你。”


    臭男人,這麽多心機!她在心裏暗罵。可是又不得不承認他這次卻是用了心,相較於她先前衝動的提出分手,他似乎有耐心得多。不過因為搞不清楚他的想法,她也還沒有做好和他深談的心裏準備,隻好試探性地問道:“和他的那頓晚餐,有沒有可能取消啊?”“怎麽可能?那麽多見證人,何況你也答應了!”編輯直接打散她的妄想,不過倒提起另一件事,“對了,我們安排你和他吃飯,其實是想麻煩你向他拜托一件事。”


    “什麽事?”


    編輯歎口氣道:“你知道出版社的土地有一家開發公司想收購吧?但條件一直談不攏,他們根本是打算壓榨我們幾個土地建物所有人,隻要我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不是派人來噴漆丟雞蛋,就是找流氓在附近閑晃恐嚇人……”“這麽嚴重?”何鄀瓔嚇了一跳,她之前聽總編提過,但沒想到這麽嚴重。


    “是啊。”編輯說得欲哭無淚,“後來那家開發公司收斂了一陣子,我們聽說是因為有祈偉和他們周旋。上次新聞爆出祈偉失明的消息,開發公司似乎打算卷土重來,前一陣子甚至放動物的死屍在門口,把我們幾個地址都嚇壞了,就算報警也沒用,不是推托查不到,就是說沒證據,接著打發我們走……”其實大家都快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以何鄀瓔與祈偉的交情,無異是一線曙光,她才會硬著頭皮請求。


    “我明白了。”何鄀瓔知道,自己勢必要和祈偉見上一麵,晚餐之約無法避免。畢竟出版社除了是她的衣食父母,同時,編輯們也都是她的好朋友啊!“你們希望我跟祈偉說什麽?”


    編輯肩負出版社存亡的重責大任,相當嚴肅地道:“我們都願意當原告,也願意配合提供所有需要的證據,希望委托祈偉幫我們告倒那家開發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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