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期久。


    子皿孟, 期待長久的期久。


    對於孟期久這個名字,我原本毫無感覺,就像對孟期久這個人一樣,隻當它是一種工具,一個代號罷了。


    八歲那年,對未來沒有太多期待的我, 卻突然對這個名字生出了一絲期待。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揍了資助孤兒院的小少爺, 被罰了幾天的禁閉,從禁閉室裏出來時還掛著滿臉的淤青。


    就是那天,我遇見了一個來做誌願者的年輕女人。


    誌願者很多,年輕的女孩也很多, 但她有些特別。


    她口袋裏揣著糖果。


    似乎是以為我被誰欺負了,女人清新幹淨的臉上滿是憐憫。


    縱使極度厭惡這種表情,在對方試圖拉著我去一旁談心時,我瞥見她口袋裏半露的糖果包裝,還是半推半就地去了。


    我很喜歡甜食, 粒粒也喜歡,如果聽幾分鍾廢話就能得到, 還是很劃算的。


    沿著院子裏的台階坐下, 女人幹淨的淺色牛仔褲沾了灰塵,她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女人先是問了我的名字,我沒說話, 用下巴點了點她的口袋,她愣了下,失笑著交出了糖果。


    那是一顆小小的,鑽石形狀的硬糖。


    半透明的糖果折射著午後的陽光,我舉起手看著,眼睛被晃到刺痛,仍不舍得移開眼。


    很漂亮,絢麗多彩,好像一顆真正耀眼的鑽石。


    女人遞過來好幾顆,雖然想全部留給粒粒,但臉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痛,不轉移一下注意力,我怕忍不住轉身就走,所以朝嘴裏塞了一顆。


    粒粒,抱歉啦。


    清甜的果香味從舌尖開始蔓延,逐漸席卷了整個口腔,淡淡的幸福感將痛覺麻痹,凝結了我的味蕾。


    那時我還不知道,痛苦時突如其來的甜蜜,會讓人銘記一生。


    女人再次問我叫什麽名字,我如實說了吧,接著,就是她感同身受般的安慰。


    同樣的話我聽過太多,那五分鍾,全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中數秒,手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手裏的糖果。


    如果她識趣的話,最好在五分鍾內結束,因為隻有五顆糖。


    像是看出我的不耐煩,女人話音漸小,沉默半須臾,突然再度雀躍:“說起來,你的名字好有寓意啊?”


    寓意?沒聽過的詞。


    我心中生出了幾分好奇:“什麽意思?”


    “期久,這個名字很浪漫,對了,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我平靜地說:“老媽難產,老爸自殺。”


    女人頓了頓,臉上再次出現同情的神色:“...抱歉。”


    我搖頭,這有什麽好的抱歉的,和她又沒關係。


    女人真是矯情又感情泛濫。


    “沒關係,你以後一定會遇見一個很愛的人,他會陪你到老,天長地久。”女人很篤定地說。


    我用看怪人的眼神看著她,隻當她在說胡話。


    “為什麽?”


    “你的名字啊,孟期久,孤獨隻是暫時的。”


    她溫柔的看著我,聲音無比真摯:“期久,期待未來有那麽一個人,能和你天長地久。”


    真摯的我都有點動搖了。


    我低下頭,無措擺弄著手裏的鑽石糖。


    其實我不孤獨,我還有粒粒...根本不需要那麽一個人,我很愛的人,就隻有粒粒而已。


    明明是這麽想的,片刻後,早就脫離孩子心性的我,卻再次聽到了自己孩子氣的聲音。


    “...真的麽?”


    真的麽,真的會有這麽一個人麽?


    那之後的十年裏,每次受傷,我都會在心裏默默問一遍,不知道在向誰發文,也不知道答案在哪裏。


    在孤兒院那幾年,我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人,再也沒找到同款的鑽石糖。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一切可能隻是一場夢,是當時傷勢太痛,而精神分裂出的錯覺。


    直到我十六歲,離開孤兒院的那年,在回去父母留下的房子時,經過了一家小賣鋪。


    鋪麵很小,在一個狹窄的窗口裏,那天陽光很好,將不起眼的鑽石糖照的閃閃發亮。


    女人沒有說這款糖果是鄰居大叔手工做的,八年後,謝謝糖果廠營業,我以為的夢,原來是現實。


    這是痛苦時給我帶來精神撫慰的糖果,年少的經曆落下了印記,它對我來說,成了治愈一切的良藥。


    找到熟悉的味道,那之後,每次疼痛受傷,除了在心裏默默問一遍那個問題,我還有了療傷的方法。


    既然糖果出現了,女人的預言應該也快成真了吧。


    早就脫離孩子心性的我,內心深處依舊像個孩子一樣,抱有孩子氣的期盼。


    孟期久,我的名字。


    孟期久,我孩子氣的希冀。


    生活日複一日,沉重,疲憊,但還算精彩。


    終於,在a市漂泊的第十八個年頭,在預言開始的第十年,我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如她所說的,我很愛的人。


    他很可愛,很美好,很善良,甚至擁有無數的鑽石糖。


    好巧,實在太巧了,我在陽台,傻呆呆地看著他迎麵走來,正對著陽光與人微笑。


    沉寂的心髒複蘇,大腦被侵襲,一片空白。


    那張笑臉,比任何鑽石糖都要耀眼。


    他是我良藥的根源,是我在心裏問了無數遍的答案,是我很愛的人。


    ...隻是,他不愛我。


    孟期久,我孩子氣的希冀,是假的。


    他叫謝寧,很好聽的名字。


    可能是因為在我眼裏,他一切都是好的,就連名字,都覺得最好聽的。


    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麵,在我人生中最糗的一天,以至於那之後的一周,每到深夜,我總會從夢中醒來,懊悔到對著空氣揮舞拳頭。


    實在太緊張了,我像變態一樣暗中注意他那麽久,總是因為想不到如何製造出浪漫的開始,結果開始就把他嚇到了,從樓上摔下,丟人的進了醫院。


    現在想起這件事,我還是會懊惱加臉紅。


    他在我心裏實在太過美好,因此,有關他的一切,我都希望是美好的。


    隻是我忘了,有關他的我,從來就不是美好的。


    為什麽會喜歡上他呢。


    我說不出原因,可能是因為鑽石糖,可能是因為他的笑容,也可能是純粹的悸動。


    總之,我很喜歡他,這種喜歡每分每秒都在增加,以我呼吸的頻率。


    然而命運還沒有放棄捉弄我。


    別說天長地久,我甚至,不能擁有一個擁抱。


    嘴裏的鑽石糖終會融化,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答案,已經有了他的愛人。


    我在放棄和繼續之間,選擇了後者。


    像是無形纏繞的夢魘,我知道,我找不到下一個答案了,我那孩子氣的希冀,一旦熄滅,就再也沒有力氣燃起。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光是遺忘,可能就要再耗費十年。


    就像在痛苦時吃過的鑽石糖,我這一生都沒辦法忘記那個味道。


    謝寧,我也想成為你的刻骨銘心。


    我想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給你,藏起我不美好的一麵來麵對你。


    但我的好東西實在很少,我抽煙喝酒,打架罵人,將一切拙劣藏的小心翼翼。


    最後卻發現,和他相比,還是不夠,還是遠遠不及。


    你會愛上段綾,我一點都不意外。


    和在你麵前虛偽的我相比,他像是一團火焰,雖然灼人,卻真實而熱烈,能照亮你的生活,給你無盡的希望。


    這樣也挺好的。


    這好像才是我能給你的,最美好的東西。


    孟期久,我孩子氣的希冀。


    謝寧,我的希冀。


    你就是答案,是我最愛的鑽石糖,是我痛苦時的良藥。


    希冀消散的那一天,我帶你去了孤兒院,那個開始期待你的地方。


    收回幸運幣後,我和你打了個賭,我贏了,贏下了過去得到的鑽石糖。


    你不知道,目送你轉身離開時,我又賭了一次。


    幸運幣彈射到天空,我閉上眼睛,默默祈禱。


    神啊,再讓我贏一次吧。


    最後一次也好。


    好在,我無往而不利的幸運幣,又讓我贏了。


    這次的賭注不是鑽石糖,是你。


    謝寧,對不起。


    在你漸行漸遠的時候,我張開雙臂,偷偷擁抱了你的影子。


    沒有天長地久,我終於擁有了一個擁抱。


    我會輸給他,不是因為選了錯誤的答案,可能隻是因為我太過自卑吧。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回到我們剛認識的那個晚上,我一定不會再佯裝淡定,遮遮掩掩。


    我會把最真實的我,不美好的我,擺在你麵前。


    首先,自我介紹還是要做的。


    咳。


    ...謝寧,你好。


    我叫孟期久。


    這一次,是期待與你天長地久的期久。


    在我的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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