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班。


    一條長腿橫跨在課桌上,深藍色的製服長褲被壓出細密的褶皺,長腿的主人卻視若無睹。


    發型桀驁的黃毛少年似乎正沉浸在某種莫名的惱怒之中,而造成那陣情緒的源頭,好像...來自於他。


    他,謝寧。


    連蟬五年花江市三好學生,品學兼優,麵容姣好,從小到大沒惹過事的‘別人家孩子’謝寧。


    “聽說你就是硬抱上段綾大腿的暴發戶?小娘炮,你他喵哪冒出來的啊?!”


    比起咄咄逼人的興師問罪,大長腿的語氣勉強隻能算強硬,在這強硬之中,還夾雜著一絲絲微不可查的委屈,就好像在說‘明明是老子先來的’一樣。


    謝寧在座位上卡碟般一幀一幀抬起頭,直麵大長腿和大長腿背後幽怨之氣宛若實質的學生,打心底裏覺得他們應該是認錯了人。


    如果他們沒認錯人,那肯定就是自己在做夢,這個夢還不知怎麽回事,貌似和睡前看過的狗血小說串了頻。


    “請問…您是?”他吞咽下口水,禮貌回話。


    哐當!


    一聲巨響,課桌被踹飛了半米,謝寧被震的小靈魂一哆嗦,閉死了嘴。


    “這娘炮裝上蒜了!段綾不過跟你玩玩,你他喵的還真以為我們不敢動你?”


    大長腿的話聽起來像威脅,如果忽略他那委屈過了頭的哭腔的話。


    你們敢啊!你們哪不敢了!謝寧埋頭瘋狂腹誹。


    小腿抽痛,肯定是被桌子磕青了,以一敵不過十幾,這會兒除了憋憋屈屈抱著腿裝孫子,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最重要的是,他壓根就沒搞清楚情況,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做夢?!


    記憶裏,學校應該是個風氣優良,嚴肅莊重的地方,同學們都是友好善良,見義勇為的存在。


    但現在明明是晚自習時間,他卻被一眾學生圍堵在教室內,四周零零散散坐了許多同班同學,卻都對他求助的目光視若無睹。


    到底怎麽回事啊?!


    班裏的同學不靠譜,謝寧偷偷摸摸掏出手機,打算隨便找個人求助,或者直接報警解決,門口突然傳來一句大喝。


    “何漫卷!你們幹什麽!”


    謝寧撥號的手指一僵。


    名叫何漫卷的大長腿揉了揉紅潤的眼角,朝門口轉去時,白嫩的臉上已化作一派狠厲:“顧子真,你少他喵的裝好人!”


    謝寧撥號的手指抽筋了。


    事實證明,這不是夢,他是有痛覺的。


    何漫卷?顧子真?還有...段綾?!


    開玩笑吧...


    他嘴角和手指一起抽搐,心中存留著一絲希望徹底破滅。


    作為唯心主義的擁簇者,謝寧一向隻看和自己名字半點關係都沒有的小說,就是為了避免哪一天不小心穿到書裏受苦受難。


    而且,他一千一萬個肯定,這本昨夜讀過的《萬人迷隻想打人》裏沒有任何一個角色叫謝寧!


    “這裏是學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顧子真長相溫和,話音也溫和,溫和到幾乎沒人能聽出他就是在敷衍:“帶著這麽多人跑來欺負一個女孩子,你不覺得丟臉麽?”


    謝寧的小心髒又往下沉了幾分。


    得,是顧子真沒錯了,表麵溫潤如玉,實則一肚子壞水,明知道他是男的,這會兒佯裝打抱不平,實則卻是惡意奚落。


    “女孩個屁!他就是和段綾交往的那個...那,那個誰!”


    何漫卷腦子一卡殼,氣急敗壞地又踹了謝寧桌子一腳:“小娘炮,你叫什麽來著?!”


    謝寧:“...?”


    根據何漫卷和顧子真的年齡,《萬人迷隻想打人》的劇情應該剛剛展開。


    現今網文嚴查力度不是一般的大,作者都被強製要求角色成人後才能開始談戀愛,高三生就剛剛好十八歲。


    劇情一開始,也就是第一章的部分,作者用大概兩行字的篇幅提過一嘴,主角段綾在剛邁入高三的時候玩鬧似的交了個男朋友。


    也不能說是玩鬧,其實就是被騷擾的煩了隨便抓了個倒黴鬼來轉移火力,而《萬人迷隻想打人》全文中對於這個倒黴鬼的描寫隻有這麽一句話,兩行字,作者甚至連名字都沒取。


    所以現在根本不用同名才能穿書,而是讓他這個倒黴鬼穿過來親自為自己取名?


    現在穿書都這個套路了?!


    防不勝防的謝寧一時懵了,他下意識捂住了嘴巴,生怕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後,就真成了書裏的人物。


    “問你話呢!”


    大概是知道自己腿長,何漫卷表現優勢般又踹了一腳桌子。


    看小說時謝寧還站過兩天何漫卷做正牌攻的,見了真人,那點作為旁觀者才能看到的萌點徹底不見,隻剩一肚子憋屈和惱火。


    他不想回答,一直裝死的同學這會兒又突然熱心過頭。


    “謝寧。”


    帶著厚重黑框眼鏡,一直埋頭假裝刷題的前桌頭也不回地說:“…他叫謝寧。”


    隨著這兩個字響起,謝寧的心髒沉到了底。


    不是心理作用,就在剛剛,不屬於他的記憶如浪潮般湧入腦海。


    身體的五感變得更加敏銳,眼前何漫卷琥珀色的貓眼更生動,教室裏的竊竊私語的話音突然變大,無形當中,好像某層屏障被虛空戳破,他徹底融入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員。


    “...謝寧,謝寧。”


    何漫卷反複咀嚼幾遍,表情恨不得嚼碎他一樣。


    傍晚五點四十,晚自習還在繼續。


    教室門口突然跌跌撞撞跑過兩個刺頭小子,扯住前門門框勉強刹住車,氣都沒喘勻就扯著嗓子高喊,聲音大的能傳遍一整層樓。


    “貓卷!綾哥在校門口讓南高的孫子圍了!”


    “什麽?!”


    一聽這消息,何漫卷當下跳腳,也顧不上謝寧了,撒腿就往外衝,結果一膝蓋懟上前排的課桌,頓時呲牙咧嘴地蜷縮起來。


    “嘶…臥,臥槽!南高那些混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孟期久那孫子也在裏頭?”


    “不在,幾個小嘍嘍,就紅毛他們。”


    兩人一問一答的過程中,顧子真早先一步趕過去了,不止是他,班上同學烏泱泱地跑到走廊窗邊朝下張望,比對待謝寧熱情得不是一星半點。


    三年三班唯獨謝寧深深鬆了口氣,蒼白著臉癱軟在椅子上。


    陌生的記憶侵占腦海,尚未消化穿書的窘境,他翻開桌上的課本,試圖證實這不過是個夢。


    夢是抽象的,所以書裏應該會是模糊不清的馬賽克,結果自然又絕望了一把,書裏不止是端端正正的數學題,偏偏還是他不會做的。


    何漫卷都衝到教室門口了,餘光掃到還在翻書的謝寧,氣得直接破了音。


    “艸!你男朋友被堵了,你他喵還有心思學習?!!”


    男朋友這個詞太過陌生,謝寧腦子斷線,指著自己問:“我…?”


    何漫卷扶著講台一個前跳,身手敏捷地翻過書桌,幾步衝近提著他的領子就往外扯。


    “綾哥被鬼蒙眼了吧看上你個娘炮!趕緊過去啊!”


    “…等,等等!”


    “等個屁!那幫孫子搞群毆呢!”


    一路上,謝寧都是被動的在跑,何漫卷身高腿長,但身體異常輕盈,隨便一跳就是四階樓梯,從教學樓到校門口這幾百米,謝寧差點摔死在路上。


    晚自習還沒結束,陽澄高中鍍著層金粉的校門旁邊已經聚了十幾個人。


    遠遠圍觀的都是穿著陽澄高中製服,打扮低調又不乏時尚的富家子弟,中間則是五個穿著人為修改塗鴉過的寬鬆運動服,頭發五顏六色的南高學生。


    兩幫人馬涇渭分明,裏圈看似一對五呈弱勢,外圈卻早被陽澄一派給包圍了,怎麽說這都是他們的主場。


    就算沒有外圍一圈學生,五個人高馬大的少年和對麵雙手插著口袋的人對峙著,身形竟莫名也襯得矮了幾分。


    謝寧的位置隻能看到段綾的背影,看不清長相,但不妨礙他感受對方盛氣淩人的主角氣質。


    何漫卷扯著他擠進人群中心,看起來挺容易哭鼻子的小少爺這會兒膽子倒異常的大。


    “我艸!南高的狗崽子是不迷路了,敢跑爺爺家門口撒尿?!”


    這話要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說出來,謝寧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對方不自量力。


    聽到這聲高喊,段綾側頭掃了何漫卷一眼,目及被他揪著的謝寧時,眼珠微微一動。


    對麵的紅毛一見說話的人是何漫卷,萎縮的氣焰頓時竄出三尺高:“何漫卷你個狗比,上次挨揍挨輕了是吧?爸爸下次打折你的狗腿!”


    “笑死,一挑一爺爺打你十個,今天孟家狗鏈子鬆了把你放出來了?”


    “去你媽的!少他媽扯孟哥,爸爸今天沒空搭理你!”


    十七八的少年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一丁點的火苗都能引出一場戰火,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罵起來。


    戰場中心的段綾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聲音不大,偏偏止住了兩邊人的爭吵。


    南高的打頭的紅毛頓了頓,軟下聲說:“段綾,小帽三天沒說話了,我們這次來也不是找你麻煩,你看不上他正常,但你用不著那麽刺兒他吧?”


    圍觀群眾這下才算弄清緣由,剛才叫罵的最歡的何漫卷懵了幾秒,隨即嘴一咧,突然笑開了花。


    “嘿,狗皮帽子自閉了這是。”


    不知何時靠近的顧子真也微微勾了下嘴角:“好事。”


    小帽是誰謝寧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麽突然開心他也不知道,他隻是後背一涼,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段綾似乎很厭煩這種話題:“關我屁事,老子都有對象了還他媽沒完沒了。”


    這句話細品之下十分別扭,就好像他是為了避開糾纏不清的追求者才找的對象一樣,但這會兒誰也沒心思細品。


    段綾和謝寧交往沒幾天,不止南高的人不知道,就連陽澄高中的大部分學生都還沒得到消息,乍一聽段綾這麽一說,校門口安靜了兩秒,瞬間炸了營。


    紅毛傻愣半天,而後好像從段綾臉上找到了什麽破綻一樣,轉驚為笑。


    “咱兩個學校就隔了條街,你犯不著這麽忽悠我們吧,跟我去看小帽一眼,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忽悠你媽!”


    段綾的背影晃了兩下,火氣直接影響了他呼吸的頻率。


    沒有一丁點預兆,謝寧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惱怒高喊。


    “謝寧!過來。”


    陰霾密布的少年轉過頭,人為引導的聚光燈打在謝寧雪白的臉上,讓他瞬間成了幾十號人的視線焦點。


    至此,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男朋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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