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顧新橙跟在傅棠舟身後,他正在和朋友打電話確認酒吧的具體地址。


    傅棠舟人高腿長,他邁一步顧新橙得走兩步,兩人之間隔了一兩個身位。


    三裏屯附近使領館眾多,這裏有北京著名的酒吧街,晚上能看見不少外國人。


    顧新橙在燈紅酒綠的街道中穿行,耳邊傳來一聲輕浮的流氓哨。


    她側目一瞧,兩個黑人老外正衝她不懷好意地笑,一口白牙格外紮眼。


    顧新橙心底一陣發毛,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傅棠舟,挨到他身邊。


    傅棠舟掛了電話,見她瓷白的臉上神色驚惶,問:“怎麽了?”


    顧新橙吸了下鼻翼,甕聲說:“冷。”


    傅棠舟勾勾唇,說:“你不是說你們南方人挺抗凍麽?”


    顧新橙杏眸微閃,傅棠舟的胳膊忽地搭到她肩上,將她環入懷中,說:“怕冷就靠近點兒。”


    顧新橙貼著他的黑色風衣,鼻尖縈繞著清冷的雪鬆香氣。一星半點兒的男士煙草香混雜其中,味道極淡。


    街邊的棉花糖機在吆喝聲中拉扯出粉紅色的糖絲,一縷一縷地纏繞成雲朵般鬆軟的草莓棉花糖。


    顧新橙的嘴角不經意間漾開一抹淺笑,決定將方才所有的不愉快拋諸腦後。


    傅棠舟朋友新開的酒吧名叫零下七度,選址不錯,是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段。


    一進酒吧門,顧新橙就被五光十色的燈球閃花了眼,強大的音浪更是震得耳膜發疼。


    舞池裏一堆男男女女正在瘋狂地搖擺,儼然群魔亂舞。


    傅棠舟帶著顧新橙上了二樓,羅馬柱旁擺了一架三角斯坦威,底下還鋪了紅毯。


    這麽高雅的鋼琴和這酒吧似乎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你送的?”顧新橙問。


    傅棠舟沒說話,他走上前去,掀開鋼琴蓋,說:“你試試。”


    顧新橙略窘,“我好久沒練過琴了。”


    以前她在家的時候還能練練琴,上大學以後想練琴還得去學校附近的琴室,她嫌麻煩漸漸去得也就少了。


    顧新橙不是一個對音樂有著執著追求的人,鋼琴不過是家裏人從小給她培養的一項特長罷了。


    然而,就像會遊泳的人碰到水、會騎自行車的人碰到自行車一樣,會彈鋼琴的人一碰到鋼琴,手指的記憶也會跟著被喚醒。


    顧新橙的指尖碰上如水般冰涼絲滑的琴鍵,彈出一串音符。


    這鋼琴音色絕佳,如琅琅環佩相撞,對得起它不菲的身價。


    傅棠舟單手撐在琴邊,微微佝僂下腰,湊到她身旁。


    察覺到他的逼近,顧新橙嫩蔥般的纖手頓住了。


    “你彈的什麽?”傅棠舟問。


    “夢中的婚禮。”顧新橙說。


    傅棠舟握住她的手,說:“怎麽彈的?教教我。”


    他的手指骨節明晰,手腕處一粒鉑金袖扣泛著柔和的光澤。


    浮動的氣息吹拂過顧新橙的發側,她稍稍偏過頭,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底拓下一層薄影。


    傅棠舟總能不動聲色地把她撩撥得心神不寧。


    顧新橙正苦思冥想如何跟他講解,身後忽然響起一陣爽亮的笑聲:“我說傅哥怎麽還沒到?原來是忙著陪美人啊。”


    顧新橙心下一驚,立刻把手抽了回來。


    傅棠舟從容不迫地站直了身子,顧新橙這才瞧見來人。


    是個二十多歲的英俊男人,頭發挑染一叢金色,耳垂上綴一枚銀色耳釘,穿的是歐美潮牌。


    “喲,鋼琴彈那麽好,音樂學院的吧?”他笑得玩世不恭,“這鋼琴給我可是白瞎了,也就當個擺設,還得你這樣兒的來彈才好。”


    這恭維話說得讓顧新橙挺不好意思,就她這三腳貓的鋼琴水平,怎麽可能是音樂學院的?


    “我哥們,林雲飛。”傅棠舟介紹說,“她叫顧新橙。”


    顧新橙訕笑一下,說:“你好。”


    林雲飛嘴巴咧著笑:“哦,原來是顧妹妹。”


    這聲“妹妹”叫得親昵,顧新橙有點兒不適應。


    傅棠舟:“你小子這便宜占得忒溜兒。”


    他一開京腔打趣,顧新橙就知道這林雲飛和他關係不淺。


    他平日裏不常開腔,也就是遇到熟人才會說上一說。


    林雲飛嘴貧道:“不叫妹妹,難道叫姐姐?那我不把人姑娘給得罪了?”


    顧新橙說:“叫名字就好。”


    林雲飛應得特麻溜:“哎,知道了,顧妹妹。”


    顧新橙懶得跟他計較稱呼,既然是傅棠舟的朋友,想必也不是什麽壞人……吧?


    “傅哥,進去玩玩兒唄。”林雲飛說,“你這大忙人難得來一趟,回頭可別怨我招待不周啊。”


    傅棠舟胳膊碰了下顧新橙,說:“走,過去坐坐。”


    於是顧新橙跟著傅棠舟進了酒吧包廂,一推門,點歌機旁坐了個男的,正拿著話筒鬼哭狼嚎地嘶吼著:“死了都要愛——”


    “愛”字喊到一半啞火了,隻因瞥見傅棠舟。


    沙發上坐著調笑的男男女女一愣神,紛紛往邊上挪動,正中間空出一人的位置。


    傅棠舟若無其事地往那兒一坐,輕輕拍了下腿,對顧新橙說:“過來。”


    那些人這才注意到他還帶了個姑娘,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文文靜靜,眉眼溫柔,蘊藏著一抹獨屬於江南水鄉的繾綣。


    顧新橙走近了才發現沒位置留給她。


    她心想這坐哪兒?他腿上?


    傅棠舟的目光掃了一眼身旁的女人,那女人立刻站起來,坐到沙發最邊上。


    顧新橙撫了下裙子,僵直著脊背坐下,隻挨一點點沙發。


    她極少來這種聲色場合,並不能做到像傅棠舟那樣泰然自若。


    好在林雲飛及時出來活躍氣氛:“今兒個傅哥過來,大家可勁兒喝,都記他賬上。”


    他不拿傅棠舟當外人,這種事都能做主,關鍵說了之後傅棠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並不惱。


    於是場子裏又熱鬧了起來。


    顧新橙好奇地問了句:“他是誰啊?”


    傅棠舟倒了杯啤酒,隨口回答說:“京城一小開。”


    這顯然不是顧新橙想知道的答案。


    傅棠舟抿了一口啤酒花,補充了一句:“我媽親戚家一孩子,跟我喊聲哥。”


    得知林雲飛和傅棠舟沾親帶故,顧新橙了然。


    難怪能在這麽好的地段開上這麽大一間酒吧,這並不稀奇。


    林雲飛拿了骰子過來,“傅哥,也別光喝酒啊,跟大家夥兒玩玩。”


    傅棠舟指了指顧新橙:“她手氣比我好。”


    顧新橙手指扯了下傅棠舟的袖子,小聲嘀咕一句:“輸了要喝酒呢。”


    傅棠舟說:“別輸不就行了?”


    “玩骰子和玩牌不一樣的。”顧新橙解釋說。


    她玩牌的時候既會記牌又會算牌,一般人真玩不過她。


    可這骰子全靠運氣,她並沒有自信保證能贏。


    傅棠舟把她麵前的酒杯斟滿,說:“那你輸了,我替你喝。”


    林雲飛笑:“還是傅哥會心疼人,顧妹妹就別謙虛了,來吧。”


    玩的是最簡單的比大小,六顆骰子一起搖,誰點數最小誰就喝酒。


    顧新橙事先猜想得不錯,這遊戲跟玩牌有天壤之別,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力氣小,所以每次搖出來的點數也很小。


    傅棠舟在眾人起哄聲中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這是第六杯了。


    他放下酒杯,手臂攬著她的細腰,在她耳邊低語:“你趁機報仇呢?”


    顧新橙臉一熱,扭捏地推開傅棠舟,說:“我去趟洗手間。”


    林雲飛哈哈大笑:“要去也得是傅哥去吧。”


    顧新橙像是做了錯事一樣,落荒而逃。


    進了洗手間,門一落鎖,顧新橙總算緩了口氣兒。


    她果然不太適合這種場合。


    正巧趁這功夫看一眼手機,她在隔間裏處理了幾條微信消息,這才推門走出去。


    然而剛才出來得匆忙,這裏的包廂像鏡麵迷宮一般,她一時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顧新橙在二樓兜兜轉轉走了一圈,仍不確定是哪個房間。


    她靠在牆上,發消息給傅棠舟,問他房間號是多少。


    一旁的安全通道開了點兒門縫,有細碎的說話聲。


    顧新橙聽了一耳朵,是剛剛同一包廂裏的倆男的,她記得聲音。


    “傅哥帶來那妞兒長得夠正點啊。”


    “嗨,那可不?音樂學院還是舞蹈學院的?”


    “那模樣,我猜是電影學院的。”


    顧新橙默默將手機塞回兜裏。


    剛剛林雲飛說她是音樂學院的,原來並不是一句恭維話。


    他可能真是那麽想的。


    為什麽會那麽想呢?


    顧新橙苦笑,不願多想。


    “傅哥身邊,真是一個比一個漂亮。”


    “那圈子不就好這口麽?我也想搞個女學生玩玩。”


    “你要能像傅哥那樣,那些女人還不上趕著撲過來?”


    “得了吧,玩玩女學生又不貴,瞧你說得跟什麽稀罕東西似的。”


    這些話刺得顧新橙腦袋嗡嗡的,她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樣,貼著牆的身子漸漸軟下去。


    外人表麵上對她客客氣氣,不代表私底下不會說三道四。


    她想到今晚傅棠舟一句似笑非笑的玩笑話,忽然覺得不是她太敏感,可能他打心眼兒裏就沒太把她當回事,所以開玩笑時沒輕沒重。


    顧新橙眼睫向下壓,眼眶裏蓄了星星點點的淚。


    這時,熟悉的男嗓傳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


    顧新橙猛一抬首,隻見傅棠舟單手抄兜信步走來,在她麵前停下腳步。


    明明僅有咫尺之遙,卻是遙不可及。


    虛晃的酒色燈光裏,他頎長的身形化作一道朦朧的幻影。


    一戳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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