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沒戴帽子,頭發亂七八糟的,衣服被撕爛,沒有衣領,襯衫上、手上、臉上,到處都沾著血跡,脖子上一道傷口,嘴唇也受了傷,讓人認不出來,樣子凶殘,但充滿無窮的力量,一副英勇無畏、得意揚揚的神情,莫雷斯塔爾老頭就這樣突然出現了。


    他興高采烈的。


    “到!”他平靜地說道。


    他咧開小胡子下麵的嘴巴大笑。


    “莫雷斯塔爾?到!……莫雷斯塔爾第二次成了圖頓的囚犯……也是第二次獲得自由。”


    菲律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仿佛看見幽靈出現一樣。


    “唉呀!兒子,就是這樣迎接我的嗎?”


    他抓起一條毛巾擦臉,動作幅度非常大。然後,他把老伴兒拉進自己的懷裏。


    “擁抱我一下,孩子他媽!到你了,菲律普……到你了,瑪特!……還有你,美貌的蘇珊娜……一次為我,另一次為你的爸爸……不要哭,我的孩子……你爸爸,他很好……在那裏,他們侍候他就像侍候皇帝一樣……就等著他們釋放他了。這不會太久的。不會的,我對上天起誓!我希望法國政府……”


    他就這樣像個喝醉了酒的人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著,聲音不大穩定。他的妻子想叫他坐下,他表示抗議:


    “要我休息?沒必要,孩子他媽!莫雷斯塔爾是不休息的。我的那些傷口?小意思!什麽?找醫生?如果他來這裏,我就把他從窗戶裏扔出去。”


    “可是,必須照料你……”


    “照料我?如果你樂意的話,給我一杯酒好了……喝點法國酒……是的,開一瓶酒……我們要幹杯……祝你健康,威斯立希……啊!真滑稽!……當我想到帝國政府的警察分局局長威斯立希的腦袋時……走吧,囚犯!飛吧,鳥兒!”


    他放聲大笑。當他接連地喝完兩杯酒後,他又開始擁抱那三個女人,擁抱菲律普,把維克多、卡特琳娜和園丁都叫了過來,與他們握手,然後又打發他們走,並開始一邊踱步一邊大聲說話:


    “沒有時間浪費了,孩子們!在聖埃洛夫公路上,我遇見了警察總隊隊長。檢察院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再過半個小時,就會有人來。我要擬一份報告。菲律普,拿一支筆來。”


    “最要緊的,”他的妻子與他唱反調,“是不讓你這麽勞累過度。喂,你還是輕言細語地把這件事講給我們聽聽吧。”


    老莫雷斯塔爾從不拒絕高談闊論。於是,他開始敘述了!句子簡短,像她所希望的那樣輕言細語,講述了入侵的所有細節和去往波厄斯威侖途中的全部過程。他又一次情緒激昂,提高了聲音,義憤填膺,怒火中燒,冷嘲熱諷。


    “啊!尊重,這一點他們少不了!特派員先生!……區議員先生!……威斯立希口口聲聲這麽稱呼我們,我們的頭銜!盡管如此,到淩晨一點鍾,我們還是被確確實實地監禁在波厄斯威倉市政府的兩個漂亮房間裏……什麽呀,拘留所!可能被指控犯了同謀罪、間諜罪、叛國罪,麻煩很多。隻是,在這種情況下,先生們,再怎麽尊重也不該解下俘虜的手銬,拘留所的窗戶也不該安上那麽細的鐵條,更不該讓你們的一名俘虜身上藏著一把小刀。否則的話,這名俘虜很難有勇氣……小刀的一麵是銼刀……它想冒險。我讓它去嚐試,見鬼!淩晨四點鍾的時候,玻璃被砸破了,四根鐵條被鋸斷或被拆掉,老莫雷斯塔爾沿著一條陰溝往下走,就這麽逃走了。再見,我的朋友們……隻剩下如何回家的問題了……魔鬼山口?阿爾伯恩森林?野狼高地?我才沒那麽笨呢。那些害人蟲一定會守候在那裏……實際上,我聽見了敲戰鼓、鳴警號和戰馬飛奔的聲音。他們在找我,當然嘍!但我在聖特瑪麗的山穀中,在阿爾讚斯的莽莽叢林中,離那裏有十公裏遠,他們怎麽能找到我呢?我小步快跑,直到消失不見為止……八點鍾時,我越過了國境線……既沒有被人看見又沒有被人認出來!莫雷斯塔爾行走在他的先輩們的土地上!十點鍾的時候,我站在白坡的山頂,看見了聖埃洛夫的鍾樓,然後我抄直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這裏。我終於回來了!我同意,我是有些疲乏,樣子不太好看……可是,無論如何,嗯,你們能說莫雷斯塔爾什麽呢?”


    他站起身,再也想不起昨晚的疲憊,他尖刻的手勢模仿使他的故事繪聲繪色,但也讓他的妻子心痛不已。


    “那麽我可憐的爸爸沒能逃走嗎?”蘇珊娜問道。


    “他嗎,他們仔細地搜過他的身,”莫雷斯塔爾回答道,“而且,他們比對我更嚴密地監視他……這樣一來,他不能做的,我做了……”


    他接著補充道:


    “真是萬幸!因為我,等到這起沒完沒了的案件了結時,我會在他們黑牢的草堆上腐爛掉的;至於他,四十八小時之內……但所有這一些都是胡言亂語。檢察院的那些先生們一定離我們不遠了。我想把報告盡快寫好……有一些事情讓我懷疑……所有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他突然停下來,仿佛猛然想起了什麽事,他把頭埋在手心裏,很長時間一動不動。最後,他猛地敲著桌子:


    “好了!我什麽都明白了!那麽,是真的,我可花了些時間!”


    “什麽事?”他的妻子問道。


    “杜爾盧斯基,毫無疑問!”


    “杜爾盧斯基?”


    “是的!從一開始,我就猜到這是一個圈套,下級警察設置的圈套。但他們是怎麽設下的呢?現在,我明白了。杜爾盧斯基昨天早晨隨便找了個借口來到這裏。他知道我和約朗塞晚上要沿著邊境的那條路走,於是,他與德國警察商量好,那名逃兵走的那條線路當時已經布置了兵力!我們一靠近,就隻聽見一聲口哨,他們毫無疑問讓那名士兵相信這口哨是法國同謀的暗號,這名士兵被杜爾盧斯基和他的同夥像牽一條狗一樣牢牢地牽住,然後又放走了。這就是其中的全部奧妙!他們要對付的不是那個倒黴鬼,而是約朗塞,是莫雷斯塔爾。理所當然,莫雷斯塔爾要去救那名逃兵。他們便揪住他的衣領,他們製服約朗塞,就這樣我們倆都成了同謀。太棒了,先生們,這下可上當了。”


    莫雷斯塔爾太太喃喃問道:


    “你說說,這件事會很嚴重嗎……”


    “對約朗塞來說,”他說道,“是的。因為他被關在牢裏了。不過,有那麽一點……追捕逃兵是在法國領土上發生的。我們也同樣是在法國領土上被他們抓住的。侵犯邊境是不容爭辯的事實。所以,什麽也不用怕。”


    “你是這麽想的嗎?”蘇珊娜問道,“你認為我父親……”


    “什麽也不用怕。”莫雷斯塔爾重複道。


    接著,他又明確地說道:


    “我認為約朗塞會被釋放的。”


    “噢!噢!”老太太嘟噥道,“這些事不會那麽快就了結的……”


    “我再說一遍,我認為約朗塞會被釋放的,因為有侵犯邊境這個絕好的理由。”


    “誰能證明他們侵犯了邊境呢?”


    “誰?我呀!……還有約朗塞呀!……你以為他們會懷疑像我們這樣誠實的人所說的話嗎?再說,還有別的證據。我們去搜尋他們追捕的蹤跡、入侵的痕跡以及我們堅持搏鬥的痕跡。誰知道,也許還有一些證人……”


    瑪特把目光移到菲律普身上。他聽著他父親說話,臉色煞白,此時他目瞪口呆了。她等了幾秒鍾後,見他沉默不語,便說道:


    “有一個證人。”


    莫雷斯塔爾顫栗了一下。


    “你說什麽,瑪特?”


    “菲律普當時在場。”


    “哪裏會!我們把菲律普留在了山坡底下的大橡樹十字路口,不是嗎,蘇珊娜?你們當時是在一起的。”


    菲律普很快把話插了進來。


    “蘇珊娜差不多馬上就走了,我也一樣……可我還沒走到三百步路就又返回頭了。”


    “難道是因為這樣,我在山坡上麵喊你時你才沒有回答嗎?”


    “肯定是這樣。我返回了大橡樹。”


    “為什麽?”


    “為了跟你在一起……我後悔把你一個人留下了。”


    “那麽,德國人入侵時,你是不是在我們後麵?”


    “是的。”


    “在這種情況下,你必定會聽見槍聲!啊!你一定是在野狼高地上……”


    “差不多吧……”


    “你也許看見我們了……從那麽高的地方!……借著月光!……”


    “啊!沒有,”菲律普提出異議,“沒有,我什麽也沒看見。”


    “但是,假如你聽見了槍聲,那就不可能聽不見約朗塞的叫喊聲……他們用什麽東西把我的嘴巴塞住了……但約朗塞在大聲喊叫!……‘我們是在法國!我們是在法國領土上!’嗯!你聽見約朗塞的叫喊聲了嗎?”


    菲律普隱約感覺到回答這個問題的令人生畏的重要性,他猶豫了。但他看見瑪特在他對麵越來越好奇地注視著他,他還看見站在瑪特旁邊的蘇珊娜那張抽搐的麵孔。於是,他肯定地說道:


    “是的,我聽見了……我是在遠處聽見的。”


    老莫雷斯塔爾感到抑製不住的喜悅。而當他知道菲律普記下了逃兵波費爾德的最後幾句話時,他大聲說道:


    “你看見他了?他當時還活著?他對你說有人給我們設下一個圈套,是不是?”


    “他說了杜爾盧斯基這個名字。”


    “好極了!但是,我們與那名士兵相遇,追捕……他一定跟你說過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法國領土上,是嗎?”


    “我覺得是這樣,實際上……”


    “我們抓住他們的把柄了!”莫雷斯塔爾大聲說道,“我們抓住他們的把柄了!很顯然,當時我很鎮靜……無論如何,菲律普的證詞,那名士兵臨死前的遺言……啊!這幫強盜,他們必須放開他們的獵物……我們那時是在法國領土上,我善良的朋友們!他們是侵犯邊境!”


    菲律普發現他說得過頭了,他提出了異議:


    “我的證詞從本義上講不是證詞……至於那名士兵,我勉強才聽見……”


    “我們抓住他們了,我跟你說。盡管你能看見的不多,能聽見的不多,但這一切都與我的證詞相吻合,也就是說與事實相吻合。我們抓住他們的把柄了!檢察院的先生們也會同意我的觀點的,我向你保證!這件事不會拖下去的!明天約朗塞就會被放回來。”


    他放下先前握在手中準備寫報告的那支筆,快速地朝窗戶邊走去。他聽見一輛汽車的聲音,汽車繞過花園的草地開了過來。


    “是專區區長,”他說道,“真奇怪!政府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是預審法官和檢察官!……噢!噢!我看,他們會替我們圓滿解決這件事的……快一點,孩子他媽,我們在這裏接待他們……我去戴一個假領,穿一件夾克,馬上就回來……”


    “爸爸!”


    莫雷斯塔爾在門口停住了。是他的兒子在叫他。


    “什麽事呀,兒子?”


    “我有事要對你說。”菲律普語氣堅決地說道。


    “太好了!我們過一會兒再談,好不好?”


    “我現在就要跟你談。”


    “啊!要是這樣的話,你就陪我上來吧。這樣吧,你幫我一把。維克多正好不在那裏。”


    他一邊笑一邊走進他的臥室。


    瑪特無意間也跟過來了,仿佛她自行建議參與他們的談話。菲律普一下子束手無策起來,而後,他突然決定:


    “不行,瑪特,你最好留下來。”


    “可是……”


    “不行,再說一次不行。很抱歉。過後,我會向你解釋的……”


    說完,他走到了父親身邊。


    當他們倆單獨在一起時,莫雷斯塔爾對他的證詞比對菲律普的話語考慮得更多一些。莫雷斯塔爾心不在焉地問道:


    “是秘密的嗎?”


    “是的,非常秘密。”菲律普說道。


    “噢!噢!”


    “非常秘密,爸爸,你很快就會明白的……這關係到我的處境,一個可怕的處境,我自己是不可能走出來的,如果沒有……”


    他沒有說出更多的話語。出於本能的衝動,預審法官的到來和即將發生的事件的突如其來的幻景對他產生的震動,他責備起他的父親來。他想說話,說出那些讓他解脫的話。什麽話呢?他不大清楚。與其做偽證,在一份虛假證詞下麵簽上自己的名字,還不如把一切都和盤托出!


    剛開始,他有些張口結舌,腦子不聽使喚,試圖找到一個可以接受的解決辦法。他被一場由敵對勢力、偶發事件、巧合和不可逃避的小事實組成的遊戲拖上一道斜坡,如何才能在斜坡上停下來呢?如何打破殘酷的命運想方設法在他周圍劃下的圓圈呢?


    隻有一個辦法,他還沒有意識到就突然碰到了這個辦法:馬上澄清事實,立即暴露自己的行為。


    他因厭惡而發抖。指控蘇珊娜!是不是這個念頭,這個在他不知不覺中鼓動他的陰暗的念頭?為了救自己,他是不是想過要拋棄她?此刻,他明確地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因為他寧可自己死上一千次,也不願玷汙這位年輕姑娘的名聲,哪怕是當著他父親一個人的麵。


    莫雷斯塔爾洗漱完畢後,打趣道: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知心話嗎?”


    “是的……我自欺欺人……”菲律普說道,“我原以為……”


    他倚在窗台上,朦朦朧朧地看著那個由樹叢和孚日山脈波浪形起伏的草地組成的寬闊的英式花園。其他想法此刻縈繞在他的心頭,與他自己的痛苦交織在一起。他轉身朝莫雷斯塔爾走過來。


    “你能肯定拘捕是在法國領土上發生的嗎?”


    “啊!問這個,你瘋了嗎?”


    “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之中,你們越過了國境線……”


    “是的……的確……的確發生了這種事。但是,第一次入侵的時刻,同拘捕的時刻一樣,我們是在法國國土上。這一點毫無疑問。”


    “想一想,爸爸,假如有一點疑問!……”


    “什麽呀?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這件事不會就此了結。這件事隻是製造風聲。”


    “這無關緊要!事實第一,是不是?我們一旦有理,我們就必須去做一些事,使我們的權利得到承認,使約朗塞獲得釋放。”


    莫雷斯塔爾站在兒子前麵:


    “你同意我的意見嗎,我猜……”


    “不。”


    “怎麽不?”


    “你聽著,爸爸,我覺得情況非常嚴重。預審法官的調查至關重要,是其他調查的基礎。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想一想,小心翼翼地有所保留地做證……采取行動應該慎重。”


    “應該像一個有理的優秀法國人那樣采取行動!”莫雷斯塔爾大喊道。他這個人一旦得理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即使發生戰爭嗎?”


    “戰爭!你跟我胡說些什麽呀?戰爭!這種小事是不可能引發戰爭的!這些事情以這種方式出現的話,德國會讓步的。”


    “你這麽認為嗎?”菲律普問道。這種肯定的語氣好像使他寬慰了一些。


    “那當然!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要不遺餘力地確定我們的權利。有侵犯邊境這一事實,這是無可爭辯的。我們一起證明這一點,所有衝突的機會都會被排除。”


    “可是,假如我們沒能證明這一點呢?”菲律普問道。


    “啊!出現這種情況,那就太糟了!……很明顯,大家要進行磋商。不過,我的兒子,請你放心,證據是存在的,我們可以坦然地去那裏,萬無一失……走吧,他們在等著我們呢……”


    他將手放在門鎖的把手上麵。


    “爸爸!”


    “啊!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你不去嗎?”


    “不,現在不去,”他毫不含糊地說道。他看見一個出口,想做最後一次努力溜之大吉。“不,再過一會兒……我絕對必須對你說……我們的出發點各不相同……我的觀點跟你的觀點也不一樣……既然機會到了……”


    “不可能的,兒子!有人在等著我們……”


    “我必須說,”菲律普擋住他的去路,喊道,“我拒絕隨隨便便地承擔一項與我現在的觀點相悖的責任,這就是在我們倆之間有必要做出解釋的原因。”


    莫雷斯塔爾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你現在的觀點!一些與我背道而馳的觀點!所有這些故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菲律普比前一天更能感覺到和盤托出將會引發的衝突的激烈性。但是,這一次,他已經下定決心。太多的原因迫使他做出他認為是必要的決裂。他精神緊張,為這種願望激動不已。當他正準備把那些不可挽回的話說出口時,瑪特突然進來了。


    “不要攔住你爸爸,菲律普,預審法官在叫他呢。”


    “啊!”莫雷斯塔爾說道,“我的好瑪特,你幫我解圍,我一點也不生氣。你的丈夫,他有點兒瘋。這十分鍾時間裏,他說了一大堆廢話。你需要休息,我的兒子。”


    菲律普微微做了一個手勢。瑪特壓低聲音對他說道:


    “不要說了。”


    她的語氣是那麽專橫,致使他困惑不解。


    出門之前,莫雷斯塔爾走到窗戶邊。遠處,號聲嘹亮,他俯下身子以便聽得更清楚一些。


    瑪特立即對菲律普說道:


    “我是偶然進來的。我先前就肯定你要對你父親做解釋。”


    “是的,必須這麽做。”


    “是你的觀點,是不是?”


    “是的,必須這麽做。”


    “你父親有病在身……心髒……過於生氣會使他喪命的……尤其是過了這麽一夜之後。什麽也不要說,菲律普。”


    這時,莫雷斯塔爾重新關上了窗戶。他從他們倆麵前走過,然後又回頭把手搭在他兒子的肩上,用抑製住的熱情喃喃說道:


    “你聽,那邊,敵人的軍號!……啊!菲律普,我當然不希望這會變成戰爭的號聲……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如果它是這樣的話!……”


    九月二日,星期二,下午一點鍾,菲律普坐在他的父親對麵,在瑪特若有所思的目光下,在蘇珊娜焦躁不安的目光下,菲律普在以一種非常明確的方式講述他與那名垂死的士兵的談話後,宣布他在遠處聽見特派員約朗塞的叫喊聲。


    他做完如此申明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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