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登兒在櫃子前躬身長立,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他已經這般肅立很久了。今天白天,事頭使盡了渾身解數好讓“墨舟”跑得更快一點,如果不是他指揮有方,也許這艘船早就被身後的海霧吞噬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趙登兒本人根本不關心什麽海霧,他隻是在催著“墨舟”朝他心裏的最終目的地疾奔。如果他的計算沒錯的話,眼下“墨舟”已經快要到達佛祖所指之處,總算是趕上了,他為自己感到無比驕傲。


    可是不知為什麽,事到臨頭,他忽然開始猶豫起來,他該打扮成什麽樣麵對佛祖呢?他該說什麽呢?事頭的心中排山倒海,他甚至連再次打開海圖的勇氣都沒有了。


    海圖上的佛像,應該已經長成了吧?他終於可以看到佛祖的真容了!激動讓事頭抑製不住地渾身顫抖,他認真地想過是不是應該在攤開海圖後立刻跪下來。


    趙登兒深呼吸了幾次讓心情稍微平複了一點,用勉強穩定下來的雙手摘去櫃鎖,在櫃門開啟的那一瞬間,事頭有一種被吸進去的錯覺。很好,海圖還在那裏,靜靜地卷成一軸,讓趙登兒心中生出無限的喜悅與感激。


    他取出海圖,同之前無數次一樣,將它無比虔誠地攤在桌上。“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佛祖……”


    他的聲音猛地停了下來,怎麽回事!眼前的情景幾乎要讓他放聲尖叫。他一遍遍撫摸著海圖,一遍遍擦拭自己的雙眼,倉皇失措的模樣如同一個突然發現自己傾家蕩產的守財奴。


    佛祖啊,佛祖,它終於露出了全部的法相——可是,可是,他為什麽會是個羊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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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翁桓有齡幾乎快吐血了,事實上,他是完全靠著櫓柄的支撐才沒有累得癱倒在地上。張滿的帆就像是一頭野獸,拉著他們在海上肆無忌憚地風馳電掣。今天一整天,桓老頭都在用自己的一雙手同這野獸角力。


    然而大翁知道,船還是不夠快,越來越多的水手在萬念俱灰中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走上甲板,此時海霧已經與“墨舟”並駕齊驅了,霧中那一閃一閃的白光仿佛是要攝走甲板上人的魂魄。


    “不要擅離職守!”桓有齡拉住擼牙絕望地嘶吼,“回來,堅守崗位!”忽然,櫓柄變得沉重無比,大翁死命推了兩下,竟然紋絲不動。桓有齡心中忽然升起萬事皆休的悲哀,他伸長脖子,心驚肉跳地朝櫓窗外看了一眼。


    巨梁一樣的木櫓直挺挺伸進海裏,讓大翁想到了正在嘔氣的癡呆。他順著櫓身往下張望,結果在海麵下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笑臉,然後大翁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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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菩薩並沒有多驚慌,這是真的,因為直覺早就告訴她周問鶴會是這個反應。


    “不怕,”她安慰自己,“我還請了五個幫手,去掉魚一貫那個廢物,還有四個,周問鶴逃不出我的手心。”她把頭探出破洞,看到周問鶴背著黃蟬已經站在了甲板上,魚一貫,薄羅圭,高鎮,師凝還有尹落鵬,已經把道人圍在了中間,菩薩不由得屏住呼吸,她知道事關自己存亡的一戰即將在甲板上展開。


    “怎麽這麽久?”老賭鬼交抱雙手,顯然是等得不耐煩了。


    “道爺!”虎裘客朝周問鶴拱拱手,臉上的虎威更盛從前,道人不禁懷疑,這便是猛虎臨戰的氣勢。


    “道爺!”薄羅圭也拱拱手,臉上胡子詼諧地翹了一下,他遞上之前借出過的彎刀:“還是拿這一把吧,你已經用熟了。”


    師凝與高鎮沒有說話,隻是拱了拱手,有些話已經不用說明。道人叫住一個東瀛水手,讓他把黃蟬送下甲板,東瀛人顯然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但是“夜來香”與他溫言交談了兩句倭話後,後者摸了摸頭就答應了。處理完傷員,捕頭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回身指著船樓道:“有個壞消息,我好像把砲弄壞了。”


    (“回憶,鬼湖”第三部分開始)


    【前情提要:周問鶴告訴師凝湖中的村民死與一百年前的文佳皇帝陳碩真有關,後者正在無名觀中吐絲結蛹。而且直到今天,九天玄女的信徒依舊潛伏在村子裏。(見第三章,第三十二章)】


    師凝原來以為今天會大開殺戒,但是她錯了。道人隻是說了一句話:


    “瓦棺中的屍體被毀了。”


    那幾個潛伏在村中的信徒隨即驚慌失措地投入了湖中,像是一刻都不願意多活。


    “你不攔著他們?”師霜城問。


    “對他們來說死了才能少受罪。”道人的眼中看不到憐憫,隻有事情完結後的唏噓。


    “你早就知道九天玄女沒有死,正在無名觀中結蛹,所以你去裏麵毀了陳碩真的屍體?”


    “貧道差一點就趕不上了,如果湖中手拉手的死人再多一點,恐怕誰都阻止不了九天玄女了。”


    “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九天玄女來自天外,似乎隻有女子能夠讓它寄宿,這是我對它的全部了解,我也不知道那個蛹到底會結出什麽,但是我不能冒這個險。”


    周問鶴轉頭看了一眼師凝,後者正悵然若失地沉默著。


    “貧道很抱歉,我想,文佳皇帝一定與姑娘很有淵源。”


    “她是我曾祖母。”師凝淡淡說,“我從沒見過她,但我聽著她的故事長大。我一直盼著成年後可以去無名觀瞻仰一下她的遺容。”


    道人的表情有些尷尬:“原來如此,真不巧,我就比你早上山幾天。”


    “不,我要謝謝你,如果當日我見到屍變的曾祖母,可能我也會有危險。”師凝頓了頓,又道,“但我還是不明白,道長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為什麽當初不直接告訴我呢?”


    “原本貧道不希望九天玄女的秘密被太多人知道。”


    “那為何現在又要告訴我?我很清楚,你是故意把我引到此處的。”


    “因為……”周問鶴有些為難地笑了笑,“不瞞姑娘,貧道最近遇上了些難處,但是不方便找熟人幫忙,貧道看來看去,‘千裏劍’師姑娘是最合適幫我的人。”


    當周問鶴把自己的難處說完之後,師凝直直看了道人半晌,後者險些要找個地洞地洞鑽下去。最後,師霜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要幫你,也不是不可以。”


    周問鶴點點頭,他知道白衣女子一定會有後半句。


    【“但是,我一個人恐怕力有不逮,而且你知道,我一向沒有朋友,所以其他的幫手,道長隻有自己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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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需要一個耳朵特別好的人,替我去船上打聽消息”】


    魚一貫戰戰兢兢地把視線從骰蠱上移開,眼前道士的笑容在他看來活像是要把他吞了。


    “你來這兒幹什麽?你害得我還不夠嗎!”賭鬼這兩句話罵得色厲內苒,而道人根本不吃這一套:“我要你幫個忙。”他的笑容更殷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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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要出海,我需要一個懂蕃話的人,懂的蕃話當然是越多越好。”】


    薄羅圭抬頭看了一眼久違的道人,然後繼續悶頭胡吃海喝。


    “你就不請我一下?”周問鶴一副受傷的表情,“哪怕客氣一句也好啊。”


    “你害我丟了經卷,我的心現在還在疼呢!”


    “但我也救了你一命。”道人換了一個不無得意的表情。


    大食人抬起頭,一臉的惱火,兩撇胡子像是被打敗了一樣耷拉下來。而周問鶴則心安理得地抄起胖子麵前的一條羊腿,狠狠咬上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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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我還需要一個特別能鎮得住場的狠角色。”


    “我哪兒給你找這麽一個狠角色啊。”


    “這是你的問題,實在沒有,找個人假扮也行。”】


    好不容易逃出了尹落鵬的追殺,兩個紅靴人都累癱在了地上。


    “我說,你既然知道我要冒你的名字詐騙‘匪豪’,你怎麽不出來阻止我?”其中一個氣喘籲籲地問。


    “因為,我目前有個難處正好要你幫忙。”另一個回答。


    “什麽?我一個騙子能幫你什麽忙?鐵鶴道爺?”


    “我要你假扮一個人,你行不行?”


    “那要看是扮什麽人了,而且,也要看騙的是誰。”


    第二個人坐起身,稍稍調勻了一下呼吸:“你白天騙的那個人,你能扮他嗎?”


    “你瘋了?尹落鵬的那個虎威你見過沒有?那是從心裏麵透出來的,哪是人扮的呀!”


    “少廢話,行不行?不行我這就帶你去見尹三爺。”第二個人說著就要上前拉對方袖子。


    “別別別,”頭一個人連連揮手,他又思索片刻,然後噗嗤一笑,“我要先去找一隻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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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我還需要一個眼神特別好的人。”


    “要多好?”


    “有多好要多好。”】


    “我知道你是來抓我的。”周問鶴站在渾身濕透的高鎮麵前,後者因為體力耗盡,正篩糠一樣發著抖,但看到捕頭眼中燃燒的火焰後,誰都不會輕視他。


    “跟我回去。”他咬牙道,“否則,我發誓我要追到你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用不著這麽麻煩。”周問鶴的回答聽不出一絲波瀾,像是在說一件不痛不癢的事,“貧道需要你幫一個忙,隻要你答應,事成後貧道自願跟你去投案。”


    高鎮愣住了,他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但是須臾之後,他眼中重又燃起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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