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東焦主持了初步的戰後清點,九個船員受了傷,其中兩個傷勢嚴重,器物損壞不計其數,最讓人頭疼的是,一個怪人闖進艙內,打破了大部分的水桶。


    趙登兒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在甲板上,他看起來毫發無損,麵對翟東焦時臉上掛著溢於言表的得意。


    鑒於現在“墨舟”的處境,翟東焦把沒受傷的船員們集結起來,輪班守在甲板上,那些原本一觸即潰的老少人伴在分配到武器之後忽然生出膽氣,紛紛對著十幾丈外的“青龍”耀武揚威起來,看他們手持簡易刀劍手舞足蹈的樣子,唐棄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至少他們這次沒有內訌。”魚一貫苦笑道。


    “想不想賭一下他們誰先把自己剁了,我賭那個泉州瘦子。”薄羅圭上唇兩撇胡子翹了一下,樣子頗為戲謔,他轉過頭,卻發現虎裘客與白衣女子都不見了,胡子立刻失望地耷拉下來。


    遠處,他所說的那個瘦子正興高采烈地拿著簡易刀在自己麵前胡亂比劃,有好幾次刀刃距離切著他左手隻有幾寸之遙,他竟然一點沒發現。兀自陶醉中,冷不防一隻大手掠過瘦子頭頂一把奪下了他的自殺工具,瘦子轉過頭,立刻迎上了突厥漢子憤怒的目光。哥舒雅渾身十幾處傷口都在淌血,但是他拒絕離開甲板,顯然他已經意識到如果自己不在,隻需要一盞茶時間這群水手就可以把甲板搞得血流成河。


    唐棄從懷裏拿出一些藥遞給突厥漢子,哥舒雅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這漢子雖然還是一片泰然,但是臉色已經明顯轉白,額頭還隱隱滲出虛汗,看來他這次真的失了不少血。


    哥舒雅木訥地謝了兩句,卻又被甲板另一頭趙登兒和翟東焦的爭執打斷了。他皺起眉頭罵了一句突厥話。


    “兩位頭兒看起來精神都不錯啊。”唐棄看了一眼劍拔弩張的兩位,冷笑一聲。


    “這兩個人,簡直就是船上的禍害!”突厥人憤憤道。


    過了一會,他們才知道出了什麽事。首先是趙登兒拒絕告訴翟東焦剛才去了哪裏,後者本來就對他拋下自己一事大為光火,部領甚至懷疑趙登兒是故意要讓他死在混戰中,更何況,趙事頭還有意無意地暗示,翟東焦身陷險境的那段時間,他其實是跟綱首呆在一塊。領悟到這一點後,翟部領臉幾乎漲成了紫紅色,瞎子都看得出他距離爆發隻差一顆火星而已。


    隨後趙登兒要求把受傷的水手全部隔離起來,這樣做雖然不近人情,但理由也是顯而易見的:誰都不能保證從海裏麵爬上來的東西不會傳染點什麽。對於這個要求,翟東焦隻是回以冷笑,趙登兒這才明白他把事情想簡單了,如果一下子隔離九個船員,“墨舟”根本不可能正常航行,能不傾翻就已經阿彌陀佛了。事頭轉而思考如何讓所有受傷水手都在其他人的監視下執勤,但這樣做無疑又要考慮幾股不同水手勢力的平衡問題。


    眼看趙登兒陷入進退兩難,翟東焦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越來越明顯,然而,事頭的下一個命令徹底把他激怒了:他要求立刻派出一艘小艇登上對麵沉默“青龍”。


    “老大的東西非拿到不可。”他蠻橫地如此斷言。


    “你瘋了嗎!”翟東焦指著地上還沒清理完的屍身,“你沒看到那艘船上都有什麽嗎!”


    趙登兒不為所動,他板起麵孔,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老大的東西非拿到不可。”語氣既不凶狠也不憤怒,很顯然他認為麵前的人不值得他動肝火。


    翟東焦的臉都氣得扭曲了起來,他攥緊拳頭作勢就要撲上去,早有趙登兒的親信跑過來攔在了他與事頭之間。


    “我們要不要躲一躲?”魚一貫悄悄問薄羅圭,後者很自然地望向高鎮,捕頭厭惡地白了他們一眼:“要躲你們可以躲。”


    就在這時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個子忽然分開人群,跑到趙登兒身邊,他塞給事頭一張紙條,後者看完難掩震驚之色:“這……”


    “此人是誰?”唐棄問突厥漢子,“怎麽從來沒見過他?”


    “船上的火長薛團。”哥舒雅回答,“我也沒怎麽見過他,他整天都呆在自己的船艙裏擺弄那些怪玩意兒,我隻知道他也是獨孤老大親信,還有,他的舌頭好像被割了。”


    那邊廂趙登兒已已然從驚詫中恢複了過來,“集合,”他嘶聲高喊,眼神中半是驚慌半是狂躁,“所有人,到甲板上集合!”


    艏樓上的竹筒被敲響,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刺耳聲音,船員們陸陸續續從艙裏出來,臉上都掛著茫然無措的表情,惶恐不安的氣氛在甲板上蔓延,讓唐棄聯想到待宰的羊群。


    趙登兒還在尖聲叫罵,他的嗓音與竹筒的敲擊聲混雜在一起,如同鏨子一下下斫在眾人的神經上:“趕快!趕快你們這些廢物!排成一排站好,你們,看緊海麵上那條船,其他人背對舯樓,背對舯樓,你們聽不懂人話嗎?”


    “他瘋了嗎?”唐棄皺眉道,他實在不明白那個奸滑小人想要幹什麽,現在一場鏖戰剛過,不知底細的敵人還在隔水相望,他竟然要所有人在甲板上列隊。正在這時,他發現身邊飄過一襲白衣,師凝也已經被叫出了船艙。


    “尹三爺呢?”他悄悄問白衣女子,後者沒有回答,看清她的臉色後,唐棄決定不再冒險問第二遍。


    “還有你們,你們也是!”


    趙登兒氣勢洶洶衝到船客麵前:“背過身去!看海麵!你們要我說幾遍?”薄羅圭的胡子翹了一下,這顯然是在表示無可奈何,然後他們幾人就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身去,唐棄看著波瀾不驚的海麵,即使沒有人說話,他也能從身後雜亂的腳步聲中聽出慌張與疑惑。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有放緩的趨勢,看來水手們大致都站好了,趙登兒的語氣卻絲毫沒有溫和下來:“安靜,安!靜!——木芳老鬼,你再說一個字試試!——所有人,看海麵!不準回頭,否則我挖出你們的眼睛!”趙事頭此刻顯然是用上了他所能達到的最高音調:“綱首,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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