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所有人都直愣愣站在井邊,無所適從地麵麵相覷。大家都很難接受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仗義剛直的封亭嶽老爺,與他養父的婢女私通。


    你知道,一定會有人提議當做什麽都沒看見,以當前的情況來看這似乎也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你眼前幾乎每一個人都躍躍欲試地張開嘴,但誰都沒敢第一個把話說出來。


    最後化解僵局的是孫百丈,他一言不發地從道人手中拿過布偶,順著太湖石的縫隙扔回了井裏。布偶落入黑暗中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就像那個可憐的婦人一樣悄無聲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你從心底裏感謝海盜頭子,他的挺身而出解決了大部分問題,現在你們隻需要把剛才的事情忘掉。似乎直到這一刻,你們才想起了下麵的惡犬,一眾人紛紛避開井邊,就像是獲釋的囚犯逃離牢籠。


    周問鶴提議,你們再去西邊的斷崖看一看,他說也許可以從惡犬昨晚留下的痕跡裏找出製服它的方法。你與小紅禪師都願意同去。孫頭領原先也想參加,但看到你先一步加入了,便冷笑一聲作罷。


    “道長小心莫要被他賣了,他也隻有在逃命上算是有些本事。”他瞟了你一眼恨恨說,你幾乎聽到了他牙齒咬碎的聲音。


    臨時組成的小隊在朝食之後出發,走了一柱香時間後,你們在距離斷崖還有幾步距離的地方停下來。錢安樂就是在這裏遭到襲擊的,經過了一場大雨,這裏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


    讓你驚訝的是,即使是直接目擊整個過程的小紅禪師也不能確定當時看到的究竟是什麽:“有點像猿,有點像人,但如果你問我對它們的第一印象,我會說那不是世上會有的東西。”


    你們繼續前進,走了沒幾步,就到了翠園的門口。霧氣蒸騰中,你可以看到約莫十棟小樓在白色氤氳裏若隱若現。


    “這園子是誰建的?哪有人會把十來棟小樓建成一簇的。”你遠眺著霧氣中那些灰色的房頂?”仿佛看到了一群被奴役的巨人,披枷帶鎖地從濃霧中走出來。


    “這是封家二老太爺發妻修建的。”小紅禪師沉聲說,他眯眼麵對著那些小樓的樣子,活像是那裏有毒蛇出沒,“嚴格來說,它其實隻有一棟。那些樓宇彼此相連,共用一個入口。”


    “我以為守翁太爺的發妻回到山莊沒多久就死了。”你說,這是你知道的,關於封家僅有的幾件事之一。


    “她沒有死,但也與死無異了。第一棟樓建成後,她帶著一隊工人和幾個心腹仆役住了進去,再也沒有出來——”


    “——從此人們聽到第一棟小樓裏日以繼夜地傳出敲打的聲音。夫人對小樓的擴建永無止盡,房間之外再建房間,回廊盡頭再造回廊,有些修建看上去毫無道理,她會在閣樓裏建造無法往上走的樓梯,也會在三樓的外牆上安裝根本打不開的房門。這棟樓就像是建築細節毫無道理的堆砌,夫人似乎僅僅是在為修建而修建——”


    封家二太爺並沒有對他妻子的怪異行徑加以阻止,因為這正好成全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夫人隻會隔三差五從小樓裏派出心腹奴婢,找到封二太爺要求再補充幾個工人,而工人對於封家來說非常便宜。


    大部分進入小樓的工人都是從外麵買來的,他們並不知道接下來會麵對什麽命運。偶爾有幾個在進去以前就已經知道真相的工人,也不敢反抗據說身懷南洋妖法的二老太爺。說也奇怪,那些不情願的工人們哭哭啼啼地進入小樓,卻沒有一個人逃出來,有時候人們能透過門窗看到他們,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地工作。


    小樓的擴建進度非常快,沒過多久,第二棟樓就緊挨著上一棟出現了。每隔幾天,就會有活活累死的工人從唯一的入口抬出來,二老太爺會慷慨地給家屬一筆錢,絕對比一般大戶死人給得多,然後,這條人命就可以被勾銷掉了。


    人們每天都能看見小樓的變化,它就像是個畸胎,毫無規則地隨意生長。工人們有時候會從裏麵破牆而出,以驚人的速度為小樓擴張出新的領地,但是二老太爺的發妻卻從來都沒有從裏麵出來過,她永遠在樓裏某處監督著工程的進度,即使是年節,那裏的敲打聲也未曾停止。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年,第二年開春以後,十幾天都沒見到有傭人來找二老太爺補充工匠與材料。守翁老太爺決定派些人走進那棟已經不能被稱為小樓的怪異建築查看。那些人在迷宮一樣的建築裏兜兜轉轉了五天,才最終找到了夫人和剩下的工匠。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破牆修建一條新的回廊,根據回廊的走向判斷,它最終會在穿過一個完全砌死的廂房後形成閉環,如果回廊完工,夫人與工匠會徹底把自己關在裏麵。


    “當然,這對封二老太爺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在之後的一年時間裏,他肆無忌憚地尋歡作樂。有一次他在酒後,無意中向一個心腹家奴透露了他妻子古怪行徑的動機。”小紅禪師續道,“他說,他妻子是在樓裏逃命。當他們兩夫妻還在南洋的時候,他妻子闖了一個彌天大禍。一開始,她是想在翠園裏修一座供亡靈居住的空樓,但是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改變了主意,也許,有什麽東西追著她跑進了小樓。夫人相信,隻要這座毫無章法的迷宮修建一天,她就能保住一天的性命。或許最後,他們的進度太慢了,被那東西追上了,要不然,就是集體累死了。”


    “那些工人,為什麽會一起死在樓裏?”你問,“他們不能逃出來嗎?”


    “有人相信跟著夫人進去後,就會找不到出來的路,隻能在裏麵永無休止地修路逃亡,也有人說那些人中了夫人的攝魂術。”


    “攝魂術是什麽?”


    “傳說是守翁老太爺從南洋帶回來的,中此邪術的人猶如木偶,隻能聽憑施術人驅使。你不用奇怪,二老太爺從南洋帶回來邪門歪道的東西多著呢。”


    你望著霧海中的點點灰瓦,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些樓宇看上去建造得都如此倉促。


    “幾十年來,偶爾還會有敲打聲從樓宇裏傳出開,也許那些孤魂,至今也沒有從迷宮裏走出來。”小紅禪師說完,朝翠園走了兩步,他鮮紅的僧衣漸漸隱入白霧,好似這蒼白天地間沁出的一抹血跡。


    當時的你並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叫劉僧定的和尚,會前往各處幽冥詭境,為枉死者超度。但小紅禪師顯然不是劉僧定,他隻是走近看了一眼那座囚籠,便大踏步回來了。


    “走吧,”他說,“我們去斷崖。”但是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倒退一步。你與周問鶴也發覺事情有異,急轉過身。


    斷崖方向,昭昭霧氣裏,浮現出一個黑影。雖然還很模糊,但看身形,仿佛是個人。


    你的第一反應是猴子,但是霧中那個東西的動作相比猴子顯然太遲鈍了。甚至相比人來說,它還是太遲鈍了。它就像是一隻木偶,僵硬地擺動著身體,徐徐向你們逼近過來。


    周問鶴向前走了一步,捏指為劍擋在前麵,而你與小紅禪師則不約而同向後退,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霧中的輪廓漸漸清晰了,你終於可以斷定那是個人。他還在艱難地向你們靠近,看起來他的腳不太方便。


    “前麵的,可是……周雲道長,唐棄兄弟,小紅禪師?”迷霧裏傳來一個聲音,有那麽一瞬間,你認為自己幻聽了。


    道人又往前走了一步,盡力辨認著霧裏的影子:“張先生?”他有些遲疑地問。


    張謬從霧中走出,他渾身都已經濕透了,兩隻袖子還在不停地滴著水。


    “在下急需吃東西,還有要緊事同你們商量,”他擦了擦臉上的水,“不過我們還是先從吃東西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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