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文藝新報》的看官大家好,很高興我們又在《新談錄》欄目裏相會了。首先鄙人要向各位熱心讀者表達一下感謝,你們托報社轉交的信,鄙人都已經收到了。《新談錄》第一期獲得了空前的成功,這讓鄙人受寵若驚,惶恐之餘,唯有抖擻精神為大家送上更精彩的《新談錄》第二期,冀望能為先生太太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獻曝一二。


    鄙人今天要講的故事距離現在稍有點久,發生於1920年。看官們應該都還記得,那一年華北爆發了震驚全國的四省大饑荒。從夏季開始,幹旱席卷河北,山西,山東,河南,災情最嚴重的地方甚至出現了赤地千裏幾無人煙的恐怖場麵,當時路過河南的布朗傳教士在他寫給耶穌聖靈堂約翰遜神父的信中描繪了那副人間地獄般的景象:“樹根,草籽甚至泥土都已經成了奢侈品,人們正在吃磨碎的石頭,每天都有人下落不明,但是沒有人關注失蹤者的去向,哪怕是他們的親人。”


    早前讀過劉文輝先生對鄙人所做采訪的看官應該還記得,這位布朗教士就是第一個報告安陽血吸蟲病的人。1920年夏末,他向約翰遜神父請求準許他深入災區腹地,對這場災難進行實地記錄。在之後的兩個月時間裏,他的足跡遍布四省,將所見所聞整理成了《四省行記》上報給耶穌聖靈堂,現在市麵上還能看到它的刪減版,那是良友圖書公司在1925年買下的版權。


    不久之前,布朗教士因為罹患肺結核在開封福音醫院[1]與世長辭,人們在整理他遺物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些從未公開過的手稿,其中便有兩頁德文稿紙涉及到1920年饑荒中,災情最嚴重的河北東光地區。當時因為大麵積的逃荒,那裏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這兩頁稿紙原本可以作為珍貴的第一手旱情資料,但是布朗教士經過再三斟酌後,卻決定將上麵的內容隱匿。通過一位友人的幫助,鄙人得以在鄭州聖靈堂文檔庫中拜讀了原始手稿。說實話,手稿的內容讓鄙人頗為困惑,不過如果作為一樁趣事寫在《新談》欄目中,卻剛好合適,鄙人於是憑著記憶,將當日所讀全篇複述出來,時隔久遠,提筆倉促,或有掛一漏萬之處,還請看官諒解。


    根據手稿記載,布朗教士於1920年9月到達滄州,簡單修整之後,他在市內買了一頭驢子,就孤身進入東光縣境內。旅途的第一天他看到的全是空蕩蕩的村莊。偶爾有鄉民倒斃路邊,但是神父一個活人都沒有見到。


    隔天,他遇到了第一批饑民,布朗神父跟他們同行了一陣,盡力用自己剛學的河北方言與他們交流。有一個40來歲的流民婦女跟教士講了一個當地的古怪傳言:東光邊境處有一個村莊至今沒人出來逃荒,他們似乎有特殊的食物來源,但是饑民寧可死都不敢接近那裏。


    布朗教士在手稿中承認,他並沒有完全聽懂那婦女說的話,以上內容其實大部分是他的猜測,但這段流言還是引起神父的濃厚興趣,於是他當即決定前往那婦女口中的“小聖人”村。


    布朗在東光南部遊蕩了兩天,終於在一座山坳裏找到了一個疑似“小聖人村”的村落。那裏的人說一種與滄州其它地方截然不同的方言,顯然是從別處遷來的,村中居民對布朗教士很不友好,這可能也是他們對待其他流民的態度。布朗神父在手稿中表描述他們的外貌是圓臉卷發,眼睛微微發紅,雖然身處饑荒腹地,卻有一種病態的豐腴與白嫩。


    教士被村民們趕了出去,不得不躲到附近山上從高處觀察這個怪異的村莊。他發現村裏的莊稼地雖然還有人照料,但是長勢堪憂,根本不可能支撐村子的人口。農田周圍,全是深深淺淺的土坑,有一些明顯是新挖的,土坑邊緣還詭異地點綴著一些青色的雜草。


    布朗神父立刻想到了一些可怕的傳聞,中世紀饑荒的時候,曾有災民把教會墓地裏的死屍挖出來充饑,但是眼前這些土坑的位置,又不像是村裏人的墳墓。


    到了晚上,布朗神父看到了讓他震驚的一幕。村民們陸陸續續從自己房子裏出來,每人手上都提著一個瓦罐,他們三三兩兩地在農田附近展開挖掘,從頭到尾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就像是一群搜尋食物的野狗。沒過多久,村民們就挖出了些什麽東西,他們把東西放入瓦罐,心滿意足地帶回家中,沒過多久,每棟房子裏都飄出了微微帶些腐臭的肉香。


    布朗教士熬到後半夜悄悄潛入農田,借著月光,他在一個個坑裏反複翻找,最後,他找到了一塊被遺棄的白色肉組織。


    肉已經非常不新鮮了,好幾處都出現了腐壞的征兆。布朗教士將肉藏在身上,連夜逃出了“小聖人村”。他原本打算把肉送去中州大學化驗,然而剛走出東光,那塊肉就開始嚴重腐爛,發出難以忍受的惡臭,布朗教士在途中不得不把肉丟棄,這就是兩頁手稿上的大部分內容。手稿的末尾,是布朗教士對於肉組織成分的猜測,他認為村莊底下埋藏著一隻巨大的不明有機物,從肉的腐爛狀況看,那個有機物已經死去了。


    縱觀布朗教士記下的這樁奇事,饑民們從地下刨出來曆不明的肉這個細節,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前清光緒元年到四年,發生在山陝魯豫四地的丁戊奇荒。山東舉人陳本年在他的集子《荒異記》中記載了一個與布朗手稿異曲同工的故事:光緒二年山東一個村莊受旱顆粒無收,因為沒有皇命,村民們被地保強製留在本鄉不得外出乞活,絕望中的村民隻能刨土充饑,結果卻在地下挖出不知名的肉蛹,村民將蛹殺死分而食之,度過了那個荒年。可是吃了肉的村民卻變得越來越怪異,他們開始用一種不知名的語言交談,時不時還會有外地客商在附近失蹤的消息。後來,整座村子的人都不見了,據說他們都變做半人半蟲的東西,鑽到地下去了。


    無獨有偶,萬曆年間也曾經發生京師天降帶血肉塊的奇事,根據當時《數異邸抄》的記載,肉塊掉下前很多人都聽到雲層裏傳出無數嬰兒啼哭之聲。


    然而讓人遺憾的是,因為《荒異記》中載錄的大部分都是饑荒時期的荒誕傳聞,驚悚有餘而稽實不足,所以這本書至今也不受史學界重視。至於《數異邸抄》,早已在曆史中佚失,我們隻能從一些不可靠的引用中找到這份抄報的雪泥鴻爪。


    鄙人在地圖上並沒有找到這麽一個“小聖人村”,把布朗教士手稿記載的路線對應到地圖上,發現那裏其實是東光縣邊緣處的一片三不管地區。滄州有一種傳聞,說明末有個小聖人在那一帶割肉濟世,救活的數百饑民都隨他上天當了神仙。


    當年那些村民究竟從地下挖出了什麽東西的肉,很多人都想知道,一個月前聖靈堂曾經與滄州市合作,共同派出代表尋找“小聖人村”,他們最後找到了一片被土坑包圍的斷垣殘壁,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他們要找的地方。當然,他們沒能找到肉,但是土地裏確實散發著淡淡的腐臭味。


    對於布朗教士手稿的研究,現在才剛剛開始,好幾個中外機構都對手稿的內容表達了興趣,事實上在這批手稿中,“小聖人村”的故事反倒不是特別驚世駭俗,受矚目程度也遠遠排在其它手稿後麵,以後有機會,我會為大家介紹布朗教士手稿中其它驚人的內容。


    另外,如果布朗教士那晚在“小聖人村”外的山坡上並沒有看錯,我隻希望那些吃過地下肉的人帶著他們的秘密永永遠遠留在地下,不管他們變成了什麽,我都不想看見他們。


    欄目最後,歡迎讀者通過報社與鄙人書信交流,鄙人另有一些花鳥蟲魚的散文拙作,也歡迎讀者們通過報社向鄙人無償索取。我們下次再見。


    注[1]:現河南省人民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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