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劉文輝抬起頭,用兩根手指捏著鼻梁,一臉的疲態,“說了這麽多,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個摩奴,它究竟是什麽?”


    對於年輕人的單刀直入,老學究似乎早有準備,他樂嗬嗬地從沙發旁邊的書山紙海裏抽出了一本全是洋文的雜誌:“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小劉啊,你需要先儲備一下必要的知識。這是……1926年的《科學》雜誌,上麵有一篇美國遺傳學家摩爾根博士關於果蠅研究的論文。啊,就在這一頁,他在文章中破天荒地提出了基因理論,指出所有生物都是通過染色體上直線排列的一係列遺傳單位,也就是基因,來完成遺傳的。”


    劉文輝一聽又要讓他讀洋文,心裏自然叫苦不迭,他接過雜誌,裝模作樣地湊到眼前,祭出了十二分的演技,隻希望自己這副慎重的樣子能夠蒙住老學究。誰知王策根本沒有留心看他,老爺子又在書堆裏翻找了一陣,拿出了另一份印刷質量明顯粗劣得多的小冊子:“那篇論文,看個大概就可以了,其實,你主要應該看看這個……”


    劉文輝感覺自己要吐血了,他板著臉拿起小冊子,胡亂翻了幾頁,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煩。王策卻還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他點起一根哈德門香煙,吞雲吐霧一番後,才懶洋洋地繼續說:“1927年的索維爾會議現場,混入了一個名叫傑米?默塞爾(jimmymossel)[1]的比利時人。他自稱是生物學家,跟我一樣來自於比京大學。我事後專門回母校查找過他在校時期發表的專著,不過所獲不多。此君是基因學說的狂熱擁躉,畢業之後,曾在各個場合宣揚過不少離經叛道的學術思想,給自己落了個‘狂人’的名聲,我的母校從來都不願意提起他。1927年大會期間,他每天都混跡於與會者們出沒的飯店,咖啡館與劇院,向他們派發他自費印製的小冊子,就是你手裏這一本……”


    根據布魯塞爾警方的記錄,一個不堪其擾的咖啡館業主與默塞爾先生扭打了起來,這最終導致了本次大會剩餘的時間默塞爾都是在班房裏度過的。至於他的那些小冊子,也全部遭到充公,一名警員曾經閱讀過冊子的部分內容,他在給他遠赴蘇黎世求學的弟弟寫信時把這本小冊子形容為“精神錯亂的一派胡言”。


    這位警官的評價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默塞爾在冊子的前半部分對於基因學說進行了全方位的歪曲,提出了一個聞所未聞的“基因核酸序列”假說。他認為,基因是通過許多堿基有序排列來產生作用的,任何生物的任何遺傳性征都可以在基因序列中找到相應段落。這種幾近空想的說法被當時的科學界嗤之以鼻,沒過多久他就被送進了布魯塞爾郊外的一家精神病院。


    不過,真正讓默塞爾聲名狼藉的,還是小冊子的後半部分。他在裏麵有聲有色地描繪了一個褻瀆人心智的存在:摩奴。


    “摩奴不是怪物,”王策斬釘截鐵地說,“他甚至不能算是生物,摩奴,其實是宇宙間的第一串基因序列,也就是我們共同的祖先。”


    根據默塞爾小冊子中的說法,任何一種生物,也許還包括了外星生物,基因裏都包含著“摩奴”,那是一小截很短的堿基序列,最原始,最基礎,所以,在基因中也埋藏得最深。百億年的演化歲月裏,它從來沒有突變過,保持了最古老的本源形態,潛伏每一個人的體內。


    如果說前麵這一段,還隻能算是默塞爾的異想天開,那麽後麵作者提到的內容,則完全淪為了宗教式的瘋狂,默塞爾認為,全宇宙的“摩奴”是一個整體,單個的序列沒有意識,但是作為整體的“摩奴”則不然,它通過寫入基因中的本能,從大局上操縱著所有物種。“摩奴”有它清晰的目的,為了讓自己這段基因序列更安全存續下去,它需要不斷培育出新的物種,讓子嗣多樣化。無數摩奴的後代在它的精心安排下誕生,繁衍,興旺,衰亡,這一切,可能隻是為了在某一個時刻,某一個個體與另一個物種間看似意外的基因交換。王策還特別告誡劉文輝,別以為它隻是低等的分子聚合,“摩奴”的計算可以精確到世代,它可以誘導一個種群連續突變,隻是為了讓它們成為未來另一個種群的食糧,也可以讓一個物種在宇宙中存續一億年,隻為了最後培育出那珍貴的幾千對堿基序列。


    王策還強調,當年降落到地球的並非“摩奴”,而隻是某個與它血緣很近的子嗣,它在我們的世界開枝散葉,把那串可憎的堿基序列一代代傳了下來,這個最初的父親,被有些宗教狂熱分子稱為“第一代人”。從“第一代人”發展到現在,地球上的生物差異性已經很大了,有些物種與它血緣較近,有些則較遠,而對於“摩奴”來說,血緣遠近懸殊的雜交能產下最有價值的後代。無論是佳梅耶夫在高空與之對視的那個東西,還是讓魏寡婦全村患上惡疾的病源,都是“摩奴”用來與人類交換基因的子嗣。甚至,元末時期,那個肆虐於洞庭湖中的水大人,也是“摩奴”的子嗣與另一個操縱時間的偽神的雜交產物。


    “佳梅耶夫的孩子,被俄國軍方強行打掉,但是,魏寡婦的孩子,已經生了下來,現在,算下來已經六七歲了吧。”王策推了推眼鏡,看著劉文輝,鏡片後的眼底深處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得意,劉文輝一言不發,黑著一張臉,筆記本被他合上,他已經懶得去假裝記錄了。


    “說到……‘摩奴’的誕生,我查到了兩種說法,《異客圖》裏引用印度《囊經》的說法認為它並不是來自於我們的宇宙,它是在我們宇宙誕生之初從另一個宇宙過來的,它所使用的通道,就是那個所謂的‘元渡口’。按照這種說法,它在另一個宇宙,一定還有一個締造者。另一種說法,則來自於五代秀才唐宗楚的《燭行錄》,書中認為‘摩奴’誕生於虛無,是真正的一切的本源。甚至於群星都是它的傑作:《燭行錄》中言之鑿鑿地認定,銀河誕生於深淵的屍骸之中……”


    注[1]:默塞爾(mossel)這個姓是摩爾根thomashuntmorgan(1866-1945)與科塞爾albrechtkossel(1853-1927)的混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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