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輝扶了扶眼鏡,他不知道這些胡言亂語是該一五一十記到本子,還是直接無視掉好,對麵的學究還在向他這裏投來熱切的目光,無奈之下,他隻能尷尬地在本子上胡亂留下點歪歪扭扭的字,並且暗自決定在回到報社之前一定要把這一頁撕掉。


    “王老,你這個故事……還挺嚇人的。”劉文輝賠笑著說,他想盡量把氣氛弄得輕鬆起來,如果王策在此時能夠順坡說一句這些都是經不起推敲的無稽之談那就更好了。


    然而學究那邊卻絲毫沒有領悟到他的苦心,反而大受鼓舞,唾沫橫飛地就著這個話題繼續深入講解下去:“有人說啊,那個陶偶根本不是從西藏那裏來的,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摩奴’。


    “在印度神話中啊,摩奴是人世間的第一個國王,也是人類的始祖,它的故事,跟《聖經》裏的諾亞非常相似。在《異客圖》裏也提到過摩奴……哦,《異客圖》是一本成書於魏晉時期的誌怪筆記,作者是當時的和尚羅浮。書裏麵把摩奴歸類為‘偽神’,而且,作者還特別強調,它可能是最古老的偽神,甚至比某些書裏的主角‘異客’還要古老。”


    說到這裏,王策起身在書桌下一堆泛黃的書刊雜誌中翻找了一陣,最後,從裏麵抽出本大開麵的相冊,小心翼翼地捧到劉文輝麵前打開。劉文輝發現,這其實是一本剪報冊,裏麵貼滿了中外各類報刊的文章,其中有些文章的日期甚至可以追朔到民國以前。


    “小劉啊,你來看這一篇,這是……1915年3月的倫敦《電車報》,是一份在地鐵車站裏發行的報刊。1915年,那時候歐洲還在打一戰——”


    《電車報》刊登了這麽一條新聞,當年2月的時候,沙俄出動剛組建的“伊裏亞-穆羅梅茨”轟炸機集群對當時波蘭境內的德國駐軍進行戰略轟炸。這個事件本身的名氣很大,劉文輝當然也知道,這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進行大規模戰略轟炸。但是他不明白,這老學究要讓他看這個。


    “小劉,你注意最後那一段……”王策指著文章用循循善誘的語氣說,他似乎把自己帶入了老師的角色。


    劉文輝的法語很糟糕,並不代表他的英語就很好,這幾行abc幾乎看得他兩眼發花。好不容易,他才用他生疏的洋涇浜英語半讀半猜地領悟了大致意思。這最後一段其實是說,沙俄的轟炸大獲成功,轟炸機群沒有遭受任何損失,隻有一位叫格裏高利?葉菲莫維奇?佳梅耶夫的飛行員在回航的時候沒有跟上部隊,結果在波蘭上空迷失了方向,比別人晚了半個小時才回到機場。文章的末尾提及佳梅耶夫後來進入了醫院療養,似乎這半個小時的迷航讓他的身體感到不適。


    “佳梅耶夫後來被秘密送到莫斯科,關進了當時的莫斯科大學醫學部。你手裏這份剪報是他存在過的最後證明,因為他的軍隊信息沒過多久就被沙俄軍方徹底抹去了。”


    “他到底得了什麽病?”劉文輝問,他心想難道在高空也能染上怪病嗎?


    王策表情忽然有點為難,像是生怕下一句話說出來後,對方直接會拂袖而去:“小劉啊,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奇怪的事,遠遠超出我們現代科學能夠解釋的範疇,所以我接下去要說的事就算再離奇,其實也不是不可能的。”


    劉文輝強忍住心裏的不耐煩,裝出一副理解的樣子,等待這酸學究說下去。


    “佳梅耶夫回來之後,就開始出疹子,精神萎靡,渾身無力,畏寒還伴有劇烈嘔吐,呼吸困難,常規檢查的結果是,他身體發生了劇烈排異反應,但這結果還是沒能徹底解釋所有的症狀,直到佳梅耶夫越來越虛弱,不得不轉到莫斯科的專業醫院之後,當地的醫生才找出了一個荒誕不經的病因:佳梅耶夫懷孕了。


    “這個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人,同時長了兩套行器官。有一些人兩套器官都發育完全了,他們同時具有兩種特征,這就成了陰陽人。還有一些,其中一種特征表現了出來,另一種特征卻被隱藏起來,因為他另一套器官並沒有完全成熟,隻是留在了他的身體裏……小劉啊,你看起來有些不舒服,要不要我們休息一下呀?”


    “不,不用,王老,您請說下去。”劉文輝勉強笑了笑,忍住胃裏翻江倒海般的不適,他現在隻想快點結束采訪,回去隨便寫一些東西敷衍了事。


    “佳梅耶夫的情況就屬於後一種,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任何女性特征,所以之前征兵的時候,沒人發現他與普通男性有什麽不同。當時知道真相的沙俄軍方覺得又屈辱又奇怪,因為按照佳梅耶夫的身體結構,他是絕對不可能受孕的,且不說他的自宮尚未成熟,而且是完全長在身體內部,沒有通道可以跟體外相通。


    “莫斯科醫科大學的專家們對佳梅耶夫進行了長達數月的研究,但是既無法解釋他的懷孕,也無法解釋他為何會對自己的胎兒產生排異。就在這時,醫科大學反而收到了一封俄國東正教隨軍牧師的來信,信中言辭懇切地請求醫生們立刻放棄研究,因為這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牧師還隨信附上了一份18世紀的手稿,似乎是一個黑海地區的鄉村牧師對於當地某種疾病的研究記錄。這份手稿後來與其它相關物品一同送進了焚化爐。


    “當時有醫生突發奇想,為佳梅耶夫拍攝了一張x光照片,他發現佳梅耶夫的胸骨與盆骨都已經變形了,最讓醫生感到害怕的是,照片清晰地映出了佳梅耶夫的胎兒,那原本應該是看不見的,從胎兒佳梅耶夫模糊的外型來看,那絕不是任何一種脊椎動物。


    “佳梅耶夫的解釋?確實有,當時軍方對已經奄奄一息的佳梅耶夫進行了可能範圍內最長時間的審問。然而幾乎什麽沒有任何收獲,根據佳梅耶夫當時含混不清的供詞,他似乎是在迷航時間裏在空中看到了什麽東西,或者說,是在高空與某個龐然大物對視過,但是,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接觸。他拒絕描述那個東西的樣子,事實上,他連提起那東西都十分抗拒。後來莫斯科醫科大學給出報告上說,胎兒是他自體器官變異產生的,似乎他的身體從外界接受了某種自我改變的命令,讓自己懷上了這個胎兒。後來的屍檢中發現佳梅耶夫的大腦分泌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激素,驅使著他的身體幾乎攪成了一鍋粥。


    “在佳梅耶夫生命最後的幾個星期裏,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跟別人交流的能力,隻是用基輔方言斷斷續續地說,他在天上看見了摩奴,還看見了大贇——哦,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大贇是什麽——他乞求上帝的原諒,在他稍微恢複了些許理智的時候,他會懇求醫生為他帶話給轟炸機連隊的長官,讓他以後千萬不早再走那條航路,他的人越來越消瘦,小腹隆起卻越來越明顯,四個月後,他已經儼然像一個懷胎九月的婦人。


    “軍方跟醫科大學的人商量了一次之後,認為絕不能把那個胎兒生下來,他們在那年的七月秘密處決了佳梅耶夫,屍體隨即被送往醫科大學焚化爐焚化。據說就在焚化當晚,俄國陸軍大臣列克謝?安德烈耶維奇?波利瓦諾夫連夜造訪當時的東正教大牧首,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們談了些什麽,但是佳梅耶夫的所有資料,從此就不見了。


    “哦,對了,佳梅耶夫的故事還沒有結束,1922年霞飛路上的恩派亞大戲院曾經上演過一部美國幽默動畫片《幽默臉的滑稽相》,這部動畫片最大的特點就是一點內容也沒有,銀幕上隻能看見一張極度誇張的臉,對著觀眾做各種怪相。影片播放完之後,銀幕上會出現一行英文:紀念偉大的佳梅耶夫。當時誰都不知道佳梅耶夫是誰,有人想到去詢問製片方,卻發現根本找不到製片方,這部片子的引進與發行全都迷霧重重,似乎有一個不知姓名的大老板一手造就了這部片子的上映,卻甚至沒有要求任何的票房回報,沒人知道這片子的拷貝是從哪裏來的。它的去處倒是很清楚,1922年恩派亞大戲院發生了一次小火災,其他東西都沒有損失,唯獨這卷拷貝燒毀了,一張膠片都沒留下。


    “對於這部片子,上海人的褒貶不一,有人覺得這張臉噱頭十足,令人捧腹,而另一些觀眾則覺得那些表情扭曲可憎,讓人作嘔。當時人毫不懷疑,這是對詹姆斯?斯圖爾特?布萊克頓的戲仿,然而這片子裏幽默臉表情的尺度已經大大超過了詹氏,有幾個表情如果單獨拿出來看的話,很容易就會被解讀為痛苦,憤怒,凶狠,恐懼。據說,當時有許多小孩看了這部電影後,都留下了心理陰影,直到現在,還有人在談論這部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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