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鬆溪在廚房裏團團轉的時候,宋師伯與殷利亨正同周問鶴圍桌而坐,打算把這些天裏發生的事跟他從頭理一遍。


    殷利亨問:“貓三小姐真的死了嗎?”


    宋師伯點點頭:“筏子沉了的時候,劍九的船就在筏子的正後方,他親眼看到晚晴被水流推向小船,貓三小姐剛好被推到了相反方向,後來就卷進湖中去了,斷無生還的可能。”


    殷利亨表情有點尷尬,他偷偷瞄了周問鶴一樣,似乎是要確定後者有沒有神傷之色,看到周問鶴表情還算平靜後,他臉上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晚晴啊,你也不要太往心裏去,這醜丫頭有什麽好,臉長得跟隻貓似的……”殷利亨還想說下去,忽然住了嘴,顯然是被宋師伯從桌子下麵踢了一腳。


    “長得像貓一樣?”周問鶴喃喃問?


    兩位長輩並沒有接話,隻是一個勁悶頭喝茶,生怕再勾起周問鶴的傷心事。宋師伯偷眼觀瞧周問鶴,覺得道人的表情看上去確實像是悵然若失,忍不住埋怨地看了殷利亨一眼。


    周問鶴當然不是在難過,他隻是回想起之前半昏半醒的時候,迷迷糊糊看到過一個大眼睛,塌鼻子,一張口嘴角就會不由自主向上翹的少女,難道她就是貓三小姐?倘若如此,那麽她非但沒有死,還偷偷到這裏來看望過自己。


    “晚晴啊,之前在洞庭湖發生的事,你真的全都記不起來了嗎?”宋師伯問。


    此話真是搔到癢處了,周問鶴這幾天最最掛心的就是這件事。他急忙裝出一臉茫然:“半點都記不得了,徒侄全部的記憶,都是從在這房間裏醒來開始的。”


    殷利亨苦著臉對宋師伯說:“師兄,他連我都不認識了。”


    宋師伯擺擺手,像是在安撫殷利亨,然後對周問鶴說:“晚晴啊,你當時傷得太重,記憶會丟失,一點也奇怪。不過,你跟貓三小姐在洞庭湖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也知之甚少,眼下,我們隻能盡量把這些日子裏我們打聽到傳聞的告訴你,希望對你有用——”


    楊霜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根據他師父師伯的說法,他熱愛音律,也喜好傳奇故事,每年總有幾個月的時間,他要下山去為他的《懸琴紀聞》搜集素材,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楊霜認識了下五門出身的神偷貓三小姐。師父殷利亨雖然再三告誡他不要跟下五門走得太近,無奈年輕氣盛的他,完全沒聽進去。今年開春,他又偷偷溜下山去找貓三小姐,這一次,他們結伴前往洞庭湖的君山島,之後的事情就有些撲朔迷離了。


    根據事後的江湖傳聞,一個月前的夜裏,君山島上忽然下起大霧,有人甚至說,在霧中聽到了斷斷續續的打鐵聲,洞庭派掌門田孤人本來是個沉穩的漢子,在看到滿湖的大霧後忽然性情大變,歇斯底裏地尖叫著跳上一艘船,一個人搖著擼徑自朝君山島的方向駛去。一眾門下怕有什麽不妥,也紛紛劃船跟了上去,第一批十幾個人上了島之後,就如同泥牛入海。於是由劍九帶領的第二批四五十名水性好的漢子,駕著船於二更時分出發尋找他們的掌門、這時候霧已經更濃了,哪怕船上點著火把,依舊是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眾人在湖麵上兜了足足兩個時辰,竟然完全找不到君山島的位置。事後,有一艘船上的夥計說他們似乎在水裏撞到了一堵軟牆,無論如何劃水都頂不進去,而且霧太大,他們也說不清他們撞到的究竟是什麽。另一艘船上的夥計則說,聽到水下傳來沉悶的牛叫聲。還有人說,船下有東西要掛住船舷。有一艘船到巳時才姍姍而歸,船上的人說,他們在大霧裏走進了一條從來沒見過的水路,沿湖麵拉滿了鐵索,還有一頭巨大的鐵牛半埋在沙洲上。劍九當然不會被這些夢話嚇住,他決定派更多的好手前往君山,這時候已經接近正午,湖麵上卻完全被白霧籠罩。劍九這次選出的人,全都是門中數一數二的好手。他與他們約好,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那些人也全都點頭答應。


    他們走後,劍九帶著親信的幾個人坐在碼頭上等待,眼看著從正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一個人都沒有出現。那天劍九在湖邊一直等到了深夜,大霧中的湖麵還是一片止水,仿佛是絕無人煙的另一個世界。


    正當他越來越焦慮的時候,湖麵上忽然劃來了一個筏子,看方向,似乎是來自君山,筏子上載著一男一女,看上去都非常驚慌失措。劍九發現那女人身上穿著田孤人的外套,急忙招呼手下開船要去攔截木筏。他坐的是一艘洞庭湖上有名的快船,吃水很淺,在水上可謂迅捷如飛。截住那對劃筏子的男女對他而言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但誰料自己的船在水麵上劃了幾十丈遠後忽然停下了。劍九又驚又怒,現如今他的船完全被濃霧籠罩,能見的隻有漫天迷蒙和船舷外一汪無波的死水,眼見木筏已經快要隱沒入霧中,他不由對手下大聲喝罵,但是搖櫓的手下卻像是全然沒聽見,隻是呆呆看著木筏漸漸消失的方向,好容易才結結巴巴吐出一句話:“霧裏……有……很大的東西……”


    劍九急著問是什麽東西,那手下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逼問得急了,竟抽噎了起來,嗚嗚的哭聲飄在白霧裏,時遠時近,聽起來仿佛霧中有無數個人正哭著朝小船圍攏過來。


    劍九去問另一個手下,那個人卻已經幾乎被嚇昏了過去,呆呆坐在艙外,腰杆挺得筆直,就像一具坐在船上的僵屍。


    一股冰寒的恐懼感把劍九遍體沁透,他覺得渾身已經沒有一個毛孔不浸在這無處可逃的恐懼中,他甚至覺得自己連眼珠都在打著顫。這時的劍九之所以還沒有被恐懼壓垮,是因為他心裏還有職責,他告誡自己,這裏已經沒有別人可以托付了,掌門和一眾弟兄的生死全都係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這泥腿漢子咬著牙站起來,一把奪過櫓把手,一邊發出歇斯底裏的怒吼一邊朝木筏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知什麽時候,四周真的響起了有節奏的打鐵聲,每響一下,後麵都會再跟上一連串鐵鏈拖動的聲音,如果不是在這種環境下,劍九會認為有人正在用鐵鏈把整個洞庭湖截斷。劍九覺得渾身的冷汗都被濃霧附著著黏在身上,他假裝自己聽不見這聲音,就像一隻獵狗一樣兩眼死死盯著前方的木筏消失的方向。


    漸漸的,木筏又在前方出現了,木筏上的兩個人清晰可見,劍九覺得自己的牙都要被咬碎了,他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把生平所有的力氣,全部都加諸到了這支櫓上。


    也就在這時,他看到木筏前方的濃霧裏,忽然隱約浮現了一個巨大的物體。劍九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但是仔細再瞧,那東西的輪廓已經完全顯露了出來,這東西太大了,簡直就像是從濃霧裏走出了一頭巨象。劍九腿一軟跪在了甲板上,渾身抖成了篩糠,櫓柄失去了操控,小船開始漫無目的地在水麵上漂浮。在他們幾十丈開外,木筏上的男女完全沒有發現,濃霧裏伸出了幾十丈高的巨手,正無聲向他們抓來。


    (通知:因為29號一早我不在單位,所以今天提早一天更新,下一次更新依舊是禮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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