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好像不怕你。”那個被稱為麾下的年輕人說,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柳公子,一座破廟藏不住你的。”是那個姓陳的人的聲音。


    “我得做點什麽,”周問鶴心想,“他們早晚要進來”。


    這時,年輕人又說話了:“他在那兒!”聲音裏全是戒備。


    “柳公子好雅興啊,黑燈瞎火的在廟裏坐禪哪?”另一個人說。


    道人瞥了一眼盤膝坐在一邊的屍體,心中盤算,以眼下的能見度而言,從門口望進來最多隻能瞧見柳公子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的火折子呢?”年輕人問。


    “濕透了。”


    “火鐮?”


    “屬下出來的時候走得急,沒來得及帶,麾下帶了沒有?”


    之後又是讓人窒息的沉默,顯然,就算他們中誰帶著火鐮,那個人也沒有勇氣放下戒備去打燃艾葉,或許在他們眼中,柳公子已經是甕中之鱉了,遠沒有眼前的對方來得重要。


    破廟一瞬間又被映成了慘白的,預期中的閃電終於姍姍來遲。柳公子那泥塑木雕一般的身體突兀地杵在白光中,任誰看一眼就能便認出他是一個死人。但是門外的兩人似乎毫無反應,周問鶴忽然恍然大悟,他們此刻一定麵對麵僵持在門外,誰都不敢分心朝門裏撇一眼。在白光中道人注意到了自己麵前那堵破敗的廟牆,打在它之上的青白色如同出自一件做工考究,一塵不染的喪服。牆上依稀看得見三個人形輪廓,都有半人高,身罩寬鬆的長袍,其中兩個人的臉藏在鬥篷中,隻有中間那個露在外麵,隻是那臉上沒有五官,取而代之的則是層層疊疊相互堆積在一起的贅肉,無數惡心的觸手從他的臉盤上伸展出來,另外還有幾根腕足從這個人的袖子中探出,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著。


    “陳頭領,究竟什麽是‘虛人’?”那個年輕人忽然開口,聲音蓋過了門外的瓢潑大雨。


    “怪物。”年長的聲音隻是簡簡單地這麽回答。


    相傳秦末時,這裏曾經有幾個零星的村落,有一天,村民殺了幾個相貌可憎的怪人,從那之後,這方圓百裏之內就開始流行瘟疫,染上疫病的人渾身的皮膚下麵會鑽出許許多多的觸手,就像無數種子在體內發芽一樣,撐裂血肉,頂穿皮膚,最後痛苦而死。章邯攻魏時,路過這裏,士卒中也有多人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疾病,他將這裏的五座村子連同村中僅剩下的一些老小全部付之一炬。但是‘虛人’們的憎恨卻並沒有停止,從那以後,瘟疫每百年爆發一次,原住民死光了,遷徙而來的移民又染上了疫病,於是移民重新拾起了對‘虛人’祭祀,直到移民也死光了,又有新的移民在此落腳,周而複始,在這片可憎的土地上苟活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關於‘虛人’的傳說卻總是如荊棘一般虯結在此處,沒有人知道每當一批人在這裏定居之後,是誰第一個將這個故事說出來的,然而,它總是能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一次又一次地複活。


    忽然,一聲金鐵交鳴從門口傳了過來,即使是在滂沱的雨勢中,也可以聽得出這聲音勢極大,力極沉。“動手了。”周問鶴心想,門口又傳來了那少年的聲音:“黎將軍!”與此同時,一道閃電再次席卷著冰冷的白色湧入破廟,斑駁的牆壁如同一個病人痙攣蒼白的皮膚。一個更高大的黑影出現在了門口。這個巨人長約八尺,挺拔得如同指天的長槍。黑影全身明光甲胄,頭冠上插著翎子,外罩一身戰袍,這是果毅都尉上陣時的打扮啊。“果毅都尉黎……”忽然周問鶴想到了一個人,他的喉頭為之一結,是那個人嗎?他……還活著?


    那個人手上拿著一杆比他人還高的長槍,足有兩拳合抱那麽粗,在這山雨飄搖的夜晚看起來像是一根定海神針。


    白光隻一閃便潮水般地退回了門外,又是一聲金鐵交擊,接著是一連串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有一個人被震得連退了好幾步。之後又是那個年輕人的聲音:“黎將軍,末將是鐵車啊!”金鐵交鳴再次響起,想來門外三人已然打作一團。如果要走,隻有現在了。道人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把鐵鶴劍掛到背後,猛地一貓身從柱子後麵潛出來,伸手向柳公子的大腿上的人皮抓去。


    但是下一刻的變故,驚得他心髒猛地收縮了起來。他的手腕被箍住了。被一隻冰冷,滑膩的手箍住了。那是一雙毫無生氣的手,如同一張濕皮裹在鐵骨上,周問鶴的呼吸停下了,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見發生了什麽事,他也不敢去想象發生了什麽事。接著那隻手忽然發力,道人那僅剩下的右手就不由自主地被反扭到了背後。還未及細想,他已經被推得麵朝門口,與那個魁梧的果毅都尉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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