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房似乎在客棧的後麵,道人可不想在大雨中繞上大半棟房子。好在他沒花多少力氣就在側門外的馬棚裏找到了一個牆根。結果撒尿的時候牽動了小腹的挫傷,著實讓他吃足了苦頭。胡亂束了一下褲子後,道人打算按原路上樓。剛回頭就看見那輛黑色的馬車,或許是因為這鬼天氣的原因,偌大的馬棚裏空蕩蕩的,趕車人像是沒看見周問鶴,自顧自把馬車趕進了馬棚對麵專門停放馬車的大棚。馬車像是從水裏撈上來的一樣,剛一到棚子底下,無數股水流就從馬車的四壁嘩嘩地流到了地上。馬車本身的做工用料極為考究,車輪碾過地麵沒有一點聲音,像是雌伏在水簾中的一頭沉默的黑色巨獸。趕車人跳下馬車,便麻利地解下車轅,把兩匹黑得發亮的高頭大馬拉到馬棚的食槽前。兩匹馬也是一聲不吭,昂著頭走過周問鶴身邊,竟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對這個道士不屑一顧。


    道人心裏麵隱隱覺得不妥,這麽一輛馬車,車裏麵坐的一定不是普通人。自從今年夏初離開純陽宮,自己的對頭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可別在這裏撞上一個。想到這裏,周問鶴便轉頭急急忙忙朝大堂走去,他已經打定主意,在之後的幾天裏麵閉門不出,盡可能快地讓自己恢複起來。


    這是一家頗有規模的客棧,轉了幾個彎後,道人才回到了大堂的入口,大堂的燈還亮著,燈下的地板上多了幾行潮濕的腳印,店小二和馬車裏的人顯然已經進來了。隻是從道人現在這個方位看過去,一個人也看不到。道人看了一眼燈光中虯在角落的樓梯,心中盤算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爬上樓的可能性有多大。


    就在這時,周問鶴視線的死角傳來掌櫃的聲音:“成了,成了,這樣就成了!小順,帶客官上樓吧!”接著是店小二的聲音:“客官,您這兒走。”聽語氣,似乎隻來了一個人,一個人,用得著那麽大的馬車麽?道人心中泛起疑慮,他緩緩退到陰影中,打算仔細瞧瞧這位客官的來頭,首先進入視線的是店小二,他還是一副麻利殷勤的樣子,在前麵帶著路,在他身後的地麵上拉著一條長長的影子,那位客官看來是個身材修長的人。不知為什麽,一看見那道影子,周問鶴忽然沒來由地感到厭惡。不管接著走出來的會是什麽人,道人都覺得自己不會喜歡他。


    也就在這時,從視線的盲點響起了第三個聲音:“喂好我的馬!”這是一種冷漠,嘶啞,壓抑著一種莫名瘋狂的聲音,任何人隻要聽聲音的主人說過一句話,此生都不會把他認錯。幾乎是聽到這聲音響起的同一瞬,周問鶴猛地向後躲到了大堂外的牆後麵,再也不敢探出頭去。這聲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裏:“蛇抄劍”聶定。


    牆的另一頭,還隱隱傳來店小二的熱絡的閑聊:“客官您來得真是時候,現在小店裏一共也沒幾個客人,有的是房間給您挑!什麽……都是些閑散客商,哦,對了,今天晚點時候來了一位受傷的大爺,已經敷了藥在房裏歇息了,他好像……客官您當心腳下!”


    周問鶴忽然之間很想找一個人打一頓,他很清楚如果他和聶定住在同一家客棧裏,那無論他隱藏得如何小心,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出來。而且,聶定剛好是最近他惹上的麻煩中最大的麻煩之一。


    道人僵立在黑暗中,感覺到他尚未幹透的已經又一次被頸後的冷汗****了。客房裏放著他僅存的幾件行李,以及全部的川資,回樓上取下來成了極大的誘惑,但是他心很清楚,聶定覺察出他的行蹤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即使是自己心如油烹的當下,他都隨時有可能衝下來。他是聶定,江湖第一快劍,自己眼下則連握劍的手都沒有。最糟的是,他們兩個身處同一家客棧,被這狂瀉般的大雨困著,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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