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道人停住腳步的時候,他才發現,土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開始緩緩的上坡了,左側是一片陷下去的低地,長了一些並不算稀疏的灌木,如今看過去,裏麵一團漆黑。周問鶴沒想到這裏竟然也有灌木林,心裏麵暗暗祈求可別有郊狼藏在裏麵。道人的右手邊則是一片一望無垠的沙礫地,僅有幾株半人高的茅草在風雨中飄搖著。


    臨時吊臂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散開來了,道人隻能用右手托住左手,以防傷勢加重,他忍不住懷疑他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會不會就是現在。幸運的是紫霞功終於漸漸開始發揮作用,現在的周問鶴已經不是那麽冷了,雖然皮肉在凍雨中就像覆上了一層霜般麻木,但是心脈腑髒已經漸漸緩了過來。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是在繼續,這感覺就像幾十枚釘子打在身上,每走一步就會鑽進去半分。道人不由疼得齜牙咧嘴,結果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了他的嘴裏。道人身上已經沒有一絲地方是幹的了,如同水幕般的雨勢衝走了他體表的最後一絲熱量,如果不是有二十多年的純陽內功護體,周問鶴早就心力衰竭了。雨水順著道人的頭發,眉毛,以及其它一切可以淌水的路徑淌過他的臉頰,灌入一切可以灌水的竅內。道人幾乎張開嘴,就可以看到白霧從嘴裏噴出來。


    苦難的曆程不知經曆了多久,這折磨看上去永無止盡。然而就在周問鶴蹣跚地拖動雙腿邁出下一步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漆黑的遠處那一苗微弱的燈光。有燈就會有火,在這麽遠的距離,隔著如此冰冷的雨簾,周問鶴當然是感覺不到熱量的,但是當他看到這豆火光時,一股暖流頓時把他緊緊裹在了裏麵。道人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欣喜和滿足,仿佛他已經踏入了客棧那溫暖明亮的大堂。這是一個瀕臨滅頂之災的人忽然抓住稻草時常有的感覺,此刻,就算眼前不是雨簾而是一片火海周問鶴也會義無反顧地一頭撞進去,因為此時,他大部分是靠動物的本能在行事。雨水忽然變得不那麽冰冷了,傷痛也似乎減輕了,不知從哪裏升騰起的力量源源不斷地灌進他的四肢,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峰回路轉。


    周問鶴加快了腳步,他斷定那盞燈和他的距離不會超過一盞茶的路程。道人腦海中浮現出了熱氣騰騰的湯,新鮮的白饃饃,溫暖柔軟的床,幹燥的衣服,當然,還有他最急需的藥物。這些東西唱著歌在他大腦裏盤旋,輪番地從他眼前晃過,周問鶴自己都快唱起來了,他覺得從出生到現在他從來沒有這樣心懷感激過。


    然而,兩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燈火卻還在遠方。不應該這麽遠的,周問鶴心裏有點動搖了,他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重傷下的幻覺。道人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喪失信心,更不能停下,他確信自己依舊走在土路上,那麽走到客棧也就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之前那些痛楚又幸災樂禍地回來了,而且,因為腳步的加快,這些折磨更加變本加厲。


    把這一切拋諸腦後,道人幾乎是在向前衝刺了,自己隨時會倒下,而不遠處則有一盞燈光,任誰在此刻,都會毫不猶豫地把全部籌碼壓在這一團橘黃的希望上。周問鶴眼下的思維已經和一頭野獸差不多簡單了,前進,前進,這就是他在風雨中全部的意識。


    終於,一座巨大建築的輪廓在黑夜中漸漸浮現出來,在道人眼中,甚至那發黑的木門都是溫暖的,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懷著無比的前程拍響了木門。


    很多年以後,周問鶴回想起這段經曆,他發現清晰的回憶就到拍響木門木門為止,之後出來的是什麽人,那個人看見他的傷勢是如何的吃驚,又是如何叫來擅長跌打的小二為他處理傷口,以及他是如何被人扶著進入客房的,道人都不記不清了,他隻是依稀記得進了客棧之後,最後的一根弦鬆懈了下來,他幾乎是立刻癱倒在了店小二身上,沒過多久,就陷入了半夢半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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